“本相乃贵不可言的富贵命,如何现时会受此病痛的折磨?”史弥远在以头碰撞之余,不甘心地小声自语:“‘甲申丙寅乙卯辛巳’的八字,据早年观复大师所言:‘乙卯日辛巳时,春生身强,煞浅大贵,夏平常,秋官煞旺,冬印绶旺俱吉。日乾专旺,时上辛金为煞,月上丙火制伏,能贵为宰相’。这些年遇上了何种干碍不吉,以至于令老夫病魔缠身四五年。难道真如世人所说,是因诛杀了济王父子引起天怒,气运转衰了么?”

    确实,史弥远自小生于官宦之家,父亲史浩已经居丞相之职。他自淳熙六年(79年)十六岁时补承事郎开始进入官场,淳熙八年(8年),史弥远才十八岁,就铨试第一,淳熙十四年(87年),二十四岁的史弥远进士及第,可谓是春风得意。夏平常,说得不错,是没有什么建树。秋官煞旺,冬印绶旺俱吉么倒也还说得过去。诛除主战的韩侂胄时,他“彷惶立候门首,至晓仍寂寂然,至欲易衣逃去”,直至夏震(诛杀韩侂胄的伏兵总指挥)来了,告诉他事情已经处理完毕了时,这才离开。此后便一帆风顺地当了十多年丞相,更把今上由一个乡下少年扶上了皇帝的宝座。

    可是,自圣上登位后的宝庆元年(225年)让余天赐以奉谕为济王治病之名,暗中胁逼济王自缢身死,并杀其子后不久,就得了此种腹痛之病。开始时还只是隐隐作痛,嗳吐酸水,他也没在意,请太医院的御医开了些药吃下止住了便算。

    在今年二月初以后,这种腹痛的病就越来越是厉害,太医院的御医全都遍请来诊看,煎出喝下肚内的药汤怕是有数十桶,非但病不见好,反而有越来越厉害的趋势。这不,早朝后回到府中,膳后便痛起,直至现在午时正了,腹中的疼痛还是没有半点止歇的征兆。

    史弥远掌了相权之后,他就一力打造自己神人一体的形象,在有意无意中向亲信的手下人透露一星半点身世,比如:自己是宏智正觉转世之身啦;在普陀见过观音大士的现身,一日游普陀,看见大士在茶树上,“示一目,盖二十年宰相之谶也”,诸如此类。而且,从来不写诗的史弥远,也拿出据说是当时吟出四句题观音像赞:“南海观世音,庄严手持尘。悠然妙色相,救苦度众生。”

    至于事实如何,那也只有这位史相公自己心知肚明的了。

    再加年幼时他的父亲——当时的丞相、卫国公——史浩,请天师道领西山玉龙万寿宫,时任寿宁观管辖高士的谢守灏为其批过八字,观复大师也说过他“能贵为丞相”。

    正当史弥远痛得不住头撞桌板、捶胸顿时足的时候,林夫人又轻手轻脚的走入书房,细声细语地小声说:“相公,景福宫住持飞鹤子老仙长求见,正在外候着。相公今日身子骨不太好,是否由妾身请他先回去,过了新春后再来?”

    “不必了,请老仙长到内厅奉茶,本相正有事向其请教。”史弥远吃下太医局开来的“睡圣散”后,自觉疼痛稍减,想来还能与人说上一些时候的话,便决定见见这位人们说他已经修成半仙之体的老道,向他请教一下自己的气运兴衰。

    为了不至于在与老道说话时再次出现剧痛的折磨,史弥远从书架的小药箱里再取出一包“睡圣散”,以备在与飞鹤子见面期间,腹痛一有加剧的征兆时就立即服下。

    红光满面的飞鹤子大步行入小花厅,对站起身相迎的当朝权相史弥远揖首道:“景福宫住持飞鹤子见过史相公,愿相公一家大小平安无恙。”

    “仙长靖坐。”史弥远左手按腹,右手虚引客气地说:“仙长鹤驾至此,不知有何要事?”

    “贫道上次与相公所说的,那位汀州双木商行东主林强云,也即是本门‘上人’,昨日已经来到行在,‘照妖镜’也一同带来了。”飞鹤子不紧不慢地将所要说的话告诉史弥远:“不过,这种道家至宝使用之时,必须由道法高深之人主持,方能达到最好的效果。”

    史弥远强忍腹中徐徐而发的疼痛,把问题转到自己所关心的方面,向仙鹤子问道:“仙长,老夫最近几年得了腹痛之病,太医局的御医们对老夫的病束手无策,所开出的药只能止住一半的腹痛。”

    仙鹤子再揖首道:“依贫道看,相公此病似系与天道有关,是否果真如此,须待本门‘上人’运无上法眼方能看得清楚。”

    史弥远:“仙长能否告诉老夫,都是天师道门下,仙长和那位林强云相比,你们谁的道行更高些,为何要他才能看出老夫的病是否与天道有关?”

