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王婆要行刑了,梁文真忍不住要去围观一番了。

    梁文真作为二十一世纪文明时代的人,对于古代惨绝人寰的刑罚,自然是嗤之以鼻的,但这王婆,恶贯满盈,可恶至极,能亲自见她惨死刀下,也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情。

    临刑前,只见王婆坐着囚车,绝望地倚靠木桩,任由周遭的人向着自己扔来各种廉价蔬菜,以及臭鸡蛋。

    人群密密麻麻,将整个街道织成一幅密铺图案,护送的官差架着刀枪开道,武松带着行枷跟在后面,要去看那恶妇如何惨死。

    梁文真与众邻居一起,在人群中慢慢挪移。人声鼎沸,各种声音混杂一片,都不分明了。只依稀听得众人的呼喊:“恶妇王婆,诱人**,教唆投毒,以命抵命。恶妇王婆,诱人**,教唆投毒,以命抵命。恶妇王婆,诱人**,教唆投毒,以命抵命。”

    不知过了多久,众人才簇拥着这恶妇,到了刑场,是在东平市心。

    半人高的木栏围了一通,衙役在周遭守着。行刑台上,燃了一锅火,烈焰升腾,蓝色的火舌放肆地舔舐,光天化日之下平白透出一丝阴森。

    众人在木栏之外站定,个个翘首观望,此时,不少人已经回去了。来开的都是些大老爷们,有些大胆的妇人,拉了丈夫的袖子,跟在身后,一时探看,一时回避,模样十分滑稽。

    梁文真站定了,是正对王婆的位置。那老妇一双冰冷的眼里,射出绝望地目光,看得梁文真有些寒颤。

    梁文真突然感到一个生命对死亡的恐惧,从那种无边的恐惧里生出绝望,在绝望中默然。又将那种默然,化作目光里的冰冷。――她当初又如何不明白,别人的生命也是生命,别人也畏惧死亡呢。如今算是恶有恶报了。

    众人依旧大喝:“恶妇王婆,诱人**,教唆投毒,以命抵命。恶妇王婆,诱人**,教唆投毒,以命抵命。恶妇王婆,诱人**,教唆投毒,以命抵命。”但越发不如前了,一声一声黯淡下去。

    梁文真依稀听得周遭人嘀嘀咕咕的议论――“哟,这老妇还真可恶。据说她设计谋害一俏娘子与人通奸不成,竟教唆投毒,这最毒妇人心,说的便是这种人吧?”“你可不知道了,这老妇狡猾得很,若不是死者弟弟乃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打虎英雄,怕是要让她逍遥法外了。”“唉,一个老妇,这是何苦呢?安享晚年不好么?偏偏这么多事。”

    监刑的一声令下,只见那雪白的刀刃,划破单薄的囚衣,深深刺入王婆的身子,声声惨叫,血涌如柱。

    梁文真竟然不忍直视了。他手扶额头,闭了眼,深吸一口气,脑子里一片空白。

    四下响起围观妇人的惊叫,有人在惊叫中昏厥被同行或周遭的人带走了;有人看不下去,兀自走开了。

    所有的喧嚣,在目睹的那一刻都化作沉寂。梁文真默默离开刑场,心中似乎被什么东西堵上了。他在想,那行刑的人,此刻的心情,到底是杀戮的快意,还是不可名状的揪心。

    天边一抹艳红,红得似血,一种不可名状的凄美。梁文真在街心站定,望了望那天空,觉得那千年以前的天空,与那千年以后,似乎没什么两样。

    一代又一代的人,自是不同了。但一代又一代的人性,却何其酷肖。梁文真想,人性善恶,终究是两面的,从王婆最后的眼神里,他似乎看到她心狠手辣,诡计多端的表面下,不为人知的一面。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且说这潘金莲进入教坊以后,这梁文真念及她近日经历太多不平,精神恍惚,总觉得心里惴惴不安。

