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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来的数日,桓震便在岛上忙于筹备新军诸般事宜,又要兼顾替书院编写教本,从各地送来的巡抚公事还不能拖延,只忙得脚不点地,一日之间能睡个把时辰,已经是大大的好运了。到得八月初十这天,选入新军的士兵已经从各卫齐聚觉华岛,军械装备也已经在库待提,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桓震亲自选了日子,定在后天誓师成军,眼看自己亲手创建的第一支部队就要呱呱坠地,忍不住兴奋得睡不着觉。“带兵”与“带自己的兵”,那感觉真是完全没法相提并论的。

    他在岛上划出相邻的两间房屋,设了巡抚行辕,一间房给雪心住宿,另外一间给自己兼作办公睡觉之用。这天清晨起来,正在案头忙碌,忽然外面守卫通传,说副总兵金国奇求见。他还是前几天才从广宁带领士兵来到岛上的,桓震本就想约他谈些事情,一直却没得闲。连忙叫请进来见。金国奇快步走了进来,拜见过巡抚大人,垂手站在案旁。

    桓震抬头笑道:“国奇来了,坐低头去看公事。他批完案头最后一份公文,抬起头来,却见金国奇仍旧侍立案旁,望着自己,似乎有话要说,双唇动了一动,却没说得出来。当下笑道:“国奇来见我,却有何事?”金国奇犹豫半晌,终于开口道:“职自从袁帅以来,每逢战事,身先士卒,不曾少退,大人编练新军,职以为……”一时顿住,似乎不知该如何说下去。桓震哈哈大笑,站起身来拍着他肩头道:“你只道我不将你编入新军,是不肯重用于你么?”

    金国奇连忙跪了下来,大声道:“职不敢!”桓震笑道:“功名之心人尽有之,男儿在世,唯求建功立业,又有何错处?”示意他坐下说话,自己也坐回座位,道:“我不派你在新军之中任职,是有另一桩更要紧的差事,想要委给你去办。”说着取出一份调令来,给金国奇自看。

    金国奇双手接过,读道:“瓜代之时,循例换防,着金国奇及所部标兵五百人,另觉华岛营兵三千人,水军五百人,合共四千人即刻移驻金州,原金州守备靳国臣,着改驻广鹿岛,不得有误。故牒。”读罢,讶然抬头望着桓震,怔了片刻,问道:“大人有意自金州北取复、盖?”桓震击掌笑道:“果然甚得我心!”正色道:“要你在金州驻兵,除却预备将来用兵复盖之外,更是为了防范毛文龙。”站起身来,道:“我虽与他暂且妥协,然此人心计非浅,不能等闲视之。目下他惧我辽兵之利,不敢动作,但难保不与鞑子私下沟通。此等人不可不防。再有,”顺手拿起桌上一张告示,抖了一抖,道:“这张告示,半月之前就颁行全辽,要在各地募集工匠,迁居金州。延至今日,已经募得五百余人,你驻兵于彼,还要负保护商旅之责。肩上担子,不可谓不重啊。我思虑再三,辽兵将官之中,唯有你性子谨慎,攻守兼备,能担此任。”说着对着金国奇拜了下去,大声道:“国奇且为全辽受我一拜!”金国奇慌忙跪下还拜,昂然道:“国奇受大人重托,有死以报而已!”桓震握了他手,两人一同起身,哈哈大笑。

    孙元化推门进来,笑道:“何事这般开心?”桓震见他进来,忙道:“初阳来得正好,我这里正有事情要寻你商议。”金国奇见巡抚有事要办,当下就要告辞,便问桓震,移防之前尚有何话嘱咐。桓震想了一想,道:“送你二字,曰‘斟酌’而已。”送他出门,回身对孙元化道:“我意请初阳代止生为定辽书院山长,新军之事就由止生主理。未审初阳之意若何?”孙元化沉吟道:“行伍训练,我不如止生,术数教授,止生不如我。大人此议甚好,元化谨受命。但不知止生可愿意。”桓震笑道:“我自与他说去。只要初阳愿意那就好办。”说着在架上翻出厚厚的一叠手稿来,道:“这里是两本教本,一本几何,一本力学。初阳拿去赶工刻版印制,先由本抚教书院中的教头学会,再令他们去教学生。”感慨道:“科技是第一生产力,这话真的不错!”孙元化并不懂甚么叫做生产力,只知道桓震答允已久的教本终于完稿,接过来翻阅一番,但觉几何尚能读懂些许,至于所谓“力学”,多半是一窍不通。

    桓震又道:“书院要大行扩招,现下一期不满百名学生,根本不敷使用。往后不单教授术数格物之学,也要开设军科,以前的将领不计,自今以后,非从军科肄业者,若无本抚特准,不得在军中担任守备以上官职。”当下与孙元化详加讨论,将书院新的科目定了算、炮、军、匠四科,算科专精格致之学,炮科专门培养炮手,军科主要教授行军打仗的各种理论,匠科则侧重招收工匠子弟。学制改原先的不定期招生、毕业为每年一届,学生入学之初第一二个月,须先学算学和力学基本,尔后可以自己挑选进入哪一科深造。学习一年之后,可以调入军中或是军器局试用,试用合格的,才准正式毕业。

