层层叠叠的将士们一起涌上,从三面将孙策等人团团围住,唯一留下的方向便是孙策等人身后的滔滔江水。
“放肆!你们的将军是谁?竟敢公然围攻主公!”太史慈见围拢上来的将士俱着江东军服色,不由怒火上涌,怒吼道:“你们要叛乱吗?还不放下兵器!”
很多江东军战士目光中闪过一丝慌乱,却终于沉默着握紧了手中的兵器。
蹄音笃笃,江东军战士们纷纷让出路来,一名江东军将军策马缓缓行出军阵,正是先主之甥、孙策表兄,亦是吴郡徐家的少主徐琨。
“主公…….”徐琨一眼看到双目喷火的孙策,俊秀的面容上闪过复杂痛苦的深刻神色。
“琨兄,你我不仅是至亲骨肉,更是从小一同长大的兄弟!”孙策大步上前,狠狠瞪着徐琨:“既然你仍叫我一声主公,那么是否还愿意服从我的指挥?”
“阿策,你不要逼我!”徐琨只觉胸口如堵,不由猛喘几口大气,痛苦道:“如今我亦是无计可施,你我的兄弟之情啊!江东军的大好局面啊!怎会闹到如此地步?”
“启禀主公,请主公立即回营!”一员大将从徐琨身后闪出,微笑道:“末将宋谦,奉太夫人之命,请您移驾!”
“这些应该是大将军的部下吧?”他扫了一眼管平和孙宾硕,露出奸计得逞的表情:“还好末将留了一个心思,临时请周泰、蒋钦两将赶往丹徒山,却直接奔赴此地,总算是没有落空…….奉太夫人钧命,亦请各位回营作客!”
此言一出,渤海军众人一起勃然变色。这显然是要暂时扣压渤海军众人作为人质了。
“宋谦你给本将闭嘴!”孙策望也不望他一眼,只是盯着徐琨:“琨兄,你仍未答我!”
“阿策!不要再糊涂下去了!”徐琨渐渐冷静下来,他厉声道:“舅母已经下了严令,若你仍然一意孤行,便立即免了你的江东之主…….还不随我回营!”
“母亲竟会如此对我…….”孙策有如被人劈面打了一拳,不由退了一步,突然狂叫道:“江东是我孙策一刀一剑打出来的,即使是母亲,也只能辅佐我的基业,又有什么权利免了我的主公之位?她难道忘了三从之义吗?”
“舅母可能确实无权免了你的主公之位,但是阿策你又难道忘了孙家祖训了吗?”徐琨冷冷的瞧着孙策,一字一字道:“你未行冠礼,未接族主,未掌祖传佩剑…….舅母便有权取消你的继承人之位!”
“你说什么?”孙策面容瞬间惨白起来:“母亲,母亲竟会用祖传佩剑来对付我…….”
“请出先主佩剑!”一旁的宋谦立即不失机时的喝道。
望着吴夫人亲近侍从亲手捧出的古朴汉剑,孙策浑身剧震,心底也终于绝望…….一瞬间,他仿佛把握到了整个事件的关键,若无吴夫人隐约之间表露的废嫡之意,江东军众将怎敢公开质疑他的将令?桓阶怎会公然顶撞忤逆?又怎会有人胆敢勾结外贼意欲害他的性命?当然,吴夫人是绝对不可能知道行刺内情的,但她却是无意间助长了内贼的嚣张气焰,打消了他们的顾虑,为一连串的刺杀行动埋下了伏笔。
“哈哈哈!”孙策突然狂笑起来,笑声如泣如诉,尽是一股愤懑不平之气,令周瑜、太史慈和管平等人一起心生悲怆,连江东军将士亦不禁为之心酸。然而,孙策一向治军严苛,施恩甚少,占据江东之日又短,根基并不牢固。而众将士亦多江东豪族的部曲私兵,对其从来都是畏多敬少,却不会为他而倒戈相向。
“想我孙策,年方二十便已久历沙场,经历大小数十战罕有败绩!”只听他仿佛自言自语般喃喃道:“原以为定可强爷胜祖,青史留名,却不料今日众叛亲离,连生母都舍弃了我…….”
