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高炽今年不过21岁,朱高煦更小,只有14。

    但朱高炽性格素来沉稳,少年老成,朱高煦年纪虽小,却遗传了其父燕王的嗜武基因,自小就好骑射武艺,时常到军中练习,加之其早熟的身体,使他更显得人高马大,浑不似未成年的少年,由此导致他素来争强斗狠的个性,好胜之心极强。

    徐辉祖在听罢朱高炽的一番说辞后。顿时大怒,一手狠狠拍在桌子上,疾言怒色的破口大骂道:“这些混账东西,竟敢目无法纪恣意妄为,连我魏国公的外甥郡王都敢抓,简直反了天了。你放心,哪怕闹到皇上御前,舅父也一定为你做主。”

    “外甥谢过舅父。”朱高炽一看徐辉祖声色俱厉的模样,心中不由大喜,暗想终究是自己舅父,不会见死不救,连忙拱手作揖谢道。但听闻徐辉祖似有要闹到皇帝御前的想法,知悉其个中详情的朱高炽不免有些忐忑,几次张口欲言,却又硬生生把想说的话吞回肚子里。

    “高炽,舅父知道你想劝舅父要保持冷静。但佛争一炷香,人争一口气。你与高煦皆是我外甥,更是燕王之子,此次进京却生这等混账之事,根本就是有人想借机羞辱你舅父及你父王。舅父虽不居庙堂之高,但也不是随便哪个人可以想捏就捏想搓就搓的。哼,舅父倒要看看,到底是哪号不知死活的东西暗中作祟。”徐辉祖额上青筋暴露,怒火冲天的连连摔打着桌案,出一阵如闷雷般的砰砰响声,然后狠狠一甩衣袖,怒气冲冲的转身进了大厅内堂。

    朱高炽没想到自己编织的谎言竟会让舅父徐辉祖如此怒冲冠。回想他方才横眉怒目暴跳如雷的模样,心中不由后怕不已,同时亦生出几分悔意,担心舅父会为了自家和中山王府的颜面,真的大闹特闹到皇帝御前,到时候就算想要息事宁人也不可能了。可是他现在也没勇气去告知徐辉祖其中真相,只得烦躁不安的在大厅里走来走去,苦思良策。

    话说徐辉祖进了内堂,继续高调的大声怒骂几句后,神色倏然一敛,一改方才怒目切齿之态,脸色凝重的回转书房。

    别以为徐辉祖刚才是装腔作势,他是真的生气了,但他生气的对象并不是刚才自己口中骂骂咧咧的‘暗中作祟之人’,而是今天朱高炽为了救出朱高煦,居然不惜编造谎言让自己傻头傻脑往那火坑里跳。这才是让他真正恼火并借机泄的原因所在。所谓演戏要逼真,就得三分真七分假,如此真真假假,鬼神莫辨,方能瞒天过海。

    花开两朵,各表一支。

    李修远一回到皇宫里。立即着人将都察院左都御史袁泰秘密宣召到乾清宫东暖阁中。

    袁泰忠不忠于自己,李修远不清楚,但他忠于太祖朱元璋是肯定的。而且袁泰曾会同刑部、大理寺亲手处置过上万宗案件。他禀承朱元璋的旨意,杀人不眨眼,以嗜杀严刑闻名于世。

    如今,也该是自己利用这把杀人不眨眼的剑替自己冲锋陷阵的时候了。

    李修远此刻才深刻的了解到,作为一个王朝最高权利中心的朝堂,并非全部都是清正廉明之辈就是好的,总该有那么一两个旗帜鲜明特立独行的奸佞之臣往正直的官员里掺点沙子,才能让皇帝更好的掌控整个局势。

    也是在这时候,李修远才明白,为何历朝历代以来,朝堂之上总有那么一两个为世人所唾弃的奸臣。除了因为部分皇帝真的无能昏聩而被奸臣蒙蔽天听外,很多时候其实是皇帝需要这些肯听话的臣子,故意留着他们,让这些不法之臣为自己某些上不得台面的事情背黑锅,负千古骂名。

    此次,李修远就想让袁泰这个都察院左都御史当自己摆弄全局的马先足,把他推到与燕王朱棣对立的风口浪尖上,使之成为自己与朱棣之间的缓冲地带。

    “启禀陛下,左都御史袁泰已在殿外候旨。”昌盛在东暖阁外恭声道。

    “宣。”李修远收起思绪,在脑中回忆了一下所有有关于袁泰的资料后,对昌盛道。

    “微臣都察院左都御史袁泰参见陛下,躬请圣安。”身材略微显得有些干瘦的袁泰进了东暖阁,见皇帝正襟危坐在龙椅上,连忙跪拜行礼道。

    “圣躬安。”李修远颔嗯了一声,目光在袁泰脸上来回扫视了几遍,才接着道,“平身吧。”

    “谢陛下隆恩。”

    袁泰瘦削青的脸就跟一块木头般。没有任何表情,哪怕李修远用审视的目光盯着他,他也照样面不改色。

    “袁爱卿,朕今日得到两道本子(奏本的通俗叫法),你看看吧。”李修远说着从龙案上拿起两张奏本,袁泰连忙走到御前接过。

    袁泰显然是做事比较干脆利落的一类人,接过奏本就直接打开来看,哪知还未看到一半,袁泰的脸色就微不可察的变了变,若非李修远观察的细致入微,恐怕也难以现。

    不过这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插曲罢了,袁泰很快便神色如常的将奏本浏览完毕,直看到奏本末尾的署名时,他的瞳孔忽然瞬间睁大,神色也猛然一变,一脸惊诧的抬头望着皇帝。

