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俞家鞋袜铺回到沈念康家以后,林强云坐下喝了口茶润润嗓子,把堆放在桌上的金锭推到沈念康面前:“六叔,这些金子是买布和铁料的,请先收起来。”

    停顿了一会,面色微红地又对沈念康说:“依我看,六叔把这杂货铺交给细狗仔去打理,再请叔妈抽空帮忙看着。六叔自己则来帮我管着这汀州城内的生意,怎么样?”

    沈念康看了林强云一眼,现他的眼里满是期待的神色,实是不忍一口就回绝。沉吟着说:“帮你管生意是好,可我能做些什么事呢?你先说说要我做什么样的事情,让我思量看能不能做好。能做,我就帮着你做。若是我做不了,那我还是开我的杂货铺。”

    林强云心想,六叔是开店的,那就必须诱之以利,忙说道:“总归起来说就是一句话:凡是在汀州城内的所有生意,全部由你负责打理。每年付给你一千贯的酬劳,另外赚到的利钱给你分红。怎么样,这事做得来么?”

    沈念康吓了一跳,迟疑了一下才惊喜地问道:“一千贯,那就是一百五十多两银子,我这杂货铺两个人一整年下来还不能赚到这么多。有这么多工钱,管生意这样的事你不请我大哥这样的闲人来做,反来叫我这开着店铺的来帮你。那我大哥做什么,就让他闲在横坑的家里不成?”

    沈念宗:“呵呵,六弟你不要看我走来走去的清闲就眼红。实在说,我在村里忙得很,一刻也不得闲,一个人恨不得分成几个来用。”

    林强云也笑着说:“六叔,你不要推,过一段时间我出去做生意时,大叔还要和叔妈一起到外地去帮我管事,那有他闲的份。就连凤儿这次也要叫她到城里来,负责教会请来的女工做布鞋底呢。接下去的日子,凡是我们横坑村中的人,只要能独当一面的,自己愿意来帮我,都不能让他们闲着。”

    沈念康道:“那好,这事我做了。你先大略给我说一说,这一开头要如何去做。”

    “当务之急是买到或租到房子。房子分成三份来用,用一部分作为存放货物、材料的仓库;另外的一部分作为我们做鞋的工场;再有其他的,则用来住人、作为厨房煮饭等。其次,马上购买一部分需用的各种材料,尽快运回城内存放。此后,在保证我们及时使用的情况下,尽量买到质优价廉的原料。第三,请人来帮我们做工,管理好这些请来做事的工人,保证他们做出来的鞋子样子好看,质量上乘。第四,负责请人把做好的货物运送到客人的收货地点。第五,负责查验账本和收回的货款,按时度支工钱。第六,打出我们‘双木商行’的招牌,有人来定我们的菜刀、蚊香和布鞋时,只要你觉得有把握的生意,就可以按照我们的生产能力与他们讲好条件,写下字据并收取定金。”林强云不紧不慢地逐条说明。

    沈念康听了一大串要做的事情,觉得头大了起来,叫道:“且住,且住。你只要说清楚什么先办,什么后办,要怎么样做就行。不要把好久以后才要做的事情都一并讲出来。我也记不住。”

    林强云笑道:“好,简单点说,就是立即将汀州城内的布料买上一、二百匹,即使少些也没关系,我要带回村里做鞋底。然后,立即买或租下一两座大些的房子,并请人打扫、整理好。做库房的房间要用木料把地面垫高,防止存放的货物受潮。再请木匠做些存放货物的架子,以便把各种物料分开存放。这些事可以先做,其他的我以后再给你说。可好?”

    沈念康紧张的情绪缓和了下来,松了口气,平静地问:“这还差不多。布料是买粗布还是买细布?”

