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旺觉得心里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和尴尬。“这李春,这些年在外面做什么我们都不知道,哪里有年纪轻轻突然这样大富大贵的。这些东西想必来得凶险。”柳旺艰难的、慢慢的一个字、一个字的说。

    “他叫我们来看宅子,自己都不出面。他也没说过怎么安排枝儿,俩人成亲是住花石县还是住州府、还是一走了之都没说。这和买一个人有什么区别呢。”

    这些宅子田产什么的,仿佛是柳枝的赎身银子一样,以后她就和你们没关系了。

    偏偏他砸出来的这分量、啧啧。很多东西的确是银子买不到的,但是可以买到最好的代替品。一个能干的姐姐和女儿,她的作用一群同样能干的仆人也能代替,虽然少了点感情的成分,但是如果这份感情之前已经变得滋味莫名了呢。

    是啊,李春一点也不尊敬自己。他宁愿用银钱解决,而且在他心里自己大概就是那种只配谈银钱、不会真心爱护女儿的爹吧。

    李荣认为这俩个孩子是有情的,那年冬天李春住在他家里、和小枝相处得怎样他可是看得清清楚楚。“我认为你们想多了,不过就是俩个孩子相互中意。你要是嫌李春无父无母你可以招赘啊,我觉得为了大囡你说什么李春都会答应。”

    李荣还没懂柳旺那受伤的自尊心。

    “枝儿爹,枝儿已经这样了,我们得为小幺儿想想。”李氏小心翼翼开口了。

    柳枝没法更好了。柳条即便是罗夫子的学生、却又不是罗夫子的女儿,自己家本来就没有地位可言,现在连钱都没有。

    “我觉得李春带着枝儿离开其实也好,留在这里闲言碎语也多,胡家听了也不体面。”

    柳旺咬咬牙:“我想看看在哪个孽障心里,到底哪个更重要,是李春还是她爹娘。”

    节约的小户人家,罕见的灯火熬了一夜。

    早上柳枝起来,做早饭,做家务。她知道爹娘和舅舅在商量自己的亲事,忐忑和希望交织着,她徘徊在院子里,不时看看主屋。

    柳枝听到叫自己去,知道和李春的事大概有着落了,不由心呯呯直跳。她拉拉自己的衣角,又不自主的摸摸鬓角,还有些懊恼自己怎么没扑点冯娇娇从州府给她捎来的鸭蛋粉,让自己看上去更讨人喜欢一点。

    爹娘从小就疼爱自己,打归打,骂归骂,自己到底还是他们的女儿呀。柳枝迈进厅堂,问了好,满怀希翼的看着三位至亲。

    听到爹爹的话,“舅舅”柳枝哀求着看向李荣,自己不是耳朵出了毛病吧。

    李荣也觉得妹夫不可理喻,这人久病就连心眼都变窄小了吗?他这不是活活的逼死自己女儿吗?自己也是看着柳枝从小长大的,她是个什么性子自己都知道,为什么妹夫就不知道呢。

    柳旺靠在椅子里,闭着眼睛,李氏硬着头皮代他继续说:“枝儿,不是爹娘狠心,实在是你不为家里着想。李春身世不明,咱们不能有这样一门亲,小幺日后嫁人,对胡家说起自己的姐夫是个什么样的人都不知道说。你如果一定要嫁,爹娘也不拦你,只是以后就没你这个女儿了,对外说你死了。你们俩离了这里随去哪里过日子,也就是对爹娘最后的孝顺了。”

    末了又画蛇添足说一句“我们并不贪他的东西。他要是愿意带着那些东西带着你走也一样,我们绝不说一句话。”

    “爹娘身体都不好,妹妹也小,就容我在身边照顾吧,我发过誓的。”柳枝跪下求着。

    柳旺听了这话,脸上稍微松动,李氏也欣慰,还没有等她搂着女儿心肝肉儿的叫起来,就听见这个命里的孽障又求着,“爹娘就成全我和小春哥吧。我们家没有男孩子,他能照顾好我、也能帮助我照顾家里,有什么不好呢。”

    柳旺呼哧呼哧的,他舌头到底不灵,表达不清。李氏一边跟他顺着背一边对柳枝哭骂着:“你这不孝女,为个男人把你爹逼成这样子!天下男人这么多、你怎么就一定要吊死在他这棵树上呢。”

    柳枝一瞬间以为喝骂自己的是杨鲁氏。她咬了咬牙,膝行到爹面前,不容爹躲避、死死抓住爹的双手,一双满是乞求和哀伤的大眼睛注视着爹:“求你了,爹。你从小不是说只要我过得快活,什么都不会勉强我。求求你,爹,别让我和小春哥分开。”

    她感觉到爹的手在颤抖,她把脸贴在这双已经有了皱纹的手上泣不成声,李荣看着妹婿似已松动,舒了口气打圆场道:“好了好了,一家子和和美美过日子最重要,世上哪里有不成全儿女的爹娘呢,大囡你日后可得收收性子,加倍孝顺——”结果李荣话还没落、就见柳旺用了全身的力气把手从女儿抽出来,闭上眼睛。

    这态度显而易见。柳枝撑不住,缓缓儿的趴跪在了地上,她额头触着冰冷的地砖,心里火焰一样沸腾,烧掉她神魂俱伤。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呢。

    室内除了李氏断断续续的抽泣声其他人俱不发一言。柳旺双眼紧闭,只是脸皮微微抽搐,李氏抬袖拭泪;李荣别过脸去不忍看。

    感觉过了很久很久,其实茶杯热气还在袅娜,柳枝的声音响起来了:“爹娘就受了女儿最后几个头吧。”

    随着咚咚咚三声实实在在的响声,仿佛尘埃落定般。

    李氏实在受不住,嚎哭起来,如今她真真切切感觉到是要失去这个女儿了。柳枝眼睛亮亮的,眼泪却已经灼干了,李氏看着又忍不住怨恨她,抓着她摇晃:“你这孩子怎么会这么狠心、这么狠心?你不是我生的,啊,我生的哪里有心肠这么硬的;你就这样往你爹娘心上捅刀子!就为了一个男人不要自己的爹娘、你太狠心了。”

    柳枝依靠在床头发呆,满室寂寂,吱呀一声门开了,李妈进来看看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的柳枝,又看着她收拾好的一个很小的包裹,不过两件衣服叠起来而已。

    “李妈”柳枝含泪。

    李妈想起青柳村大伯逼上门来、她给善后后一个人坐在院子里石凳子上的样子,额头破了,流着血;又想着她小时候那么调皮可爱、无忧无虑的样子,情不自禁也哭了:“大姑娘,你要走就走吧,是家里对不起你。”

    “李妈”柳枝在李妈怀抱里哽咽着。

    李妈理理柳枝的头发:“女人真是苦,一生好不好都栓在男人身上,自己竟是做不得主。老爷看不清你和杨哥儿分明不是一条道上的人,硬把鸟捆了翅膀配场院里的鸡,大姑娘你为自己争一回不是罪过。二姑娘过得好,不见得你就不能好。李春这么多年还记挂着你,应该也是一片真心,你别怕,安心跟他走吧,家里有我帮你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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