“好一个不明是非的竖子!是你自己舍弃了我孙家!”一个熟悉的女声厉声喝道,语中却再无昔日的慈爱。
徐琨、宋谦等将无不一震,向着出声之人躬身施礼,连周瑜和太史慈亦神色大变的拜了下去。数千江东军将士一起屏息垂首。
只有孙策神色木然,瞧着他的母亲从黑暗之中一步步踱了出来,一时间手足无措。
“孙策,你身为孙家长子,身怀国仇家恨,背负着振兴家业的重担,更承担着统领江东群雄的责任…….而你又是怎么做的?”火光中,吴夫人玉容生寒,一双凌厉的凤目眨也不眨的瞪着孙策,目光中尽是恨铁不成钢的严峻之色:“你滥杀无辜,刚愎自用,你还为了一己之私枉顾父亲的血仇不顾,甘心以江东军将士的性命去为他人作嫁…….你辜负了为娘和你父亲的养育之恩,你辜负了为你出生入死、运筹帷幄的文武群臣,你,你更是愧对千万江东父老!”
“竟敢还在此怨天尤人!”她厉声道:“你还有何面目窃居江东之主的大位?”
“孩儿,只是为了问心无愧,去报答叔父的再造之恩!”孙策痛苦的闭上了双目:“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地…….这难道不是你和父亲对我的教诲吗?”
“我才是你的母亲!而你身后,站的是江东群臣和江东百姓!你继续这么下去,会毁了我们所有人!”吴夫人尖利的叫声震得所有人耳膜震颤:“你这逆子,事到如今居然还敢为了一个外人来顶撞我…….”
“随我回去!”她森然道:“从此专心军务,将政务交给你二弟…….你到底还是孙文台的长子!不要再执迷不悟了!”
此言一出,众人一起惊得呆了,全场瞬间鸦雀无声,只余“噼噼啵啵”的火把燃烧之声。
“原来,我为了孙家做了这么多,却始终只是一个外人…….”死一般的寂静之中,一个落寞的声音淡淡响起:“文台啊文台,若你仍在,是否也会如此作想?”
“什么?”无论吴夫人为首的江东一方,抑或是孙策、周瑜和管平等人,一起骇然循声望去。
江岸方向,漆黑的暗影中,一个孤零零的身影从黑暗中缓缓踏出,渐渐在火光中露出那张宛如少年的英挺面容。]
“叔父!”孙策心中堆积的所有情绪有如洪水决堤般爆发了,他泪水泉涌的奔出,一把拥住了那个温暖雄壮的身躯,孩子般的发泄大哭道:“你带我走吧!”
“恭迎大将军!”所有渤海军属下一起轰然大喝,向着南鹰行出军礼,数十人爆发出来的气势却仿佛是千军万马一般。
“很好!大家都辛苦了,都不辱使命,本将…….谢谢你们!”南鹰轻轻拍打着孙策宽厚的脊背,眼中亦有晶莹闪动:“唉!痴儿,我怎值得你如此…….”
“嫂夫人,这尚是你我首次会面…….”他望着一脸死灰、娇躯轻颤的吴夫人,发出最为深长的喟叹:“却没有想到,会是在如此境地之下…….”
“没有想到,叔叔竟会亲至!”吴夫人毕竟是一代女杰,虽然乍见眼前这位传说中的霸主级人物,却只是一时震惊。她迅速收拾了情绪,玉容恢复了一贯的古井无波,向着南鹰敛衽为礼道:“尝听先夫提及您的大名和英雄往事,亦是心驰神往…….未亡人吴氏,见过大将军!”