    “无量佛!”飞鹤子宣了一声道号,揖首道:“相公,贫道虽然年纪比‘上人’大了数十岁,但说起修得的道基来么,怕是只有‘上人’一半。故而,相公得病的事须请‘上人’方能说得清楚。若是有缘,‘上人’或可有丹药为相公解去此病也难说得紧。”

    “啊!或可有丹药可以治病?”史弥远心中大喜,急急说道:“那仙长还等什么,快请贵门的‘上人’来老夫府上一见……”

    “这可不行。”仙鹤子一口就回绝了史弥远的要求,不紧不慢地说道:“本门‘上人’到此,主要是奉召进献‘照妖镜’,二则为寻其叔父林岜林大人。此时他正为新春元旦之日的进献‘照妖镜’而斋戒清修,不可见犯冲之人。”

    史弥远一听这话,脸色沉了下来,不悦地问道:“仙长是说贵门的‘上人’乃林仲山的侄儿,那他也就是福建路福州的长乐人了,林仲山因丁母忧请辞,他为何不回去为其祖母守制?这也于理不合,太过不孝了吧。”

    “相公误会了,”飞鹤子笑道:“本门上人系林大人在知汀州时所认的族侄,并非亲侄儿。林大人丁母忧的事,还是上人昨日到行在时贫道告诉他的,只因进献‘照妖镜’的事没敢回福建路去……”

    “哦,原来如此,倒是老夫得罪了。”史弥远心里又急了起来,连忙告了声罪,问道:“那么,仙长能否请贵门上人先来为老夫看看,然后再行斋戒,进献‘照妖镜’如何?”

    仙鹤子面露难色地说:“若是史相公定要如此,那就只有把进献‘照妖镜’的日期延后,要等到上元节之时了。此事若是被圣上知晓,当今怪罪下来,本门上下都担当不起呀。”

    史弥远一口说把话说死:“此事不用担心,由老夫一力承担,保你们天师道没事就是。”

    飞鹤:“即是如此,待贫道去问过上人,再给相公回话如何?”

    史弥远:“仙长快去快回,老夫在府中静候佳音。”

    当日傍晚,飞鹤子到相府告诉史弥远,林强云要到腊月二十九日下午,在以其生年相对应的申时方能前来,到时会以无上道法为他查察。依飞鹤子的说法,若是其他时间来的话,无法确定其腹痛病的起因,不能有针对性的予以救治。弄得不好,反而会对史相公今后大大不利。

    史弥远对此十分信服,自是无话可说,只有等到那天了。

    好不容易等到二十九日,史弥远找了个事故早早就回到家中,静待林强云的到来。

    自飞鹤子来见过自己的这些天后,史弥远耳中经常听到“双木商行”和它的东主林强云的名字,越发引起他对此人的好奇心。

    过去,还只是听说这林强云乃天师道前辈上仙的入室高弟,尽得天师道门的所有真传,还得到了一面能令妖魔鬼怪现形、可以镇妖压邪的“照妖镜”。近日,知道林强云进京后,又陆续听到有人传言,好像是说这位“双木商行”的年轻东主,还有一套四只的“水晶杯”,将于腊月二十九日这天,由临安城中的富户艾百万代其公开“比价”交易出卖。

    腊月二十九,正是约好到相府相见的今天啊。史弥远心中大为不悦,暗暗怒道:“既是有一套至宝‘水晶杯’,就算是你林强云急等着银钱花费,献给本相后还会少了赏赐吗。退一步说,即使不献给本相爷,也应该进贡于今上吧。就这么拿到市上卖了,把我这当权二十多年的丞相没放在眼里么,把当今圣上看成什么了?”

    记得是腊月二十六那天,一大早上朝在朝议时,史弥远就被吵得心烦不已。先是自己视为亲信的郑清之,在朝议间又提起要进剿李全之事。好不容易将一众要立即铲除李全的朝官们安抚下去,又有赵葵、赵范兄弟提出,对蒙古联宋灭金的提议应采慎重的态度。赵葵说是唇亡齿寒,不应该在此时对金用兵。赵范则建议:“今国家兵力未赡,姑与金和议,俟根本既壮,雪二帝之耻,以复中原。”好在圣上和自己一样,有心给金国一点颜色,未采用二赵的建言。

    到得快要下朝时,奉召回京面圣的权知濠州杜杲,与京西第五副将、权神劲军统制孟珙一起在朝堂上提出,请求朝庭拨发一大笔银钱制造什么“火铳”,把个“火铳”讲得威力十分巨大,要组建成一支万人的火铳军。说是一旦装备有火铳的军队组成,将可纵横驰骋在中原大地,不但可以收复南渡前的失地,还能开疆扩土扬我大宋国威。

    这两个外任的地方文武小官懂得什么国家大事,如今每年的岁入只够**个月的度支,连京朝官的俸禄也没法及时支付,哪还有余钱来建什么“火铳军”啊。若是国库中有钱,组建一支威力巨大的火铳军当然好。可一支火铳便需要一二千贯钱钞,火铳军再怎么少人,一万人也不够呐,即使组建了这样一点人的军队又济得甚用。

    若是按本朝所有军队的半成——五万人的火铳军——算罢,才能够形成战斗力。如此算来,光是制造火铳也得上亿贯,还有军饷及其他呢,没个一、二亿贯根本就不能成军。依本朝现时一年九千余万贯的岁入,还不够组建一支火铳军的度支。此军目前万万组建不得,只好先压下再说。圣上看来已经被杜杲和孟珙说得动了心,但他是知道国库空虚得紧的,所以也只有勉强赞同自己的做法了。

    “哼!”史弥远心中说道:“且看这个叫林强云的‘双木商行’东主,对他将‘水晶杯’卖出有何话说,若无比这宝贝更好的上贡物事,老夫定然要你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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