    孙元化一一答应,自去办理不提。桓震算算日子,早就叫人进京去请沈廷扬来,怎么至今未到?正思谋要不要再劳黄得功走一趟时,亲兵忽然来报,沈廷扬一行人的座船正在入港,即刻便可上岸。桓震大喜,亲自打马往靺韍港去迎接。

    他赶到港口的时候,沈廷扬恰从跳板上走下来,见到桓震,长揖道:“廷扬见过巡抚大人。”桓震奇道:“怪哉,季明,你何以不口吃了?”沈廷扬笑道:“事在人为,大人既许我治愈之后一展长才,廷扬敢不从命!”桓震哈哈笑道:“说话算数,如今便有一个给季明一展长才的良机。”说着扶他上马,自己也跳上马背,两人并辔缓行,一面往主岛上行辕方向行去,一面开言道:“我欲以金州商事尽付季明,季明可敢担此任否?”沈廷扬来此之前,已经得桓震书信告知准备在金州招募工匠从事生产之事,听得他如此这般问来,当下不假思索的摇头道:“不敢。”

    桓震本意之中是想他定会欣然答应,却不料竟给一口拒绝,不由得大奇,反问道:“为何?”沈廷扬微笑道:“还要一人。”桓震放下了心,问道:“何人?”沈廷扬道:“南昌宋长庚。”桓震只觉似乎有些熟悉,一时之间却想不出是谁,不由得重复道:“宋长庚?名叫长庚么?”沈廷扬摇头道:“非也,此人是南昌奉新人,名应星……”桓震听得“宋应星”三字,不由得大叫道:“天工开物?”沈廷扬惑然不解,道:“天工开物?那是甚么?”桓震自觉失言,听沈廷扬话中之意,似乎此刻天工开物还未刊行,当下笑道:“没什么。你且说那宋应星怎样?”

    沈廷扬道:“当年廷扬入京之时,曾绕道江西拜访友人。途中遇雨,在宋家借宿,与长庚彻夜抵足而谈,纵论天下,彼此引为知己,相约但有一展抱负之日,当互为引荐。长庚少好关学,深谙经世致用之道,仕途却不顺畅,数次应试都落了榜。”桓震摆手道:“好了好了。”宋应星的大名他早如雷贯耳,只是不知道哪里去寻他罢了。沈廷扬既然与他相识,岂能放过这等人才?沈廷扬还道他不愿引用宋应星,毅然道:“长庚不出,廷扬亦无以为用矣。”桓震笑道:“你急甚么?宋应星之名我早已闻之,且于金州试练其才,以后当有大用。只怕他醉心科举,不肯来耳!”沈廷扬放心笑道:“大人毋须担忧。某已致书相招,大约不数日将有消息到也。”

    桓震甚是高兴,宋应星的大名是刻在了中国科技史上的,这样的人物能为辽东所用,加上自己倾力,还愁工商不兴么?过得月余,宋应星的回信果然送到,却说要尽力最后一搏,应过明年的会试,倘若仍旧不中,才肯死心。桓震却不担忧,宋应星一连五次名落孙山,这他早就知道,否则也就不会有《天工开物》问世了。这些容后再表。当日桓震接了沈廷扬,便安排他与金国奇同行前往金州,妥善打点一切,勘定地形,修建房屋,准备建设工场。

    八月十二日良辰吉时,新军官兵九千二百二十四人齐聚觉华岛校场,等候桓震前来主持誓师成军。桓震全身披挂,与孙元化、茅元仪并肩登上点将台,举目向下望去,但见行伍整齐,盔甲鲜明,好一派赫赫威风。禁不住心中狂跳起来,深吸一口气,扯开嗓子大声道:“今日是辽东新军成军的大好日子,桓震无他可说,但有八字赠与诸君!”喘了口气,再提高声音,用尽丹田之气大喝道:“驱除鞑虏,护家报国!”众军一齐举枪,齐声应道:“驱除鞑虏,护家报国!”声音响彻天地,在觉华岛上空久久回旋。

    桓震又道:“军须有名,我军之立,威在海上,当以伏波名之!”众军又齐声喝道:“伏波!伏波!”桓震回顾茅元仪,大声道:“觉华岛副总兵茅元仪、山东右参议兼整饬宁前兵备孙元化听令!”茅、孙两人退后半步,在台上跪倒,同声应道:“卑职在!”桓震从黄得功手中接过一坛酒,双手托着,对二人道:“今委茅元仪、孙元化为伏波军练兵司务,当同心协力,砺兵秣马,为天下先。待四夷尽服,广海入疆之日,共饮此酒,以彰汝功!”茅元仪肃然接过,桓震又颁委任文状,孙元化接了。伏波军就此宣告诞生,日后转战辽东,威扬海外,立下赫赫战功,直到百年之后,仍为从军之人津津乐道、无限崇仰,那都是后话了。

    又过数日,看看新军训练已上正轨,桓震便打算回广宁去,准备迁往金州的工匠目下都聚集在广宁等待出发,须得回去筛选一番,再由广宁南下金州,安顿好彼等之后,才往义州去办妥开市事宜。正准备出发,岛上却来了一个不速之客,又掀起一场轩然大波来。欲知此人是谁,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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