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炳文把刚开张的兴隆钱庄掏空,携带近玖拾万两银子回到了京城,这时,王冲自海外归来,已经接替了陆云龙的职位。

    为了能升职正四品,黄炳文真就豁出去了,决定给其干爹黄锦加码,在原来五十万两银子的基础上,再加十万两。

    黄锦在紫禁城外有处宅院,黄炳文趁天黑,请镖师把六十万两银子运了过来,一见到这位司礼监大太监,便赶忙伏地跪倒,给他这个干爹请安。

    “儿啊,你来、就来吧,还带这些俗礼干什么?”黄锦尖声问道。

    “都是孩儿不孝,这些年来,没能好好侍奉干爹,还请爹爹恕罪。”接着,黄炳文有虚情假意的客气了一番,搀扶着黄锦进了客厅。

    黄锦知道,他是为晋升正四品而来的,收下了银子,他告诉黄炳文,这件事问题不大,等过了年就能办成,紧接着就开始唉声叹气。

    黄炳文本希望能立刻升职,以便赶走了海瑞,或许还有再提拔的机会,听说年后才能册封,心中顿时凉了半截,忽听他干爹不停地叹气,还以为银子给少了,想想家中还有五十万两,便狠了狠心、咬了咬牙关,刚准备张口,只听黄锦讲道:

    “儿啊,洒家这日子不好过,你这次从南京回来,可曾打听到罗姓女子的下落?”

    “请恕孩儿无能,暂时还有消息,不过,孩儿有信心,用不了太久,就能把她送到紫禁城。”

    “唉,如今咱这万岁爷,是天天服食那种药,眼看着这登基还没几天,就显得病怏怏的,无论洒家如何劝也没用,心里那个急呀!儿啊,你知道吗?万岁爷的身子骨若是垮了,咱爷们都得玩完。”

    “爹爹所言极是,俗话说,一朝天子一朝臣,万一新君有个三长两短,咱不都白费了么?”

    “那是,洒家天天愁的就是这事,我看,万岁爷得的其实是块心病,他那心里边呀,老是惦记着一个人,天南海北寻她又寻不着,能不发泄吗?”

    黄炳文认为,吴襄已经画出了罗阿敏的模样,再找起来应该不会太难,但实在想不明白,皇帝为何老惦记着这个犯官之后?便问道:“爹爹,你说说这罗姓女子,莫非是仙女不成?”

    “儿啊,你应该听说过,当年万岁爷还是太子的时候,差点被先帝给废了,他暗中通过罗文龙给严氏父子送礼,才算保住了皇储的地位,为了报答罗文龙,曾让罗家千金进王府读书,后来的事情你都知道,罗文龙因勾结倭寇被凌迟处死,罗家千金不知流落到了何方?如今,万岁爷天天念叨着罗敏儿,儿啊,你想一想,要是能把她找来,让她一人得宠、压倒六宫粉黛,且不说让万岁爷念咱爷们的好,起码也能让他休养生息几天,也算老奴的一片忠心!”

    “若是顺利,也许很快就能办成。”

    黄锦听罢十分兴奋,气喘吁吁地讲道:“儿啊,她毕竟是叛贼乱党之后,此事不易声张,你偷偷地把她接进宫来,不可再让第二个人知道,懂吗?”

    黄炳文认真地点了点头,答道:“请干爹放心,孩儿一定做得滴水不漏。”

    “呵呵,那就好!乖儿子,你留府中吃个饭吧,我这就得回宫。”黄锦说罢,急匆匆地出了门,带上陪同的小太监走了。

    次日一大早,黄炳文来到锦衣卫衙门,给上司刘守有做述职汇报。

    一般来讲,锦衣卫指挥都督是正三品,因朱希忠是一品大员,这样,作为指挥同知的刘守有,就占了便宜,他现在品级已是正三品,黄炳文知道,一旦年老体迈的朱希忠过世,出身名门望族的刘守有,理所当然就是都指挥使继承人。

