氐族部落今日是格外的热闹,换做往常只有庙会迎接神农塑像才有如此景观。庙会一年一次,更兼拜会祖先,庄严肃穆。而这般景象,倒不似来迎接的。

    更像是送别的。

    刑场不似明清菜市口,充斥着浓浓的血臭气息;也没有如它那般染红了土黄的地面。相反,因为对自然之灵的崇拜,每个人的死亡都被认真对待,为了让他们死的安宁,如此煞气漫天的地方反是被洗刷的特别干净。

    这倒是与古埃及有三分相似,审判死者是是冥界的事情,冥王会用羽毛来衡量一个人平生的罪恶,若是天平倒向罪恶,那这个人就会被黑暗吞噬。而埃及士兵的任务,就是送他们去见冥王。

    湔堋虽然算不上与世隔绝,但大体用的是商代五刑,便是墨(刺字)、劓(割鼻)、刖(断脚)、宫(都懂)以及大辟之刑(即杀)。其他的刑罚会根据不同的情况不同的断定;不过这已经是所有刑罚的大概了,不过刺字、毁面、断肢,杀头罢了。

    数百人的族民皆是围绕在此间,按理来说小刑是不会在这种地方处决的,上次使用这里已经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杀了个大凶之人,接连几个星期散发着令人难以接近的恶臭,以至于之后几个月都没有人愿意走这里经过。

    “族民们,我今日要在此处告诉大家一个特别不幸的消息!”

    高大的行刑台上,跪了整整二十二个人,不会多,也不会少。他们皆是看着那发话之人,或是带着惶恐,或是带着愤怒,但他们无一例外没有撕碎他的机会,不仅手脚被束缚了,连嘴中也都被塞了块破布。

    这是完全不给他们伸冤的机会。

    数百人齐刷刷的看着顶上的人,虽然对那些衣衫褴褛的人没有印象,但另外两个面孔,他们却是再熟悉不过了……

    “八婶,更戊他们家这两口子犯了什么事,竟是被扣在了这个地方?”

    “谁知道咋的?昨天这小两口还挺欢实的,怎么今天就被抓了起来?”

    “他儿子呢?”

    八婶摇了摇头。

    “肯定是那小子又闯祸了!”

    “啥祸害能顶上杀头的大罪?他可是……”

    几百人吵吵闹闹的,湔毕崖眉头微皱,忽的抽出剑来,死死钉在木板之上,瞬间便是一片寂静。

    湔毕崖丝毫没有理会身后一道道杀人的目光,镇定道:“诸位族民,现有族人泰甲背地与外族苟合,暗谋叛逃。祖律规定,叛逃者斩,夷族!此律刻于传世大鼎之上,纵情理之间,亦不可改之!现今将更戊、夷月以及从下奴隶共计二十二人全数收押,名正言顺!”

    严肃说罢,湔毕崖又忽然沉下了脸来,一派哀愁模样:“听闻商人富裕,泰甲不顾父母,不顾宗族,委身投靠!我等哀之,我等恨之!如今夷之全族,待将来见得泰甲,凡我族类,纵斩不赦!”

    “泰甲叛族?这怎么可能?”

    “怎么就不可能?那小子仗着自己的名头潇洒惯了,现在眼光大了,族里装不下他了,怎么就不会叛族?嘿嘿,我看他就是个反骨仔!”

    “奎善,你胡说八道个什么劲?这部落里面难道还有比你更可恶的人不成?昨晚上又打你女儿,当我们听不见不成?”

    “嘿!你个死婆三,管的到挺宽!老子打女儿轮得到你来教训?杏夫,你自己说说,阿父昨晚上打你没有?”

    “没……没有……”

    “听见没有,臭婆娘别诬陷人!”

    “死老物,你就等着那天被老天劈死吧!”

    “……泰甲才多大点,怎么可能就想到叛族的事?肯定是湔侯判错了,诬了好人!”

    众说纷纭,不乏平日里看泰甲不爽的人火上浇油,却也不乏与泰甲家亲善的人怀疑判决,一时之间,整个刑场变得无比混乱。

    五名刽子手已然在行邢台上静候着,就等湔毕崖下令;湔毕崖倒也不急,此番他并不是想要致泰甲一家死,他要的是逼迫泰甲出现,无论他叛不叛族,至少要他将来在族内没法混下去!

    他能等,等到泰甲听到这个消息之后赶过来。

    他湔毕崖一向说到做到!

    “放屁!我从来就没有叛族过!”

    一道清脆的声音打破了所有的吵闹,在穷坚的带领下,泰甲气喘吁吁的赶到。还没等说第二句话,便看见跪在台上一脸惶恐的父母,登时大怒,喝道:“湔毕崖,你要找我报仇便罢,寻我父母作甚?”

    湔毕崖眼神微凛,没有更多的表情,厉然道:“叛族之人,有何面目出现在此间?来人,将他与我速速拿下!”

    “毕崖公子,其间定有误会,还望公子莫要急躁!”

    “就是,先听听泰甲怎么说啊!”

    湔毕崖没有任何辩驳的意思,只是淡淡道:“说情之人,与叛族之人勾结罪论处!”

    此话一出口,再无人申辩,即便是有的人如鲠在喉,但思索再三,还是不打算继续伸冤了。毕竟比起湔毕崖,他们只是小小庶民罢了……

    没必要为了与自己一同成长,或者看着长大的似是沾亲带故实际上却非亲非故的人,葬送了性命。

    而在此之前,却又有多少人想要与泰甲沾上关系?

