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圆,人不圆。

    沙渡负手伫立于东一所长廊。洁白的皇袍上,染出一片绚漫的血花。这是木蔚来所流的血。沙渡抱着木蔚来时,沾染到身上的。血迹早已风干,但沙渡的心仍在滴血。他的紫眸茫然地眺望着无限的远方,比冷清的夜色更深?。

    厢房的门开了,明月忧心忡忡地徐徐走出来。

    白色的月光均匀地披撒在沙渡身上,使那个孤立的背影更显几分惆怅。银色的长,在微凉的秋风中散逸地轻飘着,柔美得如白色的精灵。

    但沙渡的腰背依然挺得笔直,因为他是王,任何时候,都不能气馁!

    “蔚来怎样?”沙渡转身回眸,凝视着明月。

    “幸亏有陛下的黑玉丸才能止住了血。性命总算暂时保住了。”

    黑玉丸,本来木蔚来临别前,赠给沙渡防身的奇药。这种药,不但能解万毒,还能止血生肌,活血化淤。

    “不过……”明月犹豫了一下。因为,眼前的一国之君,正以无比焦灼的目光注视着她。

    “不过什么?”沙渡声音中的紧张度又提高了几分。

    那双紫色的眼睛,玄彩如琉璃,却闪烁着精锐的仁慈之光。在第一次见到沙渡时,明月就被这双眼睛吸引。或许,只有拥有仁义之心的王,才能带领世人走向正真的和平。所以,明月留下来,当了红莲国的巫师。

    明月眼眸一紧,柳眉轻颦着道:“他最多只能再活半个月……”声音细静得如绢绢的溪水。

    “为什么?”沙渡惊忧执问,向明月逼近了一步。

    明月沧漠淡然的面容,被感染了一种凄淡的哀伤,她惋惜道:“冰河界王神将他的身体毁了,就算是神也回天乏力。相信神龙小白也用自己的血偿试了无数次,也不凑效。而现在,他又中了一剑。他能活下来,已经算是奇迹了。”

    “陛下,您打算怎样?”又是一个敏感的话题。但明月在沙渡面前从不忌惮。

    “无论怎样,我绝对不会用蔚来的灵魂来祭剑!他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他是我的好朋友!他不是神坛上的祭品!”沙渡越说越愤慨,越说越决断。似乎,这根本就没有什么值得犹豫不定的。

    能决定这件事的人,只有沙渡;能做这件事的人,也只有沙渡。这个世界,没有任何人可以左右他,不仅因为他是王,更因为他是唯一的纯种驱魔族人。

    “陛下,我也相信,会有更有的解决办法。”

    明月的话并不是安慰。她只不过是道出了心中的希望,而恰好是沙渡认为有可能成为现实的希望。

    明月静静地退下了。

    沙渡怀着沉重抑郁的心情,走入那间充满药味的房间。

    木蔚来已经醒了,虚弱地躺在床上。脸色白得青,胸前雪白的绷带仍渗着点点血迹。乌黑柔亮的长,散滑于枕边,如此柔顺无力,却丝丝扣人痛弦。他的眼睛一如既往的清澈如水,柔如月光,但沉郁了更多的无奈与伤感。

    两人目光对视,沉默了半倾。夜风都仿佛被凝固了。空间里,只剩下夙命相残却相知的两人。

    “沙渡,你这是何苦……”良久,木蔚来苍白的嘴唇里终于吐出几个字。声音很小,却足以令沙渡刻骨铭心。

    沙渡悲慨地说:“活着,总会有希望……如果死了,什么希望都没有了。”

    木蔚来嘴角勾起一个凄欣的弧度,淡然道:“人总会死。但希望不会,因为希望可以延续……”

    说了两句话,木蔚来倍感吃力。每喘息一下,就会抽*动了伤口,锥心的痛,令他脸颊汗如雨下。

    沙渡坐在木蔚来床边,用洁白的袖子,轻轻地给木蔚来擦汗,温柔道:“不要想那么多了,静心休养吧!等你伤好了,我们兄弟俩并肩作战。”

    木蔚来不甘心地用微弱的声音断断续续道:“明月大夫难道没有告诉你……一个人如果注定要死,多活十天和少活十天有什么区别?每一日,有多少人丧命于邪玄魔魔掌之下?有多少人沦为行尸走肉的半魔人?又有多少人家破人亡?”

    “为了你值得!”沙渡果然厉声,坚决得意无反顾。

    “你变了……变得是非不分!为了私人感情,你置天下苍生危难于不顾,你这样做,对得起红莲国的子民吗?”木蔚来似乎越说激动,白得青的脸涨起病态的嫣红,如同西夕前凄艳的晚霞。他甚至想挣扎着坐起来,但是再度重伤使他身体虚脱,连挪一下的力气也没有。

    沙渡双手按着木蔚来的肩膀,深?的紫眸蒙上一层忧伤的柔亮,言语却依然坚定,“我没有变。变了的是你!蔚来,凡事总会有牺牲,但不能作无谓的牺牲。”

    在沙渡眼中,自己的性命,居然比他的子民的性命更重要!对于沙渡的情深义重,木蔚来该是感激还是悲哀?

