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车笑了。

    他的眉毛也像火烧一般耸了起来。

    他说话的声音有点像人笑——火在未干透的柴薪上刚好把薪木内的水份全迫透出来后正尽情燃烧之时火舌和火焰便会交织出这种痛快得近乎痛苦的声音:

    “十九号房住的是你的朋友?”

    那人想了想才回答:“可以这样说。”

    何车道:“你的朋友姓什么?”

    那人静了静才答:“都是老朋友了——大家都习惯叫他的外号很少记起他的姓氏。”

    这回到孟将旅接着问:“不是姓高的吧?”

    那人笑说:“当然不是。”

    “不是姓叶的罢?”

    “不是。”

    “不是姓陈吗?”

    “也不是。”那人这次只好说了:“他……好像姓文。”

    “你说的这个姓文的他虽然是你的朋友”何车一点也不客气的说:“但他却是我的犯人。”

    “我不是要救他我只是要见一见他说几句话”那高尚的人道“你大可放心。他欠了我一些东西我只是要他交待几句罢了。决不会碍你的事。”

    孟将旅反问:“他欠你什么东西?很重要的么?”

    华贵的人回答:“也不是什么贵重的……只是家族里的一些账。”

    何车皱了皱火眉:“家族?”眼睛却亮了像点起了两把火“如果每个人都说是他的朋友而他的朋友偏又特别多一天来上一两百个每个人都只跟他说上几句话算一算账那也很够难的了——可不是吗?”

    高贵的人依然不放弃。

    看来他也不是个易放弃的人。

    他像个公子哥儿——但公子哥儿里也有坚毅不屈、坚持己志的。

    他好像是属于这一类。

    所以他还是勉强笑道:“毕竟我跟他的关系还是有点不一样也许可以通融通融。”

    孟将旅道:“你不是说:你跟他只不过是朋友关系吗?那太普通了。四海之内都是朋友。”

    高雅的人强笑道:“除了这个我们还有别的一点关系。”

    “什么关系?”

    贵气的人有点笑不出来了却仍然没放弃:“兄弟。”

    何车道:“哪门子的兄弟?”

    那人虽然百般不情愿也只好说:“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关系。”

    何车跟孟将旅相顾一眼一齐开腔:“那你就是‘富贵杀人工’文随汉了?”

    “江湖误传决不可信。在下连自保也堪虞哪有杀人之力!”

    那人叹了一口气接道:“天下第七原名文雪岸他确是我同胞兄弟敬请通融则个。”

    孟将旅听了眼睛却往酒楼大堂里瞧一面说:“这样听来就人情人理多了。”

    文随汉觉得对方有些动摇了:“兄弟相见别本来就合情合理嘛。”

    盂将旅大致已订量、估计了场中仍然未走的来客心中有了个底儿:

    “名利圈”里大致上还有十一抬三十二名客人未走。

    这些人客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部分是伙计还有在这儿讨饭吃的隶属于鱼姑娘的“姊妹们”以及厨子、伙头等大约有四十二人。

    这大都是熟客、熟人。

    原有些不太相熟的人客随着楼上那一声“流鼻血”的暗号之后那些“不之客”都像缸里刚开了引渠通向池塘的鱼儿一般全都藉此退走、离去了。

    剩下不相熟的人客大概只有三座。

    三座十一人。

    孟将旅是这儿的老板。

    他一向很细心也很精明虽然他外表看来有点“老好人”的那种迷糊。

    ——也许就是因为他够精明、够细心所以他才能成为这个十分势利和现实的圈子里的“老板”。

    他很快就追溯出来:这文随汉是来自那一张桌子的。

    那张桌子还有四个人。

    四个人大刺刺的坐在那儿。

    ——不四个人中有三个人是大刺刺得简直是大摇大摆八面威风的坐在那儿只有一个很枯瘦、很赢弱、很衰败的小老头几无精打采、萎顿颓丧的陪着坐。

    其实这也难免:一个人年纪大了气自然就不盛了:身体坏了也就理所当然的失去了神采在生命的舞台上自然而然也轮不到你来当主角了你也会顺其自然的躲到暗里的一边去自生自灭自惟悴。

    ——要是一个生气勃勃的社会与组织却全由老年人来运作、主掌这才是违反自然异常的现象呢!

    孟将旅很快的就估量了那张桌子的四个人一下。

    只一下。

    一下就够了。

    然后他道:“你同来的人呢?要不要也一齐进去?”

    文随汉反问:“能吗?”

    孟将旅笑眯眯的道:“你说呢?”

    他是问何车。

    火星都头何车道:“我有三件事要告诉你你最好给我听着。”

    文随汉的身子仍停留在楼梯中既未再上一步也没退下一步:“我洗耳恭听。”

    “九掌七拳七一腿”何车的语音沙哑得清楚有力地道:“第一天下第七是要犯我奉命守在这儿谁都不许去探他谁也不能去救他。第二你也是杀人重犯我们刑部要抓你已好久了别怪我没事先照会。第三你一道来的那帮人到现在还窝在那张桌子坐着我知道他们其中有三是‘封刀挂剑霹雳堂’中的大败类:雷凸、雷凹和雷壹这三人在投靠‘六分半堂’前曾把人药硝引之法卖给金、辽令宋军在战场上伤亡惨重我早想清除这些卖国求荣的汉贼!”

    文随汉哦了一声居然神色不变的反问:“那你们刑部的大爷们为何不旱些将这些勾通外敌的绳之于法呢?”

    何车嘿嘿嘿嘿咬牙切齿的狠笑了几声:“那是因为我在等。”

    “等?”

    文随汉显然不解。

    “我在等他们的大师父”火星都头恨恨地道:“国有国法。

    家有家规我想他们的大师父‘杀人王’雷雨也是非同小可有头有脸的人他在‘江南霹雳堂’里跟‘放火王’雷逾都是出得了主意当得了大局干得了大事做得了好戏的脚色我本不想越俎代疱也不该多管闲事。”

    文随汉当然也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

    “现在呢?”

    “现在不一样了。”

    “为什么?”

    “因为他们现在已来了这里来到我的圈子里;“何车说到这里他的人也完全不同了:他就像是一个明镜高悬明见万里清正廉明的高官在审视点核他的万民、兵将一般“既然来到我的圈子里教训这种不肖子弟自然就是我的责任。”

    “你要替天行道?”

    “不”何车踏踏实实的说“我只是要为民除害。”

    “生意不在仁义在。”文随汉笑得已有些不自然也不自在“你们既不准我上去会犯探亲至少也给我个下台阶让我们安然离开便是了。”

    何车倒没料到文随汉这干人不但不坚持还能逆来顺受。

    “就当我们没来过可好?”文随汉的语调已近乎求饶了。

    “咱哥儿陪我走这一趟又没动手更无冒犯、连杯碗筷碟都不曾摔破一个也让我们全身而退当赏个金面不管六分半堂还是江南霹雳堂都一定足感盛情也感同身受好不?”

    他如此恳切的说。

    火星都头何车不禁犹豫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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