    二人刚一见面,黄炳就文发现上司面带愠怒,知道海瑞已经把他告了,拜见礼毕,赶忙将自己的折子呈给刘守有。

    刘守有看罢,不动声色地讲道:“王冲和郭奕自海外归来,解救了无数被倭寇掠走的良民,铲除了盘踞在海外的海盗,立下了不世之功,你无事不要非议同僚;至于你信中提到的汤景,也并非是海瑞庇护于他,个中详情你也不必过问;至于徐阶的侄子失踪一案,现在也有了结果,是被报复汤景的海盗,误把徐鲲当成了汤景,将其劫持到了海外,我正要派许灵儿等人前去解救,今后你不得再与海瑞为难。”

    闻听此言,黄炳文十分失望,他本想借助这几个案子扳倒海瑞,看来,事先的计划全都泡汤,只能回去另想办法,便准备起身告退。

    刘守有没让他走,对翠花楼一案,详详细细地问了一遍,黄炳文一一作答,最后解释道:

    “刘大人明鉴,卑职此番前往金陵,主要是彻查刘千户被害案,现已查明,他们是被翠花楼老鸨子所害,当然,苏州锦衣卫所的刘千户等人,在翠花楼白吃白玩,又加上他们无故恐吓黎民百姓,招致报复,实乃自作自受。不过,卑职对卫所的监管,确有失察之处,特此请罪,认打认罚,全凭大人处置。”

    “翠花楼一案还有很多疑点,根据海瑞调查的结果,刘千户等人曾前往松江府华亭县,找过前首辅大学士徐阶,据说是找徐鲲要债,可巧徐鲲又被海盗绑架到了海外,本官与成国公老王爷,还有刚从海外归来的王镇抚等人,一起专门讨论过,怀疑刘千户等人死于海盗之手,所以缉拿沿海一带的海盗,仍是当务之急。”

    黄炳文的心中顿时有了底,给上司深鞠一躬,答道:“卑职愿前往江南缉盗,把那些海盗全都缉拿归案,倘若是冤枉了翠花楼,卑职愿意承担罪责,任凭大人发落。”

    刘守有知道黄炳文很听话,除了他在翠花楼一案,他采用酷刑逼供闹出人命,一时还找不出其他破绽,便矜持地点点头,讲道:“待本官和成国公老王爷商议之后再说,你切不可莽撞从事,先下去吧。”

    于是,黄炳文回家等待上司的命令,准备再度前往金陵办差,在此期间,他得把吴襄所托之事给办了,况且今后还要利用吴襄,便再次来到了黄锦的家中。

    刚一见面,黄锦就问道:“儿啊,你为何还没走?”

    “正在等待刘大人的命令。”黄炳文满脸媚笑地答道。

    “呵呵,儿啊,记得咱爷俩上次见面时,”黄锦说到这儿,故意卖了个关子,停了片刻,继续讲道:“有件大事,你可没给爹爹说……”

    黄炳文还以为是指蔡德忠的事,赶忙接着话音答道:“儿正为此事而来,蔡德忠的小舅子吴襄,托人送来了十万两银子,想请爹爹帮忙,能替他们说句公道话……”

    黄锦摇起了头,发出阴森的一笑,不紧不慢地问道:“听说,你在金陵、还办了家钱庄,是吗?”

    黄炳文大吃一惊,心中暗想,真是走到哪儿,也逃不过东厂的眼睛,赶忙答道:“干爹的消息可真是灵通,不过,这个钱庄嘛、是、是我一个朋友开的。”

    “跟洒家说话,还吞吞吐吐的,卖的什么关子?快说!”

    “孩儿的这个朋友,正是蔡德忠的小舅子吴襄,爹爹,现在蔡德忠一案,有什么进展?”

