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队骑兵不徐不疾的奔行于沔水之侧,一路向南而去,队间一面“孙”字大旗迎风飘舞。

    孙策侧目瞧着始终眉头深锁的周瑜,哂道:“瞧你如临大敌一般的阵势,岂是少年智者应有的风范?啊哈!北郭南周啊!”

    “休得取笑!”周瑜苦恼道:“我正在想着,回去之后如何应付你母亲与一班老臣的责难!”

    “那班老臣也就罢了!”孙策亦是抓头道:“为了此番出兵,我情急之下狠狠顶撞了母亲,实是有违孝道……这可如何是好?”

    “你确实是犯浑!”周瑜痛批道:“自孙伯父故去,伯母大人强忍悲痛操持家事,其间几经颠沛流离,受尽了委屈,你纵然有千般理由,也要顾及一下伯母的感受!怎可如此横蛮粗鲁?”

    “好啦好啦!我都省得!”孙策垂下头来:“你只说应对之法便是!”

    周瑜正要开口,突闻背后蹄音骤疾,却见一队属下兵马护着几名天子近卫加速追来。

    “孙将军!”一名天子近卫于马上扬手示意:“末将是南宫卫士令麾下,特奉天子钦命前来传旨!”

    “什么?”孙策和周瑜俱是一惊,慌忙下马:“我等接旨,并恭请陛下圣安!”

    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均看出对方的惊喜之色。几日前,南鹰方才提到封爵之事,今日便有天子使者追来传诏,真是雷厉风行。同时,两人也切身感受到了南鹰身为辅政皇叔和大将军的权势之盛。

    “孙将军,都是自家人,不用客气!”那天子近卫压低声音,眨了眨眼睛:“末将之前也曾效力于南鹰大将军帐下,嘿嘿!您懂了吧?”

    “哦?那真是巧了!”孙策不由又惊又喜,立即换过一副口吻:“这位兄长尊姓?恕小弟眼生,失礼失礼!”

    “末将胡烈,此前曾任帝都城门司马,还是徐晃将军的旧部!”那人微微一笑:“末将有幸,不仅保卫帝都时就跟随大将军,后来大将军从渤海重返帝都时,为了帮末将出气,还狠狠抽了西园校尉的鞭子……不过,听说那时孙将军恰好返回了长沙,却是失之交臂了!”

    “不错不错!我早就知道此事!”孙策更是喜出望外:“真是自家人!胡兄,久仰大名了!”

    “孙将军客气了!不瞒您说!”胡烈亦是笑逐颜开:“原本这传旨的差事,根本不关南宫卫士令的事,应归黄门经办!只不过,大将军通过飞鹰传书特别交待荀攸大人,黄门中人养尊处优惯了,跑不得山路夜路,更追不上孙将军返回江东的脚步,这才令末将一路疾行而来,为的……”

    他说着,双手将圣旨捧过头顶:“就是要在孙将军赶回江东前,务必将此旨颁到您的手中!孙将军,快快接旨吧!”

    “哦?真是辛苦胡兄了!臣扬州刺史孙策,恭领陛下恩旨!”孙策手中不敢怠慢,恭恭敬敬接了过来,心中却是一阵疑惑,有这么急吗?叔父为何定要在他赶回江东之前颁旨呢?

    “封周瑜为江夏太守,寻阳亭侯……追封孙坚为吴侯,子孙策承袭父爵?还有这么多赏赐!”周瑜看着孙策缓缓展开的天子诏书,不由惊呼出声。

    “真是恭喜孙将军了!不,是恭喜吴侯!”胡烈微笑道:“请吴侯放缓行军,末将身后还有天子赏赐的金帛玉器以及大将军赠送的战马粮草,正在加速追来会合!”

    “真是太好了!可是……不是说封乌程侯吗?”孙策与周瑜面面相觑。虽说吴侯与乌程侯均为县侯,看似并无区别。然而,乌程地小人稀,远不如吴县富庶,何况这吴县还是吴郡治所之地,城坚池深,人口密集。吴郡作为江东要冲,一旦根基稳固,便扼住了区域广阔的会稽郡,其重要性更是不言而喻。

    不仅如此,孙策刚刚击败长期盘踞于吴郡一带的地方豪帅严白虎,降卒与百姓尚未完全归心,有了天子敕封,对于孙策下一步的攻略大计来说,可谓是名正言顺、事半功倍。

    “大将军用心良苦啊!”周瑜迅速明白过来,不由长长叹息:“阿策!大将军请天子追封孙伯父为吴侯,更令你承袭父爵,这明显就是为你们孙家壮大声势啊!从此之后,你们孙家在江东更是稳如泰山!”