“然而叔叔,此间毕竟是我孙家之事,即使是贫妾此前的言语诸多不妥,亦请叔叔原谅!”吴夫人虽然极尽礼仪,言辞之间却是咄咄逼人:“以您的大将军之尊,若子侄有违忠孝,当何以置之?”
她不动声色的向着身边亲近侍从使了一个眼色,那侍从缓缓点头,悄悄退向身后的暗影…….昔日名震天下的鹰扬中郎将,今日威慑四方的大将军,岂会轻装简从?说不定谈话之间,便有渤海军部属神兵天降的给江东军来了一个反包围。
“初次见面,嫂夫人居然便要当面考较?”听出了吴夫人的质问之意,南鹰不由哑然失笑道:“若您所指的是孙策,小弟自当公允陈情!”
“江东军的将士们!也许你们之中,昔年也有人曾跟着文台将军,与本将一起转战天下!而天下人都知道,长沙军和渤海军那是铁打的盟友…….渤海长沙,亲如一家!今日,本将来请你们回答几个问题,不算为过吧?”他气定神闲,仿佛检阅本部兵马一般,缓缓从一排排的江东军的面前行过,其气宇风度,连江东军从未见过他的将士亦不禁为之心折。更有少数昔年参加过征黄巾、讨董卓的长沙军老兵已经躬身行出了军礼。
南鹰望着那一张张或紧张、或戒惧、或崇敬的面容,从容道:“哪一位将士不希望自己的主将是一位勇冠三军、忠肝义胆的英雄?”
“你们的主公孙策,在年仅十六岁的时候,便随着本将远征乌丸。蓟县一战,为了救护一城百姓,我们以数千汉军迎击乌丸骑兵四万……你们的主公就冲在整只队伍的最前面,这一点,所有的幽州军将士和渤海军将士都可以作证!我们最终打服了乌丸,更换回了北方的和平,令千千万万的大汉百姓从此不再受那劫掠之祸!你们的主公有大功于社稷!朝庭为此册封他为吴侯……”他目光灼灼的盯着那些江东军战士:“你们说一说,孙策是不是一位忠臣,是不是一位英雄?本将现在就可以告诉你们,他的名字一定会写在史书之中,为后世子孙所景仰!”
很多江东军战士的目光亮了起来,而孙策听得呆在当场,浑身不停颤抖。
“世人皆知,孙文台是我南鹰的生死兄弟。他不幸去世后,长沙军部属离散,士气重挫……可以说,整个孙家都已经到了朝不保夕的生死关头!又是你们的主公,他逆转乾坤、死中求活,凭着一己之力打下了江东这片基业,令他的父亲可以含笑瞑目,令孙家的威望得以继续存扬……”南鹰突然间提高了声调,厉叫道:“连袁绍和曹操都尝以孙策之功鞭策自家的儿郎,我南鹰亦恨没有这样英雄的儿子,试问世人谁敢说他不孝?”
“叔父!”孙策终于再次控制不住的泪洒当场……他这一生中流过的眼泪,都没有今夜之多。
更多的江东军战士情不自禁的露出动容之色,很多人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放低了兵器。
“嫂夫人,小弟回答完了!”南鹰微笑着望向吴夫人:“不知您还满意吗?您是否仍然坚持废去孙策的主公之位?”
“叔叔对犬子一番盛赞,贫妾万分感激。然而孙策身为江东之主,岂能长枕于过去的功劳薄上而不思进取?”吴夫人寸步不让的盯着南鹰:“古有唐尧虞舜,尚知自审其德,退位以让贤能……况我江东弹丸之地的主公?若无贤德,何以居之?而孙策先杀高岱,又杀于吉,再逐桓阶,已然犯了众怒,更有失德失明之嫌!”
“暂时罢了孙策的主公之位,是为了给江东军民一个交待,更是为了挽回我孙家的声誉。”她拂袖道:“退一万步说,贫妾不过是知子善任,欲令二子孙权分担政事俗务,好令策儿专心勤于军务。这正是一段举贤任能、兄友弟恭的佳话……这亦是贫妾的家事,便不劳叔叔费心了!”