    “让海瑞顶了他的缺,活该他倒霉,你看人家高大学士多高明,就一句话,扳倒了政敌徐阶,拔掉了身边海瑞这根钉子,报复了老对头蔡德忠,呵呵,如今满朝文武之中,全看人家高大人的眼色,你小子学着点吧。”

    黄炳文恭维道:“儿子愚钝,官职卑微,对干爹和圣上一片赤诚,学不来高大人,只要有干爹给儿子撑腰,也就够了。”

    “呵呵,本来蔡德忠和洒家的交情不算浅,这么多年来,江南织造采购丝织一项,他从洒家的手中赚取了多少银子?洒家心中有数。他的案子说大就大,说小就小,不是不帮他,也许他真的老了,病急乱投医,弄得不死不活,他居然往高大人、张大人和成国公家送礼,你说他这不是找死吗?甚至都送到太子的大伴冯保那儿,别说吴襄就拿十万两银子来,我看就算百万两,洒家也不想救他。”

    拿走了吴襄这么多银子,如果不帮他姐夫说句话,也实在说不过去,黄炳文急忙讲道:“干爹,无论如何,咱不能见死不救。”

    “至少五十万两现银!”

    “爹爹,请给孩儿个面子,今后来日方长。”

    “呵呵,五十万两现银,一文也不能少!”

    这时,黄炳文一算,家底正好还够,考虑到有翠花楼这棵摇钱树,就准备答应下来。

    发现黄炳文还在犹豫不决,黄锦显得极不耐烦,因为他有事着急要走,便下了最后通牒:“你回去告诉吴襄,最好一次性拿出五十万,要不然,过了年就得加倍,洒家要走了。”

    “还有个事情,需要请示干爹?”

    “快说,宫里一堆事等着我!”

    “干爹,就儿子所知,前大理寺卿庞尚鹏、他在江南办的钱庄,可真是不得了……”

    没等黄炳文说完,黄锦显得怒不可恕,接下话茬讲道:“我当然知道,每年江南丝织采购,都是先收货,再由应天巡抚衙门后支付,据说,海瑞准备把这老规矩给改了,由钱庄出现银,与桑农织户做现货买卖,岂不是断了洒家的财路?”

    “干爹,这可如何是好?”

    提起无欲则刚的海瑞,黄锦拿他一点脾气也没有,把头摇得像波浪鼓一样,无奈地讲道:“你得想个办法,咱拗不过海瑞,还治不了庞尚鹏?”

    过了几天,黄炳文咬着牙,把五十万两银子送给了黄锦,给蔡德忠办了个取保候审,但黄锦还是不依不饶,催促他继续找吴襄要银子,才能给他们免罪,但黄炳文认为,让吴襄这小子待罪之身最好,以便利于自己控制局面。

    于是,黄炳文急忙派人前往宁波,把这消息通知了吴襄,同时,催促他和陈元化加紧吸储集资、并暗中寻找罗阿敏,等着他来年春天再下江南。

    进入了腊月,黄炳文接到了一个密报,蔡德忠被放回家之后,据说吴襄悄悄来了趟京城,又急匆匆地走了,现在,蔡德忠正准备给皇上上折子,请求面圣。

    这件事引起了黄炳文极大的疑心,心中暗想,莫非吴襄已经找到了罗阿敏?可从翠花楼传来的消息,金陵城风平浪静,如果不是为了这事,吴襄既然到了京城,为何不来见我?

    想到这儿,黄炳文坐不住了,带了一份厚礼,来到同僚王冲的家中,想探一探有关汤景的情况。

    许灵儿在京城照看临产的郭奕,准备等开春再渡扶桑;王冲升职之后,每日跟着成国公在衙门办差,忙得不亦乐乎。

    黄炳文见到了王冲,拱手讲道:“王大人,出使海外建功立业,仍在忙着协助成国公老王爷办差,真是卑职效仿的楷模,卑职不才,今后还望王大人多多提携,听闻弟妹有喜,前来恭贺!”