    林强云:“你不问,我到是疏忽了,粗布和细布各买一半。哦,还要多买几千斤铁料,我在这段时间多做些弓弩和其他兵器,把村里的人武装起来。对了,这城里能买到磁石么?就是那种可以吸铁的、灰黑色的石头。”

    “有,还不少呢。大块的比碗还大些,小块的则只有三四根筷子头般大。那是何家杂货铺前年从赣州运回来的,放了二年都没人要。何老板说六十斤磁石一两也没卖出去,三贯半的本钱一文也没有收回。”沈念康有点兴灾乐祸的说道。

    林强云有点意外地说:“哦,真的?那就全部买下来,这次叫人都挑回村去。”

    沈念康朝林强云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然后就用手指敲击桌子,仰头眼望屋顶,像是对林强云、沈念宗说,又似乎是在自言自语:“布料在这县城里估来还有上百匹,明日就能买齐,铁料已经买了千多斤,可以先请人挑回去。就是买房租房的事情有些难办,请人打扫、整理容易得很。不知道城内有什么人的房子要卖,也不知道有没有人愿意把房子租给我们。”

    双手合什喃喃祝告:“老天爷、各路菩萨、各路神仙,请你们保佑我坐船坐到顺风船,骑马遇到千里马,开门见财神,低头拣元宝,事事如意,万事顺遂。”

    看着沈念康喃喃自语,沈念宗问道:“强云,我看过你给归永和凤儿他们用的弓弩,全部都是用钢打制的呀。你现在要全村的每个人都有一把,那要用掉多少精钢,要花多少人工哪。我算了一下,制一把弓弩所用的钢材,足足可以打制二、三十把菜刀哪。何况,这弓弩又不能卖钱,还不如老老实实地打我们的菜刀卖,还更合算些。”

    林强云听了沈念宗说的这些话,真是哭笑不得,心想:“看不出我这位大叔还是个财迷,一天到晚就知道计算怎么赚钱,其他的什么也不要了。可能是他家的人骨子里就精于算计,天生就是做生意的料吧。”

    想归想,林强云还耐下心来为他解释:“大叔,我们不能这样算的。你再想想看,人么,当然是想多赚些的,黄澄澄的金子、白花花的银子谁会不喜欢。可是,钱赚得多的人,也要有命去用才行啊。如果连命都没有了,再多的金子银子堆成山,你也用不上啊。现在我们村里富起来了,每家每户有粮食吃,有几两银子存。谁知道会不会有人眼红,那些眼红的人会不会心生贪念?谁能保得定就不会有心怀歹念的人扮了盗贼来抢我们呀?我可不想让强盗打上门来时,我们不能还手。我就是这样想的,若是有什么不开眼的蟊贼胆敢找上门来,我要叫他来得去不得。而且,我也不希望再有人出什么事,尽量避免我们的人伤亡。”

    沈念宗被林强云一说,也想起了前两年差点攻进村抢掠的土匪。三儿的娘和凤儿哥哥他们三个人就是那次被土匪用箭射死的。一时间心中悲苦,默默无语,心中早就不再反对用钢制作弓弩等兵器了。

    林强云看他没有什么反应,用双手的手指在桌上打出了一连串的鼓点,借以引起他的注意,接着话头说:“何况,我们把全村的男女老少全部武装起来,也不是全部花钱的,还可以赚钱呀。”

    一说到赚钱,沈念宗立刻两眼放光,把心中的那一点悲伤全给忘了,盯着林强云急声问:“哦,还可以赚钱?接着说,接着说。”

    林强云停住了手指的动作,注视着沈念宗:“那当然,而且赚的钱也不会少。你没有注意我们今天和那蒲开宗写的字据,那里头就有:由我们请人把货护送到泉州,就付给一成半的护送镖银吗。这一次全部的货款是一千九百多近二千两银子,一成半就是差不多三百两哪,只要拿着弓弩兵器跟着走上一回就够。这么好赚的钱,我们为什么要送给别人,自己不会顺便把它赚过来?”

    沈念宗一听笑了起来,伸手捋着胡子连声说:“对对对,好好好,是我糊涂了。弓弩要做,刀枪也要打,又可以保家,又可以赚钱。呵呵呵!”

    林强云等待沈念宗的高兴劲稍微过了些,站起来开口说道:“大叔,先慢点高兴,你是不是和六叔商量一下,算算看在这城里我们要请多少人来做工,要请些什么样的人才好?还有,请来的人工钱若干,如何度支。另外,这次回到村里去还缺什么东西,要买的就买,回村时一起请人挑回去。好了,我要去看看凤儿和根全他们,你们慢慢算计吧。”

    凤儿也是两个月前来的州城,那次到州城来时,一开始挺新鲜、挺高兴的。但刚和大哥逛街,走了还不到一条街,就在城外遇上了张何氏的女儿被她卖给吃人的恶人。幸亏大哥心肠好,花了五十钱救下那小女孩,又收留她们母子三个。以后再没有到街上去走过,想去也不敢叫大哥去了。