    此时,他正在地下室独自参悟着功夫,主要是对恰恰舞的舞步,凭着记忆中零碎的片段,慢慢的拼凑,步子也跟着跟着思维挪移,手禁不住往旁边的木人桩上有气无力地散乱出拳。

    突然,梁文真的手疼了一下,定睛来看时,手背居然戳出一道深深的口子,鲜血直往外渗。原来是不小心打在了木人桩一个横木的端头,那端头又恰巧有些利索。

    梁文真嘬了一口,出去找药包扎。本就心烦意乱,又出了如此不顺心之事,梁文真径自出了门,要去教坊看潘金莲一番。

    去到教坊,一名老妈子立即迎了上来,道:“哟,这不是大名鼎鼎的梁大官人么?敬仰敬仰,是来找金莲娘子的吧?”

    其时,梁文真接下武松三招,又以三寸不烂之舌令潘金莲减刑的事迹,早已经在这阳谷县传为美谈。但梁文真听人这么一说,却不好意思,支支吾吾起来。

    “别不好意思,这自古英雄惜美人,你且跟着我来便是。”那老妈子领着梁文真往里走。一路上,乐工吹拉敲抚,丝竹管弦不绝于耳,更有伶人引吭,或高唱或低吟,众多美妙之声杂陈,却是令人生烦。

    “唉,这金莲娘子,生的,那叫一个媚哟。”老妈子主动与梁文真攀谈道,“众乐师都想教她,欲意**出一个色艺双绝的招牌,奈何她不言不语,神情呆滞,连饭都是丫环强喂的。”

    梁文真听闻,先觉喜上眉梢,不觉笑了。听了后半段,脸色一沉,直叹气。沉默半晌,才道:“好好一个良家妇女,被人算计,玷污了名誉。又痛失夫君,还被冠以杀夫罪名。虽最后以疑罪论处,却也是含冤莫白,丧了自由啊。”

    梁文真说时不觉悲痛起来,脸色沉得如阴天一般。那老妈子不好再说什么,只是不住叹着气,道:“唉,红颜命薄,苍天无眼呐!”

    说话间便到了潘金莲的房间,老妈子上前叩门。咚咚咚,毫无声息。老妈子尴尬一笑,看了看梁文真,继续叩门。梁文真回了一笑,心里却是急切的。

    咚咚咚,又是一阵沉默。老妈子急了,拍起门来,且拍且道:“金莲娘子,金莲娘子。”房里没人似的,不曾有反应。

    老妈子这下急了,梁文真更是担心不已。梁文真急作一团,绕着门口走了几圈,老妈子却大呼着:“来了人啦,来人啦。”

    梁文真才不管那么多,心一横,破门而入。眼前的一幕令他肝胆俱裂,痛不欲生。

    只见那房中正梁上,悬挂一女子,已经不动弹了。

    说时迟,那时快,梁文真一个飞身弹跳上去,左手抓了那白绫,右手抱了潘金莲往上一冲。却不料想正当此时,那白绫承受不得,吱嘎断掉,梁文真抱定潘金莲,跌落在地上,自己垫了底。

    坠地的瞬间,门口闻声而来的乐工伶人,各个目瞪口呆,不知所措。

    那老妈子还算机警,呼人去请大夫,并立时上来,将潘金莲扶了躺下,却用右手食指去感受潘金莲的气息。这一试探,便将她吓得魂飞魄散――人没气了。

    老妈子顿了一顿,定下神来,去摸潘金莲的脉搏,却也摸不到了。这下老妈子彻底懵了,瘫坐下来。

    梁文真早已爬起身来,在一边看着,见老妈子的表情,立马知道怎么回事。心头一紧,顾不得人多,眼泪扑簌簌往下掉,止也止不住。

    一番努力终于还是付之东流了,潘金莲是要死的,终究是要死的。梁文真自觉自己的苦心孤诣与孤注一掷是多么荒诞滑稽。

    梁文真冷笑一声,瘫坐在地上。

    欲知后面的事情究竟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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