“哦?既是嫂夫人的家事,如何又涉及废立大事?”听得吴夫人言语渐渐犀利,南鹰不由讶然道:“孙策可是朝庭公开赐封的吴侯……换句话说,朝庭只承认孙策对江东的管辖之权。嫂夫人如此干涉朝政,擅自罢免朝庭爵位,问过本人这位辅政皇叔了吗?”
“这……”吴夫人玉容转白,几乎被这一顶大帽子压得招架不住。她勉强一笑,猛然间记起一事,再次微笑道:“叔叔说笑了!策儿当然还是吴侯!贫妾不过遵照先夫遗嘱,请出先夫的祖传佩剑,对家庭继承人鞭策提点罢了,又怎敢干预朝政?”
“叔叔也说,世人皆知您与先夫是生死兄弟,当然不会干涉贫妾对儿子们的管教吧?”吴夫人见南鹰目光转向那柄佩剑,仿佛若有所思,心中更是一喜:“便是权儿分权,他也是一样是先夫的虎子,是您的贤侄!叔叔,您说对吗?”
“多少年没有见过这柄剑了!”南鹰不答,却一直盯着那柄剑,忽然叹息道:“嫂夫人,请恕小弟失礼……可否将此剑予小弟一观?”
“当然可以!”吴夫人一愕,却立即点头同意。众目睽睽之下,南鹰以大将军之尊,当然不可能对这柄剑动什么非份之心。
“文台啊……”南鹰用力的握住剑鞘,以手轻轻抚过。熊熊火光下,稍近之人都可以看到,他眼中渐渐笼上了一层蒙蒙水气。
“叔叔!”吴夫人瞬间想起了昔年南鹰与孙坚那段天下颂传的兄弟情谊,心中立时软了,她柔声道:“您身为大将军之尊,又值北方战事激烈之时,却为了策儿而千里奔波,贫妾惟有用感恩戴德来形容……请叔叔放心,若是策儿从此痛改前非,以恩德感服江东军民,他仍然是江东之主……”
“呛”的一声,南鹰拔剑出鞘,火光立时映出剑身那一泓寒光。他眯起眼睛,定定的瞧着剑柄上方那两个小篆字体,怔怔念道:“勇烈……”
“叔叔,叔叔您听到贫妾的话吗?”吴夫人见南鹰怔怔出神,不由讶然道:“只要策儿从此长进,贫妾又怎么可能凭借此剑来强势压他?他也是我的亲生骨肉啊……”
“嫂夫人,你可能说错了!这柄剑其实压不得孙策!”南鹰突然间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因为,此剑并非是孙家的祖传佩剑!”
“什么?叔叔你太过了!”此言一出,全场震动,吴夫人更是惊怒交加,玉容转冷道:“贫妾知道你一向疼爱策儿,却不料你竟会如此不分轻重……辱此剑者,便是辱我孙家!”
“文台兄竟然没有告诉嫂夫人吗?”南鹰目中露出深沉复杂的追忆之色,他轻轻道:“昔年平定黄巾,文台兄在颖阳与张梁血战七日,待本将引兵来援时,文台兄已然身负轻重伤六处,血染征袍,所持的祖传佩剑更是处处崩缺……”
“是的,那柄剑已经毁了!”他望着渐渐露出骇然之色的吴夫人,深深一叹道:“其实,这柄剑是本将命属下的高手匠人打造赠予文台的,它见证着我们兄弟的生死之交!而这剑上的‘勇烈’二字,更是本将部下马钧在听到本将对文台的赞誉后,亲手镌上的……此事知情者不多,贵部的程普、韩当两位将军却是知道的。这鞘仍是原鞘,而剑,却已非原剑了!”
“这不是真的……”吴夫人终于惨然变色。突然间,她明白了,为何昔日孙坚受封长沙太守后,每每灯下拭剑,目光中却露出怅然思念的深刻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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