    回到村里以后,姐妹们问起城里的事情时,张口结舌地不知道如何回答。越想越不甘心,心里又实在是担心那小女孩和小男孩,所以这次千辛万苦才又央求得爹妈和大哥的同意,再带她走上一趟。

    想到三儿那副既想来,又舍不得放过可以做一回炼钢师傅的为难模样,为了这件难以取舍的事而愁眉苦脸的样子,凤儿不由得“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什么事让你这么开心,一个人坐在店里偷偷地笑啊?”光线一暗,林强云大步从街上走进店来,笑嘻嘻地问。

    “啊,是大哥。你办完事啦,又有什么好事碰上了,你好像整个人都和刚才不一样了,这么一脸喜气洋洋的样子?”凤儿冷不丁被吓了一跳,看清是林强云后,高兴地说。

    林强云现在的心情的确是很好,与蒲开宗刚刚敲定的布鞋买卖,虽然离开他心中所想的大生意还有很大的差距,但毕竟是他的第一笔过万贯的大买卖。而且这笔买卖利润不薄,只要能够完成,绝对可以赚得千余两银子。这些第一次赚来的钱,可以用来作为做生意起步的本钱。这笔钱虽然不是很多,但在林强云眼中看来,足够他作为展的基金了。

    到了这里两个多月的时间,林强云也大概了解到一些社会生活方面的情况,一般普通的七口之家,一年能赚到七、八两银子的,就能养活全家大小五六口人。就像沈念康这样,生意还不错的小商人,一年也仅能挣到六七百贯,折成银子也就是一百多二百两上下。

    能做到这样第一步就开门红,怎能叫他不高兴,而他毕竟是年轻人的心性,又不善掩饰自己的感情,喜忧全展现在脸上。所以凤儿一看他的脸色就知道遇上好事了。

    林强云笑呵呵地道:“当然是碰上好事了。你知道吗,刚才我和大叔、六叔一起,去看我们做的布鞋卖掉没有。没想到碰上一个从泉州来的蕃人,他看中了我们做的布鞋底,一下子就向我们定做了五千双布鞋。这下我们村的女人有事做了,可能赚来的钱比男人还赚得多呢,你看这不是天大的好事是什么。”

    凤儿惊喜地道:“真的,这可是太好了。我刚才来店里时,倔牛儿他妈一直对我说,要我一定让她做些什么事,她说在这里将养了两个月,现在身子已经大好,可以为我们做事情,一定要我来跟你讲呢。哦,忘了告诉你,倔牛儿就是上次从那伙恶人那里救回来那个小女孩的弟弟,女孩儿叫丫头。他们两个现在长胖了些,不像刚开始那样一把骨头似的吓人。大哥,我带你去看他们好么?”

    林强云微笑说:“好,我们去看看她母子三个。”

    后进的厅口,胡铁匠抱着个小男孩坐在小竹椅上,女孩儿蹲在旁边,听他一边咳嗽一边断断续续地讲些什么。

    听到脚步声,胡铁匠一回头看到凤儿和林强云走进来,慌忙把小男孩放到地上,双手费力地按在腿上要站起来:“啊,是林公子来了。”

    林强云急忙抢上几步,把手按到胡铁匠的肩上和声说:“胡师傅,你坐着,不要起来。”

    小女孩抬头看了林强云一眼,站起来飞快地朝廊下最后一间房跑去,慌乱又带着哭音大声叫:“娘,娘啊!恩公来了,主人来了!快出来,恩公主人来了啊!”

    “啊!”随着不大的叫声,从那房中奔出一个三十来岁,身着粗麻白布衣裙的女人。女人看清站在厅外的林强云,眼中闪出感激的神色,把手中还没来得及放下的碗放到地上,拉起小女孩的手,迈着缠成三四寸的小脚,快步走到站在厅门口仰着小脸的小男孩旁边。慌乱地按着两个孩子一同跪了下去,伏下身子道:“奴婢张何氏与小儿张倔牛、长女丫头拜见公子、小姐。”

