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金城上空的月孤高而苍凉,可千里之外的崇都,月色雪影摇窗而入,缱绻而又皎洁。

    冬日寒凉,街道上行人稀少,但那些寻欢作乐之地,却是高窗红烛,有雅趣的恩客自然是红泥炉、绿蚁酒,与对面的名妓把盏闲谈;那些意不在此的人,便自然是左拥右抱,温香满怀了。

    新的吏部尚书刚从地方调任上来,崇都城的一切都对他充满了诱惑,刚刚褪去所有衣衫,还未将怀中佳人的娇躯看够,一名黑衣杀手便掀窗而入,两声惨叫在楼下丝竹声的掩盖下并未传出去,鲜血却已溅满屏风。

    和乐楼是崇都城最大的酒楼,顶楼雅间内,两名长髯官员在此对坐而谈,这两人,便是奚远山的庶弟奚轻扬和奚回风。

    现下看来,两人脸上都有些不忿的神色。

    “咱们长兄那一门……可是要扶摇直上了。”奚轻扬眼中含着妒忌,把玩玉佩的手也收回,随即紧握。

    “可不是,”奚回风闷闷呷下一口酒,低垂着的眸中妒火更炽,“靖国公一门是他的强大助力,何方平又是他的儿女姻亲。奚栾这次再赴西北,回来封个桓国公怕是不成问题。”

    奚轻扬冷哼一声:“奚言也跟着去了,谁知道会不会又多个桓国候,还是身子健全的桓国候!”

    “咱们这几支旁系,有生之年是别想触碰到家主之位了……”

    酒意渐浓,或许是感官的麻木,让他们没有察觉到,方才进来温酒的侍女,已经把他们的酒盏换成了另外两樽。

    片刻后,他们都已倒了下去。

    大理寺,一行人趁着夜色悄无声息地潜入大理寺监狱。正是冬日,狱卒百无聊赖,正在打盹。可就是这一瞬,一支暗箭自远处就要了他的命。

    军器监,钢水包自上方缓缓往匠作熔炉里倾入通红的铁水,远处,一支点着了的箭带着火光穿窗而过。只一瞬间,满地流火,军器监随即化为一片火海。

    原本蛰伏着的崇都城突然骚乱起来,城内多个方向都有府衙被不明身份的人纵火。一时间,崇都城内火光冲天,宛如白夜。

    皇帝从睡梦中被惊醒,手足无措地听着噩耗一个个传来:

    大理寺监狱遭劫,刑部大牢遭劫,所有囚徒悉数逃脱;

    刑部,京兆尹府衙,兵部,户部衙门接连遭到纵火;

    吏部尚书被杀,各大世家中都有族人被杀,驿馆遭到毁坏;

    崇都南门遭逃犯冲击,鸿胪寺所有外国使臣悉数被杀……

    此刻,各大世家的家主也个个心惊胆战,他们都是在谈笑间,让樯橹灰飞烟灭的人,但当这些血腥暴虐的场景真的出现在他们眼中时,每个人却都又发自内心的震怖起来。

    奚远山负手立于奚府角楼之上,看着脚下忙着护卫奚府的府兵,贼人已经闯了进来,可奚远山心中却极度平静,见惯大风大浪的他,觉得自己此生,似乎已不需要再有什么挂念。

    终于,天边终于透来了第一丝光亮。

    又是早朝的时间,太极殿外群臣毕至,连多年不曾上朝的靖国公都出现在朝堂之上,可身为朝中重臣,又是奚家家主、太子太师的奚远山却迟迟未到。

    宫外,骚乱仍在继续,自宫城内便可看见冲天而起的黑烟,崇都城从未如此满目疮痍。

    太极殿内,九五之尊的皇帝仍坐在上首,一夜未眠使他看起来苍老了许多。

    司徒贺率先开口道:“陛下,辽王与骠骑大将军率羽林卫十万大军悉数开往西北,崇都军力空虚,恐再有袭,臣请陛下下旨,调回羽林卫。”

    “陛下!”祁则君一拱手,“仅昨夜一夜,六部衙门,诸寺衙门等齐齐遭受袭击,大臣、宗亲皆有死伤。若再不将羽林卫调回崇都,恐贼人再趁机作乱!”

    皇帝长吁一声,“若调回羽林卫,恐对西北战事不利,朕不能负桓国候所托。”

    一时间,整个太极殿鸦雀无声,原来……皇帝还是信任桓国候的,那些对奚家报以敌对态度对人都有些黯然,本想着借着战局失利狠狠打压一下,但现下看来……似乎是做不到了。

    就在大家沉默之时,殿外传来一阵疾呼。

    “陛下!陛下!臣有本奏!”刑部尚书许宾从殿外踉踉跄跄地奔上前来,朝服已有些不整,连面上都有烟熏的痕迹。

    “许宾!你有什么要说?”皇帝很是不满地看着他,在皇帝心目中,身为朝中大员,就必须要有泰山崩于前而不改的本事。

    但皇帝不知道,许宾已一宿未曾合眼,昨夜爆发骚乱后,他便亲自坐镇刑部衙门,又带着人到处抓贼人,侥幸抓到个未来得及服毒自尽的贼人,他又连夜审了一宿,到此时,他终于赶上时间向皇帝进言。

    “陛下!”许宾一把拜伏在皇帝面前,“是桓国候,桓国候要造反呐!”

