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面上笑意已敛,却也不是平时似真非假的神情,面上平和,唤了个人名:“韩牙。”

    一列队伍打头一个人步伐有秩走了出来。来人四十来岁,面容正气凛然,单膝跪在尹千城马前,“先锋将韩牙在此,听侯尹小将军差遣。”

    韩牙一出,盛子凌便敲出来,此人正是方才看出阵法之人。

    韩牙?盛子元似乎记得,韩牙是尹萧山将军从前的先锋将。三年前置办尹萧山将军衣冠冢时他亦是全程协理尹千城。

    “起来说话。”尹千城道,“至烽军随行的粮草能支撑几时?”

    韩牙心上一个咯噔,先用阵法暂时阻挡桑梓大军,后又问及随行粮草,难道是粮草出了什么问题?

    尹千城将韩牙的反应一一看在眼里,面上丝毫不表露。不止因为如今前后为患,不便一个口不择言导致军心不稳,还因为她也想一试韩牙的深浅。她可是一直记得韩牙,这个一直跟着萧将军身边历练的先锋将,也是这些年一直守着至烽军。

    韩牙曾是尹萧山将军身边手把手教出来的先锋将,这些年磨砺过来,又是沙场老手,当下已然是将各种利弊想了个七八分通透,面色如常道:“最多一日。”

    “一日。”尹千城重复了一句,然后胜券在握得道:“一日足够了。”

    女子又看向至烽军汇成了一片银色之海,“尹千城今日又回汤水,至烽军的将领们,可是还记得我?”

    十万儿郎的声音汇成整齐的一道声音,带着热血豪情,响彻九天:“请尹小将军示下!”音量和气势与之前盛子凌解释阵法时全然不同。

    “好。如今桑梓军兵临城下,我汤水后方也遇到阻碍,但并无妨碍。你们可愿意随着静候在此,看我们如何挫其锐气。”

    “誓死跟随!”

    “好。今日之时,今次之战,便是至烽军与尹千城的第一次战役,且让我尹家千城看看至烽军的实力,也让至烽军看看这个尹小将军是否名符其实。”

    韩牙倒是插话道:“尹小将军,这明明是您与我们至烽军第二次战场联手,我们也自然只认您一个主子。”

    “是!只此一主,生死追随。”

    是呀,这明明是第二次。第一次是汤水之战。只是尹千城心里一直觉得三年前汤水之战自己只是为父而来。

    其实直至刚才,盛子凌才得以明白,为何尹千城能让十万优异的至烽军信服至此。饶是至烽军对外传说,只听命于尹氏一族,只在尹氏一族手中以一敌十。但只要认真想想,若是尹家当真只有个愚拙不堪、不懂领兵的单传血脉,至烽军可是还是如追随尹千城般死心追随?

    答案不言而喻。至烽军是一支军队,军队不需要引得天下人欣羡惊艳的传奇,而是真正的将领,带着他们保卫家国。

    与尹千城并马而立的三个男子都是被眼前场面震撼。他们三人都不似盛子崖见过战场上的厮杀,都没有听过桑梓青阳天依这个美名一时的女将军的英姿,却是此时,见到尹千城的举手投足,已然在心中暗暗定论:尹千城犹是天生的无双战神,没有那一个女子可以超越她,没有前人,没有来者。或许连着男子,她都不遑多让可以相较媲美。

    饶是盛子凌与尹千城可称上青梅竹马,于她争锋斗嘴最是熟络;饶是栢颜同尹千城一起在伽若山相处经年,对她所知甚多;饶是盛子元在三年前汤水之战与尹千城一起并肩,但他来时她已被战场上无眼刀剑刺得鲜血满身……但此时此刻的尹千城,于他们而言都是全新的,若凤凰涅槃般的新生。但这确实只是尹千城的千面中一面,融入她灵魂的一部分。

    尹千城交代完韩牙,便看向三人。三人这才从惊艳中恢复过来。

    此时情态自然不容如何闲谈,女子亦知道孰轻孰重,“我设下阵法,至多可以抵挡两个时辰。在这两个时辰内,我希望可以弄清所有的事。至于桑梓大军,我会带着至烽军抵挡。”

    盛子元早早想清其中关节,此时也分析道:“粮草之事与兵部尚书逃不了干系,与常列英必然也是少不了有牵扯。”他没有明说两人关系,为的便是让尹千城自己想出其中联系。

    说起情报,尹千城收集得也不比盛子元少,只是因为盛子元比之尹千城更能接触到个中官员。尹千城一点即通,此时亦是反应过来:“他们两个,说来还是生死兄弟。我竟没有想到这一点。”

    “兵部那个姓蒋的老匹夫还因为他儿子的死耿耿于怀?”盛子凌也不愚笨。这句话不是疑问。

    兵部蒋尚书的独自蒋独觉的死,究其原因还是与尹千城有些关联。

    盛子元道:“你刚才说一日粮草足够,是做了亲自带至烽军对战的打算吗?”