    张何氏这一下拜伏在地,让正探问胡铁匠病情的林强云一下子闹了个大红脸,手脚无措地站在那儿,看着张何氏母子不知如何是好。

    凤儿走到张何氏旁边,抱起小男孩倔牛儿,看林强云还站着不动,不满地叫道:“大哥,大哥你怎么了。还不快叫张大嫂和丫头起来,跪在地上膝头不会痛的么。倔牛儿妈、丫头,你们起来吧,不要再跪了,我大哥不喜欢别人跪的呢。”

    丫头看了林强云一眼,又看了看张何氏,摇摇头说:“不,我娘说我的命是恩公林公子救的,我们一家人的命都是林公子救的,我们做牛做马都要报答林公子的救命大恩。”

    林强云从慌乱中醒过来,伸出双手要扶起张何氏,将要触到她时又缩了回来,转而拉着小女孩说:“对对,凤儿说得对。快起来,快快起来。哎,你们以后不要再对我下跪了,也不要自称奴婢,实在是受不了你们啦。”

    凤儿拉用力起张何氏,也笑着说:“是啊,我大哥最怕人对他下跪了,他说过只能跪天、跪地、跪父母,其他的对什么人都不能跪。哦,还有可以对死去的人下跪,表示自己的哀思和悲痛。还有啊,以后不要叫我小姐了,和大哥一样叫我凤儿就行。”

    张何氏站起来轻轻应道:“是,凤小姐,我记住了。那,不自称奴婢要称什么呢”

    林强云看到张何氏站了起来,终于松了口气,看了下厅里摆设着桌椅板凳等家具,拉着丫头的手,朝厅内走去,招呼着说:“随便你自己叫什么都可以,就是不要自称奴婢。好了,我们进去说话吧,不要都站在这里了。”

    胡铁匠笑着对张何氏说:“这有什么难的,说到自己时就叫张何氏,叫你的主人‘公子’就好。”

    张何氏看林强云并没有不满,就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凤儿当先抱着倔牛儿走进厅内,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

    林强云在方桌旁的长凳上坐下,环视了一下这属于自己的厅子,看到跟进来的胡铁匠、张何氏都还站着不动。心里有点奇怪地招呼着:“来,大家坐下说话,干嘛呆站着呀。”

    胡铁匠与林强云总算是接触过几次,比较熟悉些,也就找了个凳子坐下。

    小女孩丫头跑到张何氏身边牵着母亲的衣角,林强云才注意地打量她们。

    这母子三人自从来到这里以后,林强云这还是第二次看到她。第一次见她时蓬头垢面,衣不蔽体,母子三个瘦得不成*人样,根本连张何氏有多大的年纪也看不出来。这次再见她们已经是两个月后了,看来张何氏她们恢复得不错,两个孩子胖了不少,再不似初见时的一把骨头。脸上、身上虽不见得很多肉,但还是显得相当结实。张何氏则丰满了许多,长相平常,甚至可以说不好看。穿了粗布衣衫长裙,看她的年纪最多也不过三十岁左右。她站在厅子靠门边那儿,口中却说:“公子、小姐面前,哪有我这下人坐的地方。谢谢公子,我站着就好。”

    林强云沉下脸说:“我叫你坐,你就坐下,为什么在我面前就不可以坐呢。快坐下,我有事问你,还有事情要你做的,你不坐下怎么好说话。对了,我以后叫你张嫂,好吧?”

    张何氏还是站着说:“叫我什么都可以,请公子随意。我就这样站着就好,公子有事尽管吩咐,无论什么事情我都会尽力去做的。”

    林强云无奈看着她说:“那好吧。我想问问你,你过去做过些什么,会做些什么事?”

    张何氏一听这话,知道这位林公子有事情让她做了,情绪有些兴奋起来。在她的心中,只要这位好心收留她们的公子肯让她做事,今后她们母子三人的生活就有了保障,再不必担心这位主人把自己赶走。想了好半晌才回答:“奴婢……不,小妇人煮饭洗衣、针线活计全会做的,可以缝制衣裳布袜,能做鞋履布面,还曾帮我公公酿过酒、醋等。若是公子有另外的事情要做,我一定拼命去学,用心把公子交待的事情做好。小妇人还年轻,有力气,请公子务必留下小妇人母子……”

    按张何氏的想法,凡是自己会做的都讲出来,不管做得好不好,总归要让林强云听了以后,觉得收留自己三人并不会吃亏。这番话她说得小心翼翼地,生怕讲得不好,会出什么差错,引起公子的不快。

    林强云举起右手,拦住不让她说下去,高兴地说:“好,我知道了。既然你会做鞋的布面,看你这两个孩子都还赤脚,那就为他们每人做双鞋。明天叫凤儿教你做布的鞋底,以后也好帮我做鞋。你看这样好吗?”