    “你说什么!”不仅皇帝,群臣听闻此言,皆是纷纷侧目,一些承受能力较差的老臣,竟已瘫软在地。

    “臣昨夜抓到了生乱的贼人,连番审问下……这是桓国候的布置,桓国候要造反,奚家要造反啊!”

    “奚栾……!”皇帝只感觉胸中一口气拿不上来,奚栾和奚言在下津关外手握数十万大军,奚远山下落不明,已经有足够多的证据,证明许宾说的是真的。

    新任的兵部尚书见皇帝愣怔住,斟酌着出言道:“陛下,桓国候在崇都生乱,下一步……恐怕就是要起兵造反了……”

    “奚栾!”皇帝顿时气血攻心,撕心裂肺地怒吼,“殿前卫!速去将奚远山拿到殿前!”

    殿中众臣皆胆裂魂飞,天子一怒,势必血流千里。

    “速通知何方平和辽王,势必要将反贼剿灭在下津关外!”

    众臣中,祁安突然站了出来,躬身道:“禀陛下,臣愿赴怀安府,统领怀安府府兵,共同剿灭反贼!”

    “祁安!明堂议事,轮不得你插言!”祁则君见儿子突然冒出来发话,忍不住厉喝出口。

    皇帝冷笑一声,既不信任地看着祁安,“你?你有何把握能清剿反贼?”

    祁安胸有成竹道:“臣有府兵亲卫一万,且怀安府向来是祁氏的辖地,臣有把握能带领地方军,配合羽林卫将叛军一举剿灭。”

    “那你就去!若是做不到,就不必回来见朕!”

    “臣遵旨!”

    “陛下!经此动乱,崇都城内已是断垣残壁,臣请将宗室、大臣等暂时迁往房陵。”司徒贺思索良久,劝谏道,“若继续留在崇都,实恐再生动乱。”

    原本安然有序的崇都城,此时已尽是残颓之象。

    安若飞胆战心惊,一夜动乱,早已使她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所幸天终于放亮,外面的动静渐渐平息,安若飞也稍稍放下心来。

    门突然被打开,是孟清晔,他衣冠不整,满头大汗便冲了进来。

    “若飞,快走!”

    “清晔!”见来人是孟清晔,安若飞的泪水顿时盈满眼眶。

    一夜的动乱,而晔园中只有她一人独在,听着那些骚乱的脚步声从门前一次次涌过,安若飞都不敢去回想自己是如何度过这一夜的,孟清晔此时前来,她的语声都已带上了哭腔,“到底出了什么事?为什么会这样乱?”

    孟清晔却是十万火急,不由分说地便将安若飞拉出门外,又掏出一块纱巾让她遮住面容,手忙脚乱地收拾好后,孟清晔急急地去解开马绳。

    门外早已备好两匹马,两人各自一匹,往城外疾驰而去。大赵所有的宗室和臣子都各自回府去通知家眷、收拾细软,准备随皇帝暂时迁往陪都房陵,城门堵塞下,根本没有人发现跟在靖国公小公爷身后的竟是他们苦苦搜寻数月的谢氏余孽。

    一路上,孟清晔闷闷不乐,也不似往日般话多爱闹。直到安若飞不断追问,又赌咒发誓说再不理他,孟清晔才肯道出事实。

    “若飞,我不相信他会造反。他是什么人我还不知道?肯定是有人想陷害他,你放心,我们这就去找他。”

    孟清晔不是没有看到昨夜发生在崇都的那一桩桩、一件件,但他就是相信,奚言不会起兵造反。

    “我也不信,”安若飞也是首肯心折,奚言那样疏朗的人,怎么可能会起兵反叛呢?但看孟清晔这副样子,她还是问道,“清晔,你抛下靖国公就跑了出来,那他们怎么办?”

    孟清晔却依旧是若无其事的样子,“父亲没了我在身边还有两位兄长,再说他们要去房陵,一路上定是有重兵护卫。可你只有一个人,要是出了什么差错,大外甥肯定要把我搓皮削骨。”

    闻言,安若飞不禁莞尔,心里也很温暖,原来这世上,至少还有还有两个人记挂着自己。

    “那我们要去哪?”

    ”不知道,“孟清晔摇摇头,语气也有些怅然,“看样子只能一路走一路打听,再决定最后去哪。西北兵荒马乱,肯定是不能去,只有先往南走。我出来的匆忙,只带了几百两银票,还不知道能不能兑得出现银,所以我们一路要俭省些。”

    安若飞静静点头,多日未曾出门,想不到这风云变幻的竟是如此之快。

    上次出崇都时,还是春猎的时候,此时却已是隆冬,崇都城外,也早已没有了郁郁苍苍的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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