    王冲急忙还礼,对于这个黄炳文,他不是很了解,反正听闻传言,此人善于阿谀奉承,便谨慎地答道:“黄大人客气了,王某自回来之后,还没去拜会各位前辈,反倒是让前辈到我这儿来了,真是折杀了王某。”

    黄炳文把礼盒递到了过来,王冲不得不接,赶忙把他迎进门来,喊道:“奕儿,灵儿,快出来迎接镇抚司黄大人。”

    郭奕和许灵儿一起出来,三人相互见过礼,黄炳文本来还怀疑,她们应该就是在巡抚衙门前,保护汤景的那两名女子,如今一见,大相径庭,于是,便怀疑起了那两个人的身份。

    王冲平时比较拘谨刻板,拎着这份沉重的礼盒,不知他送来的到底是什么?也不好意思掀开看看,更不能不收。此刻,郭奕和许灵儿也不愿多言,气氛一下子变得十分尴尬。

    沉默了片刻,黄炳文开门见山地讲道:“今日拜会王大人,不为别事,江南海盗依然十分猖獗,卑职即将受命前往江南,继续调查汤景一案,特来请教王大人,给卑职指点迷津,黄某躬身致谢!”说着,给王冲深施一礼。

    利用罗阿敏来调查海盗的据点,是王冲、朱希忠和海瑞等人的秘密决策,连刘守有都不知道,目前之所以没有行动,是为了稳住罗阿敏,让海盗们放松警惕,以便摸清情况之后,有了准确目标再一网打尽。

    突然听说他即将受命要调查汤景,王冲顿时显得有些激动,赶忙问道:“请问黄大人,这是谁的命令?”

    黄炳文一听,这话有些不对,马上笑道:“呵呵,是卑职立功心切,自愿请缨。”

    “此事成国公老王爷自有安排,还请黄大人不要操之过急。”

    听王冲如此一说,黄炳文也急了,深怕成国公阻止他去江南办差,又暗自后悔白费了十个金元宝,于是,他眼珠一转,赶忙答道:“卑职此番前往江南办差,主要还是从调查刘千户被害案入手,卑职认为,徐鲲绑架案、刘千户被害案,都和汤景有关联,更何况,松江府华亭县徐家不依不饶,天天在巡抚衙门前鸣冤告状,这也是替海大人着想。”

    “我听说关于刘千户被害一案,已经结了案;至于徐鲲案,也不须劳黄大人的大驾。”王冲讲道。

    “只怪卑职有些大意,用刑时弄死了证人,要不是断了这个线索,也许通过翠花楼,就能抓到那些海盗。现在成国公老王爷、海大人和刘大人,都在责怪卑职无能,卑职只好戴罪立功。”

    王冲深怕黄炳文参与调查汤景,便讲道:“请黄大人不必操之过急,此事待我和成国公老王爷、刘大人等人商议之后再说。”

    黄炳文心想,你也就比我高半个品级,何至于如此对我说话?既然话不投机,便赶紧撤退,于是,他乐呵呵地讲道:“好!此事听从上峰的安排,看弟妹也累了,卑职告辞。”

    郭奕和许灵儿一直没说话,发现黄炳文要走,一起把他送到了门外,这时,他还在虚情假意地问候孕妇,趁着这个机会,王冲示意许灵儿,让她把那份礼盒拿了出来,又还给了黄炳文。

    王冲给黄炳文作了个揖,讲道:“黄大人的心意,王某领了,只是这礼物太重,不敢接受,还望黄大人海涵。”

    黄炳文急忙还礼,接回了礼盒之后,微微一笑,答道:“王大人想多了,既然如此,黄某也不想坏了王大人的名声,俗话说,君子之交淡如水,你我都是君子,这礼盒之中,本来就是一些点心果子,我就代王大人和弟妹,捐给顺天府宛平县施粥棚,哈哈……”

    俗话说:宁欺君子,不惹小人。

    这回算是把人家彻底得罪透了,那也无奈,三人看着他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悠长的胡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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