    张何氏大喜过望,激动地问:“公子要留下小妇人帮着做鞋,以后再不会赶我们母子走了?”

    林强云奇道:“当然是要留下你们,我什么时候说过要赶你们走了?告诉我,是谁说要赶你们走的?”

    张何氏听得林强云口气不善,强压住惊慌的心情,涨红着脸结结巴巴地呜咽着:“没有,没有人说公子要赶小妇人走。是小妇人……小妇人想,小妇人母子三人在公子这里又吃又住,还要花钱给小妇人做衣裳,怕公子嫌弃了会赶小妇人母子。实在是没有人说要赶小妇人的,请公子息怒。”

    林强云取出荷包拿了一块碎银塞到张何氏手上,安慰她说:“别怕,别怕。上次既然把你们母子收留下来了,我就不会赶你们走的。你安心的带着两个孩子住在这儿吧。这点银子你收下,多买些肉给孩子们吃,把他们养得胖胖的,长大后好帮我做事。”

    张何氏忍不住坐下地,抱着丫头放声大哭。依在凤儿怀中的倔牛儿一见母亲、姐姐哭做一团,不知道生了什么事,挣下地跑过去一把抱住张何氏,也大哭起来。

    林强云与凤儿、胡铁匠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劝解,只好任她们母子三人坐在地上抱头大哭。

    好一会儿,张何氏哭声渐止,拉着一双儿女跪起,呜呜咽咽地说:“多谢公子!小妇人母子有活路了,今后必为公子出死力。”

    林强云盯着张何氏,一字一顿地说:“张嫂,我已经给你讲过,不要下跪,不要下跪知道吗。这次就算了,如果以后再下跪,我也不敢再留你了。快起来吧。带丫头和倔牛儿去洗一下。”

    张何氏一听林强云的话,身躯抖了一下,忙不迭地拉着丫头和倔牛儿就走。生恐一不小心惹恼了林强云被赶了出去,又打回原形,那可不是玩的。

    林强云看着张何氏领着儿女出厅而去,心里觉得沉甸甸的。

    凤儿眼见大哥一副若有所思、极不开心的样子,有心逗他高兴:“大哥,上次你说带我去逛街,却跑到城南去,救了倔牛儿回来后也没再出去了。今天天色还早,不如我们再去一次,不要出城,到街上走走,你说好不好?”

    林强云看了看凤儿,有点迟疑地说:“现在去,不会太晚了么。”

    凤儿走到林强云的身边,拉起他的手摇晃撒娇:“大哥,好大哥。我们就去走一走,天黑了就回来,好不好嘛!”

    “好好,好,我是怕了你啦,要去哪里都陪你去,随你带路去就是。”林强云无奈地答应了她。

    凤儿高兴得跳了起来,喜孜孜地拍手叫道:“好啊好啊,今天我们不去城南,就去城西,那个方向还没有去过呢,我们一路慢慢走过去,看看有什么好玩的东西。”

    说完,也不顾还有胡铁匠在场,扯着林强云就向外跑,一边还高声叫道:“倔牛儿、丫头,我和大哥出去了,晚上回来吃饭。”

    出了店门,林强云才找到时间来问凤儿:“归永叔和根全他们几个去哪里了,我来了好一会也没看见他们?”

    “嗨,他们一吃完午饭就把归永叔拉去街上了。哼,还不是为了等大哥你,害得我在店里闷坐了好半天。这下好了,总算可以出来到街上逛一逛罗。”

    两个月前他们走的是城南,凤儿觉得到城南只有那么几步,上次去过了一回,没有看见什么好玩的。而城东方向则是他们进城所必经之路,早走过了好几回,也引不起凤儿的兴趣,就拉着林强云往城西方向走去。

    街上每个阴暗的角落里,都躺着一些毫无生气,两眼无神,脸面麻木的乞丐。他们蓬头垢面,衣不遮体。有的两膝跪地,手里举着肮脏无比的破碗,无助的朝来往路人行乞;有的则靠在墙角边上,一边晒着将要落山的太阳,一边无聊的捉着虱子,以此为乐。

    林强云看到这些瘦骨如柴的乞丐,心中暗暗叹息,要帮助这些人,以目前的情况来说,自己确实是有心无力啊。

    为今之计,只有先把生意做好了,手里有钱才能谈得上救助他人。不过,就是自己今后把生意做好了,真能赚得到钱,又能够帮助得了多少人呢?