    “反正,我都活不了多少天……”木蔚来微弱的声音里,甚至有了恳求的意味。

    “不行!”沙渡怒呟一声,坚决拒绝,“蔚来,你当自己是什么?”

    “我的存在,本来就是……”一滴哀伤的眼泪,从他眼角滑下,滴落沙渡的心田。他,把活着当成一种罪孽,这令沙渡又痛又怒。

    “不要逼我!”沙渡凶狠地打断了木蔚来的话。

    与木蔚来相识以来,沙渡第一次用如强硬的语气跟木蔚来说话。但沙渡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每一次,都是木蔚来救自己性命;每一次有困难都是木蔚来出手相助;为什么在朋友最痛苦的时候,自己能做的只是杀死他?

    沙渡不明白命运为何要如此捉弄自己!

    “有些人,明明渴望能活下去,却没有机会……有些人,明明本该从这个世界消失,却被挽留,生不如死……”

    木蔚来的眼神又开始涣散了,迷离中,他突然吐了一口血,头一侧,又晕过去了。鲜红的血,涎着他的嘴角往下渗滴,每一滴都那么触目惊心!

    跟一个脚蹋在鬼门关的人懊气,显然是不明智的。

    沙渡后悔了。

    心痛地将木蔚来嘴角的血迹抹去,心烦意乱的沙渡摇摇晃晃地走出房间。

    抱着小女婴的风灵刚好站在门外,被沙渡那种失神的表情吓愕。

    “让明月再来看一看蔚来,刚才我一不小心,气得他**。”沙渡目光无神地说着。也不理会风灵的反应,沙渡茫然地,一个人慢慢地走出院子。他举头望着那一轮皎洁的明月,突然悲愤地长啸,振撼了整座皇宫。无数片被夜露浸湿的叶子沙沙地飘落,就像风华正茂时凋零的生命。

    沙渡掌心灵力一凝,变出红剑,狂似的冲出院子,来到东三院外的狩猎小树林,开始疯狂地挥砍着。

    红剑的火焰在漆黑中,就像一轮又一轮的鬼火,飞舞地闪烁着。

    周围,无数的树开始倾倒,叶子如雪般纷飞着……

    纵使沙渡如何挥舞他手中的剑,都不能斩尽他满腔的愁绪万千……

    ……

    惊惶的风灵,马上冲入房间。

    躺在床之上的木蔚来,一点声息也没有。长久以来的伤痛,把他折磨得只剩下一副虚壳。他就是一只濒死的枯叶蝶,静静地伏在地上,再没有力气去振动那双美丽的翅膀。过分消瘦的脸容,憔悴得令人心痛。轻阖的眼帘,有太多看不到的悲伤。伤口不知何时触动了,再次裂开,染红了绷带一片。白绷带变成了红绷带……他的心跳也越来越缓慢,仿佛失去动力的钟摆,等待的只有永恒的静止。

    当一个人失去求生的意志时,生命流逝的度会特别快……

    “木公子……”风灵看到木蔚来的状况后,跄踉了几步,惊魂未定,想才沙渡的话——找明月!于是噙着泪水,抱着女婴转身冲出去。

    风灵怀中的女婴突然哇的一声哭起来,风灵甚至感到女婴在襁褓中挣扎着,小小的手脚在挥踢。风灵走得离木蔚来越远,女婴就哭得越凄厉,蹬得越厉害!这个还不到一日大的小人儿,哪里来这么大的力气呢?

    “小龙女……你想呆在木公子身边?”风灵收住了脚步往回走,女婴稍稍收住了哭声,却还在抽噎着。

    想起,在兴云庄,木蔚来从死尸里把这个女婴挖出来,抱在怀中,无限珍爱的那种充满希望的悲悯表情,风灵心头一颤。

    “好吧……反正有两位神龙大人的结界所在,也没有什么邪魔能潜入来损伤得了你!”将女婴放下,让她靠着木蔚来躺着,风灵闪身离开。

    也许,这个小生命渴望关爱的哭声,能唤起木公子的求生意识!

    风灵是这样想的。

    ……

    没有人看到,当风灵走后,襁褓中的小龙女睁开眼睛。她的眼睛,黑卒卒,就像黑珍珠。从襁褓中,伸出白嫩嫩的小手,轻轻搭在木蔚来臂膀上。

    她不会人语,除了丫丫的啼哭,不知如何表达自己的悲伤。有一道小小的白色光云,惭惭从那只小手里挥散出来。白光凝聚得越来越广阔,将木蔚来的身体包裹着。

    这种神奇的白光,居然在迅地修复着木蔚来的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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