    盛时,人之视君如功利;颓时,人之视君如瘟疫。

    泰甲根本不知道这瞬间发生了多少的心理活动,眼见湔毕崖未动,而两旁却包来了不少的士兵,约莫二十,或许三四十,但绝对不会少。看来湔毕崖也是明白泰甲的恐怖,不敢只让八九个散兵游勇来送死。

    “阿父,别……”

    穷坚明显发现了自己的父亲就在其中,本准备去阻拦,但却被他父亲一把抓开。虽然没有说一句话,但穷坚却从他父亲的眼神中看出了一抹哀求……

    “原谅我。”

    即便是他,也不能违背湔毕崖的言语,就算他觉得泰甲是冤枉的,他也只有行使命令的权力。

    这些士兵大多明白泰甲的冤情,行动颇为缓慢,但却也有不少的好功之徒眼色瞬间血红了起来。为了得到湔邱罗一家的青睐,他们必须无条件行使任何命令!即便眼前的人是传闻中的泰甲,他们也不会退缩!

    十来个血红了眼睛的家伙围了上来,泰甲丝毫不慌,之前与巨鳄搏斗让他明白了什么叫做战斗。热血沸腾的感觉是他觉得最爽的!而这些家伙……或许能够让自己再爽一爽……

    一人见得泰甲矮小,狰狞一笑,抬手便是一掌;泰甲眼神一凛,鳄鱼可比他更为灵敏,便是一记重拳出击,狠狠的打在了那看似威风的手掌之上。紧随着一声凄厉的惨叫,那士兵似被一重锤击中,狠狠的倒射了出去,滚了三四十米远也没能停歇下来,直到到了水边,方才被水面的缓冲停下了身形。

    “围住他!”

    一招刚毕,瞬间有人反应了过来,命十几个人围做一圈,狞笑道:“神力是吧?到时候把你锁住,看你怎么神力!”

    即便此时,泰甲也不枉贫嘴道:“大欺小,癞疙宝;多欺少,狗尾草。一群大人围殴一个小孩,你们倒是一点都不羞啊!”

    “可没人把你当小孩!”

    说罢便是三个人冲了上去,泰甲一个后空翻,却不想身后早已被布下网络,五六个人合作一处,伸手就要将泰甲双腿扯住。泰甲冷哼一声,任由那两人扯住自己的双腿;二人见状一喜,哪知笑容还没能扩散开来,便是两个小拳头重重的击在了眼睛上。

    “这小子……怎么这么能打?”

    湔毕崖很难想象泰甲除了一身蛮力,竟然还会与人打架!要知道不会打架的人,即便力气再大,三五个人怎么说都能制服了。但泰甲面对十几个人的围攻没有丝毫的退缩,反是打的不相上下!

    “有鬼有鬼,这小子……太不同于常人了!”湔毕崖眼神渐渐阴沉了下来,“若是蛮力之徒,收拾起来到挺方便,但你既然会打架……似乎只能我亲自动手了!”

    湔毕崖舔了舔嘴皮,眼中是遇见强者的兴奋。他曾与百人大战,至今未尝败绩。如今这泰甲入了他的法眼,还能让他逃了不成?

    他立马喝道:“泰甲,速速住手,否则我杀了你阿父!”说罢,抬剑就对准了更戊的咽喉,更戊一阵恐惧,却动弹不得。

    “你敢!”

    然而泰甲依旧没有住手的意思,反是挣扎的更厉害了。他凭借自己灵活的身手瞬间突出重围,速度快如猎豹,即便是湔毕崖也失了会儿神,当他在反应过来的时候,泰甲已跑到了他的面前。

    “大胆!”

    湔毕崖一阵暴喝,便欲抬剑迎战,哪知泰甲面如修罗,青筋暴起,五官扭曲,即便面对手持毕崖剑的湔毕崖依旧没有丝毫的退缩,好似锁魂恶鬼,即便你斩断他的双手,他也会用锋利的牙齿咬碎你的咽喉!

    湔毕崖大骇,他何时见过如此模样的泰甲?

    “别……别过来!”

    这是湔毕崖第一次感觉到恐惧,往常都是他让别人恐惧,怎么今日反是他被吓到了?

    自己的手在发抖,为什么……难道我真的在害怕?我也会怕死?……那些被我杀死的几百号人,面对我的剑都是如此的感受吗……

    一向面色平淡的湔毕崖,终是在今天露出了恐惧的模样。

    “来啊!杀我啊!你不是要杀我吗?不是要杀我全家吗?来啊!我让你杀!”

    泰甲恐怖的嘶吼着,震耳欲聋,响彻九霄!即便是围观的族民也能感受到泰甲发自肺腑的震怒!

    “别过来……别,别过来!”

    湔毕崖一改往日潇洒,竟是在此刻变得狼狈不堪!他疯狂的挥舞着自己的长剑,似乎想要借此让泰甲罢手,但自己的身体却一直不由自主的退缩着……

    然而就在他长剑挥舞之时,一个不经意的弧度落下,便是血液横飞,喷洒在他的脸上,如同一道永不止息的温泉,每一滴血液,都在散发着自己最后的热量……

    围观的众人,无一不是露出了惊惧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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