    长汀这么一个小城,虽然已经来过了一次,但在凤儿这从小就在只有十几户人家的山村中长大,从没出过家门的女孩子眼中无异是个大都市了。她看见什么都觉得新鲜,凡有店铺,不管是肉店、熟食、瓷器、绸缎、胭脂、扇子、香烛、纸马、药店等,全要去店门边伸头探看,连当铺、金店也不肯漏过。最过分的是,只要一见卖零食的摊子,就再也迈不动脚。不管是什么样的小吃,见一样买一样。直到把林强云交给她的三百文钱用得剩下不足十文了,才恋恋不舍地在林强云催促下往回走。

    蹦蹦跳跳的凤儿左手捧着装了春饼、胡饼、沙团子和蜜果儿的纸包,右手不停地从纸包内取出零食塞入嘴中,还要含糊不清地和林强云说话,手口都不得空闲。

    两人回头走了不远,耳中听到前面不远一个巷内,有小女孩的哭叫,和一个男人的叱骂声:“哭什么哭,我花了一两多银子买了你来,就得听我的。不许哭,小心我打死你。”

    横街内急步走出三个人,当先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险些撞到凤儿的身上。这人穿白细布宽袍,手拉着另一头绑在十一二岁女孩右腕上的蓝布带,女孩后面还跟着个男人。两人有四五分相似,看来像是兄弟。

    横街——不,只能说它是小巷——只有丈许宽,里面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大哭大叫的要冲过来,被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拉住。看那拉住男孩的女人泪流满面的样子,想必是女孩的母亲。

    凤儿被那人吓了一跳,退了两步娇声骂道:“要死了,也不看看街上有人呢。喂,等等,你干什么用带子绑她,还要牵牛似的拉着她走?”

    那人回头刚要出言还骂,入目凤儿和林强云站在一起,“什么人……啊!”这人硬生生把骂声吞了回去,慌忙拱手说道:“原来是林公子,对不起,对不起!在下蓝君清,后面是舍弟蓝君河。今日到这人市买了个女孩,走得匆忙,冲撞贵伴当。还请莫怪。”

    林强云指了指巷里哭叫的男孩问道:“蓝兄,这是怎么回事?人市?什么是人市?”

    蓝君清尴尬地笑笑:“那小孩是这女孩的弟弟,见其姐被我买走,大约是舍不得,所以哭喊不依。这巷后的空坪就是人市,专门买卖人口的。”

    林强云奇道:“啊,这长汀城内还有人市?我倒要去看看。”随即又皱了皱眉道:“蓝兄,这样小的一个女孩子买回去做什么,服侍你家老婆么?”

    蓝君清平日早听说过这位打虎英雄出手大方,有心要巴结上他,以便得些钱财好处。颠颠地谄笑道:“林公子说笑了,我们兄弟这样的人哪里还养得起老婆,早被我们卖与人了。我是看这小女孩眉清目秀的,带回去养三、两年就能卖到勾栏、行院,少说也能赚个七八两银子。若是有大富人家看得上眼锺意了,卖个十多二十两或是更多银子也说不定呢。再说,这几年我也不是白养,她可以煮饭洗衣、养鸡喂猪什么的。”

    林强云原以为这蓝君清买这个女孩顶多不过是做丫环婢女之类的,没想到他是打着这样的主意。不过,按他这样的**,到也是挺会谋算的。现在自己正需要有会谋算的人来帮忙打理,就对他说:“蓝兄,若是光靠这样谋生的话,我看也不是长久的办法。你们其他还做什么生意吗?”

    蓝君清似要把心中的什么烦恼赶走,把手举到面前挥了挥,苦笑道:“我家原也是开米铺的生意人,七年前家父得罪了知州傅康的家奴,父母家人全被逼迫而死。幸亏那傅大人次年正月初头就走了,我们兄弟将所有田产及铺子全卖掉,用以疏通关节才保得命在,但也只剩下了几间破屋。此后的数年,我们也只是替人跑腿帮闲,每天讨得几文度日罢了。说起来,我们兄弟还得谢谢林公子你了,如不是你打制的刀让我们赚了一点银钱,我们哪能有钱买这个小女孩呀。”

    林强云不解地问:“我的刀让你们赚钱,怎么说?”