    李修远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并不开口解释。袁泰的反应表现与他预想的相差甚远,他开始时甚至以为袁泰在看完这道奏本时,应当会立即情绪激动的跪在地上,但袁泰没有,这让李修远不由高看他一眼。

    因为这份本子的署名赫然正是袁泰的名字,其内容则是弹劾燕王次子朱高煦为图一己之快而在大街上纵马狂奔,扰民伤财。不仅有损国体天颜,更是知法犯法无视国家法度。

    “启奏陛下,这奏本似乎不是微臣所拟。”袁泰轻轻抖了抖手中的奏本,用很不确定的语气迟疑着说道。

    袁泰正值壮年,还未到老眼昏花记忆衰退的时候,他自然清楚的记得这奏本不是自己写的,但皇帝却把这道奏本交到了自己手上,其中意味实在耐人寻味。

    “袁爱卿不妨先看看第二道本子吧。”李修远端起茶杯呡了一口,缓缓说道。

    “是,陛下。”袁泰一双鹰隼般锐利的双眼骨碌骨碌转了转,才应答一声。淡定从容的翻开第二道本子看起来。

    然而,在袁泰第一眼看到奏本中的内容时,他先是愣了愣,一副错愕的表情,尔后始终保持冷漠之色的青脸猛然唰的变得一片惨白,嘴角不断抽*动,脸上像刀刻似得显露出的几条藤纹随着表情的不断变幻而时隐时现,好似狰狞的蜈蚣般,吓人至极。

    “陛……陛下!罪臣该死,罪臣该死。”袁泰如遭电击般失魂落魄的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喃喃着向皇帝请罪,两道本子从他手中滑落至地上。

    “洪武十三年胡惟庸‘谋逆案’中,袁泰会同刑部、大理寺办案期间,以公谋私,借篡改案犯卷宗,勒索收受犯官贿赂达千两,更罗织莫须有罪名,将政见不合者前都察院右都御史闵芮打入天牢。”

    “洪武二十六年,为使宗室侄儿考中进士,会同主考假以之便,徇私舞弊。”李修远如数家珍般将那道令袁泰哗然变色的奏本上的内容一一念了出来,然后低头看着面无血色的袁泰轻声问道,“袁爱卿,朕所言是否属实?”

    “微臣知罪,求陛下责罚。”袁泰此刻再难保持惯有的从容冷漠之色,全身瘫软在地上,低声告饶。

    “都御史职专纠劾百司,辩明冤枉,提督各道,为天子耳目风纪之司。凡大臣奸邪,小人构党,作威福乱政者,劾。凡百官猥茸贪冒坏官纪者,劾。凡学术不正,上书陈言变乱成宪,希进用者,劾。遇期觐。考察,同吏部司贤否陟黜。大狱重囚会鞫于外朝,偕刑部、大理谳平之。其奉敕内地,拊循外地,各专其敕行事。”

    “尔身为都察院左都御史,本应以身作则,克己纠人,为百官效仿之。却假职权之便,勒索受贿,贪赃枉法,徇私舞弊,构陷冤假错案,打击异己,实辜负天恩,无视国家法度,罪当问斩,以儆效尤。知法犯法,罪加一等,当处以凌迟。蒙蔽天听,欺君之罪,则当满门抄斩。袁爱卿,此判决,你可服?”李修远从椅子上站起,踱步走到袁泰跟前,面无表情的盯着他的双眼,一字一字说道。

    “罪臣有负天恩,万死难辞其咎,求陛下责罚。”袁泰脸皮不停抽*动,一边将头磕的咚咚响,一边不停痛哭求罪。

    “这两份本子你都带走吧。”李修远走至窗前,望着天边的浮云,神情冷漠的说道,“尔虽多有违法乱纪之行,但朕体念你侍奉皇祖父二十余载,即便无功劳,亦有苦劳。朕只愿你能最后为天下黎民百姓、为朕做一件善事,事成则免你妻儿死罪。你可明白朕的意思?”

    “谢陛下开恩,罪臣一定倾尽所能,不负圣望。”袁泰又再磕了几个响头,颤颤巍巍的拾起地上的两道奏本,痛哭流涕的大声谢恩道。

    “退下吧。”李修远只觉心中压抑异常,深深的呼吸了一口气,淡淡的说道。

    “谢陛下圣恩,罪臣告退。”袁泰颤抖着身子,挣扎着从地上爬起,艰难的躬身一步步向房门外退去。此刻的他,哪还有平日里的凶狠和冷漠,瘦削的脸仿佛瞬间苍老了几十岁般,身子也变得佝偻颤巍。

    李修远转头望着袁泰消失的身影,心里说不出是因为自己从脑资料库中查出了袁泰的劣迹而愤怒,还是因为官场黑暗吏治难清而痛心。

    “来人,叫兵部尚书茹瑺及吏部尚书张紞进宫。”李修远忽然想起那个身材肥胖的南城兵马指挥司副指挥,顿觉一股怒气上涌,朝房门外厉喝道。

    “奴婢遵旨。”昌盛被这一声厉喝吓了一跳,胆战心惊的领了旨,慌忙传召茹瑺与张紞去了。

    注:上文中御笔笔误,应是外甥,不是外孙。另外本名称皆是真实的,有据可查,大家可别以为是御笔自己横生捏造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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