    尹千城点头,“阵法摆在那,以青阳天依的性子必然会派人闯入阵中。虽不见得是全部桑梓军,但两个时辰困住部分桑梓军,已经在很大程度上挫其士气。届时阵法已无用处,我自会带着至烽军应对。”

    盛子凌道:“虽然至烽军非一般的军队,但你有几成把握能一举获胜?”

    “你就算不相信我,也要相信至烽军。”尹千城笑道,语气中不见玩笑,只是单纯陈述事实。

    盛子凌岂会是这样意思,可难道要他承认是因为担心尹千城的安危。又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关心的本质。

    出乎意外的是,没有听到两人的争吵。

    “可粮草之事,总该有所对策。自然不能让他们白白摆了这一道。”他生来便是皇室贵胄,何曾受人半点欺辱。脾性也是爱憎分明,有恩必还,有仇必报。

    尹千城丝毫没有意识到盛子凌的配合,“自然。如此精心谋划的一局,我向来不喜欢让别有居心的人如意。”

    “或许你并不是真的需要粮草,但在面上,我们还是需要去借粮草的。”盛子元认真分析。

    尹千城听出盛子元话后的谋算,心下赞叹一番却不显露,道:“阿七,恐怕你要到南浔郡和言太师处跑一趟了。南浔王的令牌你带着吧,说不定能派上用处。”说着,尹千城将自己的令牌给了盛子元,“盛子凌,我看你去处理常列英最为合适。”

    栢颜自然是留下来保护尹千城的安危。

    盛子凌和盛子元亦觉得尹千城的各项考虑和安排都十分妥当。盛子凌明面上和尹千城一样没有实权,他去借粮草自然是没有多少胜算。但也不是真的让他去借粮草,不过是做做样子弄出点动静来。好来日事情真相传到御前,他们也有谈判的筹码。

    而盛子凌的骄纵凛冽的性子和做派,对付常列英这等官员,自然是最手到拈来的。

    至于尹千城,她是带领至烽军的不二人选,没有人比她更合适。

    两人走时却听见至云端飘来的琴音。后头时只见白银一片的至烽军前,一处空处上坐着zi衣女子。女子一双玉手在琴身上深浅游离。那琴音切合此情此景,不是深闺宅院里的温润软语;不是会意知己间的怡然自得;而是气势磅礴,杀伐锐意,好似千军万马血意厮杀的铮铮之意。一时摧枯拉朽,一时千浪横叠。至烽军更是因这琴音,军心更是凝聚,一顾壮志凌云自心底油然而生。

    所有人皆是动容,竟有女子能弹出这样的琴音。而两军相对之际,一女子稳坐两军之间,虽然桑梓军隐在暗处,但抚琴之幕亦是全无违和异样。

    这也是尹千城自从离开伽若山第一次抚琴。不同于往日在伽若山的抚琴,让栢颜也得以见到尹千城这样的磅礴大气。

    盛子凌和盛子元还有正事在身,只看了一眼,便带了几分遗憾先行离开了。不过来日方长,不怕没有机会。

    两个时辰就在这人间难得几回闻的仙乐中悄然过去,果如布阵之人尹千城所说,阵法真慢慢消失。两军早已没有抚琴的zi衣女子,只有至烽军前一袭zi衣、带着凛冽杀伐之意的女子。

    就见那阵法几处已经呈现破碎之象。尹千城举起右手,做了个向前的动作。一时之间千军万马踏来之势好不可挡。

    却见一袭zi衣的尹千城便在这千军万马的最前列。栢颜和至烽军的本意是让尹千城留在后方。毕竟战场上生死无眼,而且尹千城如今不过是个身无武功的女子,安危堪忧。但尹千城坚持,自然没有人能扭过她。

    在尹千城准备着前进之前,曾道:“有很多时候都需要独当一面的我啊。”

    栢颜听出她话里的意思,她是说很多时候她需要毫无顾忌的健康身体,就比如这两军交战之际带头厮杀的主将该是不让人担心的。他素来通透,能不费力气懂她的意思,同时也可只言片语开导,但这件事他只得缄默。

    可以说这场战争必然是尹千城行军生涯中最为轻松的一次。因为诚如她所说,被阵法困过的桑梓军军心依然涣散。

    青阳天依到底是在最关键的时候没有摆清自己的身份,她用公主的身份为自己谋取一己所求,用将军的身份为自己所求做出努力。可诚然不管是公主还是女将军,她都是不合格的。

    至烽军势如破竹长驱直下,尹千城在前面直逼桑梓城门,栢颜手中的长枪还抵在青阳天依的脖子上。桑梓五十万大军亦是所剩无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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