    蓝君清解释说:“是这样,林公子打制的刀数量太少,许多人想买又买不到。我们兄弟每次半夜到你家刀铺门前守候,把买得的四把刀每把加上三四十文钱卖给外地来的人。也是我们兄弟的运气,几天前恰巧有个江州的客人因急着要赶回去,用四两银子把我们的四把刀买了。我们才有一点银子买个女孩回去养着,指望过得几年养大了能赚上些钱。”

    林强云想了想,问:“既然你们家原先是开米铺的,想必是能写会算的了。”

    “能写是说不上,不过记账什么的到是还可以对付着做,算钱么那是决不会错算的。我们呀,可不像过去开店铺的时候了,那时把钱不当一回事地胡花乱用。现在我们可是恨不得把一文钱掰成两半来用呢。当然,如果半个铜钱也能使得出的话。”蓝君清自嘲地说。

    “那好,只要你们能记账,从前又是开米店做过生意的,我请你们兄弟俩来帮我做事。你看怎么样?”林强云看着蓝君清说。

    蓝君清听到这话,一时还没有明白过来,嚅嚅地说:“这……这……帮你做事……”

    蓝君河一看蓝君清的模样就急了,叫道:“大哥,你是怎么了,这,这什么这呀。嗨!林公子,我们应承帮你做事,只要我们会做的都可以。工钱不论多少,只要能让我们赚得到吃,赚得到穿的就行。”

    蓝君清回过神来,连忙说:“对对,林公子要我们记账也好、打杂也好、卖刀也会,跑腿办事什么都能干。”

    林强云从荷包里取出一块约有二两重的碎银,交到蓝君清的手中说:“你们明天早上来我的店铺,先帮着我把这次带来的刀卖了,然后再谈你们的工钱。至于这女孩子么,你们让给我吧,我还要再去多找几个会做事的。”

    蓝君清手中紧紧地握着银子,心道:这块银子怕是有二两多,这次赚大了,刚才买她用了一两五钱不到,转眼间就赚了一两银子。脸上眉飞色舞,一迭声说:“是,是,一定,一定。还要找人,我带二位去,我带二位去。林公子,这边请。”

    穿过巷子再走百来步,外面是个两三亩大的空坪。空坪里疏疏落落坐着五六十人,这些人女多男少,大部分是还没有成年的小孩,还有十几个二三十岁的大脚女人。所有在坪上的人都面有菜色瘦骨嶙峋,虽不像两个月前的倔牛儿和丫头那样,但也仅是稍像人样而已。

    那女孩子的母亲拉着男孩儿,亦步亦趋远远跟着,但又不敢走得太近。

    坪中的人看到林强云他们过来,大多是抬起无神的眼睛望了一眼,又有气无力地垂下头去。

    是啊,现在还留在这里的全是还不能干活的小童,或是除了这里再无去处的人。一买回去能马上做事的,不是早上被人买走,就是天色一晚便各自回去。

    只有几个大些的孩子还抱着一线希望,直觉地认为林强云是领头的,走到他的身边几步远,不敢再走近。说他们大些,也只不过才十一二岁。

    其中一个女孩怯怯地说:“买我吧,我有力气会干活的。求求你买下我吧!”

    有人开了口,其他的孩子生怕漏了自己,也畏缩的说:“买我,买我,我也会做事,会洗衣服、会做饭……”

    “我会剁猪菜猪粮……”

    “我会挑柴……”

    “我会劈柴……”

    林强云双手朝下一按,说:“不要喊,一个一个说。”

    一个**岁的男孩绕到前面,,大胆地看着林强云,叫道:“我娘说,买我不要钱。我会做很多事,不会做的我也很快学得会。买我吧!”他眼中流露出热烈的渴望、乞求。

    林强云从荷包里抓了一把铜钱,摊开手掌给他们看,对那男孩说:“好,我收下你了,去把你家的大人叫来,我才能买你。”

    男孩一听,转身就朝空坪北边跑去,一不小心差点儿被地上的土疙瘩拌了一跤。他跌跌撞撞地边跑边叫,最后痛哭出声:“妈,有人要我了,有人要我了!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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