    “不!不仅如此!叔父更是为了要缓和我与母亲和部属们的关系啊!”孙策体会着南鹰的呵护之情,紧紧捏着手中黄绢,眼圈都泛起红来。

    “来人啊!立即星夜快马赶回,向夫人和百姓将士们通报这一天大喜讯!”周瑜何等心思迅捷,立即吩咐下去:“同时,着人于吴县之中加紧修葺吴侯府邸……吴侯奉旨返城之日,便是三军将士和全城百姓出城相迎之时!”

    “不错!”孙策亦是心领神会,扬声道:“届时,本将将亲自犒赏三军,并与全城军民同庆!”

    号角悠长,鼓乐齐鸣,吴县城北门外,数千江东将士和近万百姓正在翘首以盼。

    青罗伞盖之下,一位中年美妇正目不转睛的凝视着远处的官道。但见她虽然年过四旬,然而风韵不减,长身玉立,依然可以想象到其人年轻之时的绝代风华。

    此女正是孙坚孀妻、孙策生母,当年以才貌双全著称江东的吴夫人。

    伞下仍有数位少年,显然便是孙策的几个弟弟。而伞外还有数十位文臣武将静立相候,不仅昔日追随孙坚征讨黄巾的程普、韩当、黄盖、祖茂四名大将俱在,曾与南鹰有过一面之缘的朱治、恒阶、徐琨等人亦赫然在列。只不过,朱治凭着同样深厚的资历,不仅救护吴夫人有功,亦在平定许贡、严白虎时立下首功,站位已经居于程普、韩当之前。

    “夫人!您已经等了一个时辰,而据斥侯传报,主公仍需至少半个时辰方至,是否需要先回车中休息?”朱治抬头瞧了瞧将至头顶的日头,轻声向吴夫人提出了建议:“几位公子年纪尚小,只怕也有些乏了!”

    “多谢君理美意!”吴夫人微微转身,露出半张无限美好的玉容:“然而,众多将士和百姓俱在,岂容孙家妻子怠惰?何况,策儿未及弱冠便已强爷胜祖,为娘的亦是与有荣焉!正该多候些时辰,以示慰励诚心啊!”

    “娘亲所言甚是!”吴夫人身侧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亦微笑道:“父亲是世之英雄,大兄亦是当今豪杰,我等身为孙家男儿,纵然年幼亦当争作表率,岂可示人纨绔之态?平白堕了我父兄的威名!”

    “权公子真是少年英杰!”朱治柔和的目光瞧向那少年,尽是欣慰赞赏之色:“要不了数年,必将扬名天下,绝不亚于坚兄和策主公!”

    “说的是啊!”吴夫人亦罕见的频频点头,流露出宽慰之色,她低声道:“要说勇猛刚烈,策儿与他爹一个脾气,日后东征西讨、开疆拓土自是绝无问题,而权儿少年老成,仁义宽厚之名早已不胫而走……”

    “先主后继有人啊!”一个雄浑的声音恰到好处的接了进来:“主公日后有权公子辅佐,正可文武兼资,成就一代伟业!”

    吴夫人转目瞧了瞧一脸微笑的程普,含笑道:“德谋之言是矣!”

    其余文武群臣揣摩着几人的话语,纷纷点头称是。正在言笑晏晏之时,突然吴夫人神情一滞,目光落在不远处的百姓之中……

    原本夹道相迎的百姓接近万人,可谓是人山人海,摩肩接踵。而不知何时起,人群竟然已经稀疏了很多,目光所及之处,仍然可以看到一些百姓在交头结耳之中悄然退去。

    “怎么回事?连老身与众位大人都等得,他们却等不得了吗?”吴夫人心中恚怒,不由厉声道:“派人去看看!”

    文武群臣亦是心中打鼓,暗中指派下属前去约束民众。

    很快有侍卫一脸尴尬的回报:“禀夫人、各位大人!非是百姓等得不耐,而是有人流传,于吉先生远道而来,将从西门入城,所以很多百姓纷纷前去迎候……”

    听他此言一出,不仅文武群臣心中一松,便是吴夫人亦是玉容解冻,反而欣然道:“原来如此,竟是于仙师法驾至此!”

