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云久久不曾言语,让人产生他是不是睡着了的错觉。可当卢溪月这么想时却见他又起身,如来时一样一言不发的走了。卢溪月吃不准燕侯对李春有没有期盼,现在李春这情况听起来不怎么体面,介于强盗和正经人之间。

    虽然他是嫡长子,毕竟侯夫人生的俩个也是儿子。

    十二岁的燕旭虽然谈不上什么神童、惊才绝艳之辈,但中规中矩开蒙识字,读经破题,而骑马射箭小人儿也一丝不苟练习,水平于同龄人之中不算拔尖,但也绝不末流。有时普普通通于他们这种家庭身份反而更合适。

    燕云对小儿子已经很满意。他更注重的是享受父慈子孝、夫妻恩爱的家庭氛围。为博前途已经牺牲够了。

    卢溪月再怎么忧虑一时也无法去左右燕侯的态度,只得先放下心里思绪,眼光瞥见案头压的一封信。啊,他都忘记了。信件是罗碧城写来的。小姨告诉他近来闲暇无事,久闻南泉海外奇物颇多,风俗独特,特携义女明玉前来探访。

    这位小姨还是那种说走就走的性格。不过明玉——小柳条也来,这倒是意外之喜。卢溪月对那个一团天真的小女孩儿抱着好感,而且她来了说不定对怎么劝服李春和燕侯父子相认有意想不到的效果呢。

    卢溪月知道柳枝对于李春有着绝对话语权,而面对胞妹、柳枝大概会心肠放软吧。

    卢溪月却并不知道来的并不止罗碧城和柳条。

    此刻通发号的商船上被尴尬的气氛笼罩已经有三天了。柳条可怜巴巴的缩在角落里,大眼睛里泫然欲泣,不时看看罗夫子恳求着原谅。

    事情的起因是李氏在家中和承祖媳妇起了几句口角,李妈在中间拉扯,结果被承祖媳妇叫自家汉子打了个满头包。她一个四十好几的妇人如何经受起,心中受气,身上带伤,当下病得起不来,承祖媳妇趁此要扔她出去。李氏只知道哭,却无力阻拦。

    还是冯金宝的小厮见了飞奔去告诉自家五爷,冯金宝亲自来接了李妈。当时也凄惨得紧,江南春天的绵绵阴雨里一个老妈子连个包裹都没有,就身上一件衣服被扔在了门口,浑身精湿。见了冯五爷大哭起来:“大姑娘我的大姑娘啊,你在哪里你可接了我这老婆子去啊。冯五爷啊,这些是畜生不是人哪,拿了我老婆子的养老钱,太太送的金簪子金耳环没有了,大姑娘送我的的东西也没了啊。”

    冯金宝好声好气安慰她,把李妈接到自己住处先安置下,请医抓药,并且告诉她:“李妈你好生养病,只要你好起来我就带你去找大妹妹。”

    李妈听了如同水里揪住一块浮木,肿着眼泡,红着鼻子问:“当真?五爷可不要哄我这死老婆子。”

    冯金宝点头,低声安慰她:“大妹妹和李春在南泉安了家,听说日子过得很是和气。李春待她很好,但是大妹妹一个人孤身在外,一个娘家亲戚都没有,李春现在发达了,怕他欺负大妹妹,我们就去给大妹妹做个伴,当她的娘家人。”

    李妈听得又哭又笑,奋力吃药,竟然起色得飞快。李妈养病时柳条来过一次看望她,并哭着请求李妈回去:“李妈,你如果真的走了,我娘身边一个可靠的人就没有了。我那嫂子是什么德行你知道的,你就当可怜可怜我娘啊,都是二十多年的交情了。”

    她不说交情还好,一说李妈气得刚吃下去的药都吐了出来:“二姑娘你可饶了我吧。你娘要活着难道我要去死?我被那一对贼男女整治成什么样子了太太也没为我说一句话!要不是天可怜见还有冯五爷我只怕已经死在街头了。”

    柳条听得又羞又愧,这事儿自己家确实办得不地道,一个在家里呆了二十年的老人儿就这么光身被赶出去,还打了一餐。她柔声柔气道:“娘是病着才没法帮你,心里是向着你的。李妈你的积蓄我补给你,你别和大嫂一般见识,她那人就是那种样子。”

    李妈看着小姑娘递过来的绣花荷包,也是心酸,更是恼火:“二姑娘你性子好,可是好得也未免是糊涂了。这事儿能和稀泥吗,我不跟她见识,如今我躲还不成了吗?你也不必说钱不钱,我一双手还挣不出一碗饭。倒是你爹娘弄了这些个搅家精进门,如今没大姑娘给挡事儿,光靠忍着过日子不是个长久事,你自个儿保重了。”

    然后又告诉她当初她姐姐留给她的一箱银票她藏在哪里。“二姑娘我如今管不到这些事了,你自己收好自己的钱吧。想必大姑娘也不会怪我。”

    柳条羞愧得抬不起头,又伤心李妈的无情无义,又是担心石榴巷里的娘亲,想找冯五哥劝劝李妈,一打听冯五哥早上就去了铺子。小姑娘也是敏感的,自从姐姐走后就隐隐觉得周围的人似乎不怎么待见自己一家,她也委屈,并不明白自己家人错在哪里,明明是姐姐不要家人的。

    柳条无法,只得狠狠哭了一场又去石榴巷探望李氏。小姑娘麻起胆子去找嫂子说些孝敬长辈的大道理,被这泼货唾沫喷了个满脸花不算,手指尖尖直指到脑门上。待她又是一路哭着回到留园如同遭了劫,头上簪儿环儿钗儿花儿都不见了。

    柳条神伤也病倒了,咳嗽涕泣不止。罗夫子对她是怒其不争,想起她姐姐那副明朗爽快样子怎么就没学到半分,又怜惜她这么一团糟心亲戚。于是带她出门散心,想起外甥多年不见,不如就去南泉。

    爹娘家里这一团烂泥般乌遭情况柳条年小面嫩无能为力,她明年要出门子到时就更加管不上,眼不见心不烦不失为一种办法,而能去见月哥柳条自然也是高兴的,她和李妈一样有了念想就迅速好起来。结果她派莺儿去石榴巷跟李氏说一声,第二日李氏竟然一个人坐着一顶小轿到留园来了。轿钱还是门房帮忙先垫付的呢。

    柳条听说娘来了吓了一大跳,匆忙去接进来。李氏猛然一离开石榴巷那乱糟糟脏兮兮的院子,觉得空气都甘甜了几分,哭着拉着柳条的手:“我的儿,你去哪里娘就跟着去哪里。我实在是在那里呆不下去了。那泼妇成天找我斗气,分明是想气死了我好继承我的私房。”

    “娘,我只是和夫子一起外出散心,还要回来的。”柳条竭力说明。

    可李氏哪里肯听,只继续哭诉:“哪里有那么巧的事。李妈要去南泉,你也要去南泉,你实话告诉我是不是你姐姐在那边发达了叫你们去过好日子了。”

    李妈要去南泉的事还是柳条说的,柳条一下大是后悔。李氏拍着桌子哭道:“你姐姐就是那么个狠心的人。自己亲娘要被磋磨死了都不闻不问,对一个老奴却嘘寒问暖。我真是白养了她,小幺你带了我去,我要亲自去问问她,她倒是心里安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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