    她说到此处,微一犹豫又道:“按理说,老身亦当亲往迎接,然而策儿将至,母子相逢之喜亦是人之常情,料想仙师也不至于怪罪!”

    好几位江东文武一起称善,竟露出理当如此之色,甚至有人立即开口谢罪道:“若夫人难以分身,可否容臣下告退?”

    言下之意,竟然也有前去迎迓之心。

    “且慢!”一名剑眉虎目的年轻将领不由怒道:“众位同僚是否忘了?我等可是专为迎候主公而来!众位竟为迎一民间术士而弃主公于不顾,这岂止是本末倒置?简直就是目无尊上!”

    群臣面面相觑,很快有人冷笑道:“太史慈将军初来江东,尚未熟悉本地风土人情,亦是有情可原!”

    就连吴夫人也微嗔道:“子义慎言!你可知这于吉仙师是何等人物?”

    “虽然末将来到扬州不过年余,却也有过一些风闻!”那名年轻将领正是原扬州刺史刘繇的旧部、新投入孙策帐下的降将,曾经誉满北海的太史慈。

    他冷笑道:“听说这于吉不过是一个江湖术士,仗着一点符水治病的微末道行,在江东招摇撞骗已久,却不知使了什么蛊惑伎俩,竟骗得许多百姓对其信服膜拜!依末将看,此人长期传播所谓《太平经》,必是黄巾余孽!”

    听他如此痛斥批驳,不仅吴夫人玉容转冷,几名士族出身的文官更是气得浑身发抖。

    “太史将军,夫人面前,你是否有点过于放肆了!”不等众人群起攻之,便听程普厉声道:“你可知道?当年夫人一路经由曲阿、九江避难而至,中途身染疫疾,正是于吉先生为夫人妙手除疴!你对其如此批判,却将夫人又置于何地?”

    他口上斥责,却是暗暗向太史慈使了一个眼色。

    “什么?这个末将实是不知!”太史慈猛吃一惊,讷讷道:“出言无状,还请夫人恕罪!”

    “娘亲啊!太史将军可不是江东人士,又哪里会知道于仙师的义行善举呢?”那少年孙权也微笑接口道:“当年太史将军在北海时便以抗击黄巾而闻名天下,这才会对同样修习太平经的于仙师有所误解。正所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相信只要假以时日,太史将军定会消除误会了!”

    “罢了!不知者不罪!”吴夫人脸色渐缓,她叹了口气,终于还是忍不住又向太史慈道:“素知子义性情豪放,说话直爽,却更须谨言慎行!你可知江东诸郡之中,受过于仙师救护之恩的军民有多少吗?再若妄加非议,只怕将成为众矢之的啊!”

    太史慈不敢再予辩驳,然而他看到同僚们纷纷请辞而去,却是低下头去,狠狠的握紧了双拳。

    朱治将一切看在眼中,几次张口欲言,终于将千言万语化作一声无声的叹息,始终保持着沉默。

    时间在尴尬的气氛中一点点流逝。

    “报!”远方沙尘翻滚之中,一名骑士旋风般纵马而来,在吴夫人面前一跃而下。

    “可是策儿快要到了吗?”吴夫人瞧清这骑士正是此前自己亲自派出迎接的家族骑士,不由含笑道:“瞧这时辰,却是也应该到了!”

    “大事不好了!夫人!”那骑士一把扯下遮挡沙尘的面罩,露出一张惊惶失措的面容:“原本主公已经将至,却突然间不知如何得知了于吉仙师将从西门入吴,而北门军民纷纷前去迎接的消息,主公当场勃然大怒……他,他!”

    “他却是如何了?”吴夫人猛吃一惊,声音也颤了。

    “主公一怒之下,已经折向西门而去!”那骑士勉强控制住了情绪,却是低下头去,再也不敢与吴夫人目光相对:“主公还说,于吉妖道幻惑人心,竟能使众多军民枉顾主臣之礼,日后定会为江东引来滔天大祸!他,他定要斩了那妖道,以绝后患!”

    “什么?”吴夫人霎时间玉容惨白,情不自禁的后退了一步,身边群臣亦都惊得呆了。

    “快!快去阻止他!”吴夫人一手捧心,猛然间尖叫起来:“若他真的杀了于吉,老身还有何面目见天下人?我孙家……我孙家也将自绝于江东父老!”

    “不!不仅如此!”吴夫人身侧,那少年孙权浑身颤抖的握紧了双拳,以微不可闻的声音道:“这还将毁了我孙家在江东千辛万苦而打下的基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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