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胜丘从老太爷的房间里出来,心里憋着不痛快。其实说到周雪,他并不是那么的喜欢,这世间的女子他也见过不少,甚至在帮忙打点钱庄生意的时候,还偷偷地和两个风骚的女子有过床笫之欢。公孙胜丘更看重的是周雪背后的周家,以周家的能力和人脉,还有嫁到公孙家的姓周的女子们,如果能娶上周雪,公孙家少家主的位置,应该是瓦罐里抓田螺——十拿九稳的事情。少家主是他朝思暮想的事情,远胜于男女之间的诱惑,他从自己爷爷公孙广顺和二爷爷公孙广孝的身上体会到了家人和家主的地位差距,简直就是云泥之别。但是他也能够感觉得出来周雪对自己的态度,上次老太爷过完生日,他和公孙胜岩还有公孙广孝一起送周先生父女出门,特意把前一日雨生买回来的面人用锦盒细细包好,想当着大家的面,一来讨周雪一个欢心,二来也能让大家看到他表露出来的情意。可她周雪完全不领情,说了一句不要就转身进了轿子,弄得自己碰了一鼻子的灰。倒是在进轿子之前,周雪朝公孙胜岩递了一个眼神,被自己牢牢地看在了眼里。

    “公孙胜岩,”他在心里默默地想,“你我虽然是堂兄弟,但是既然你挡在了我的前路上,那也不要怪我无情无义。”

    想到这里公孙胜丘对门外喊了两声:“雨生,雨生……”

    “胜丘少爷,您有什么吩咐?”雨生推门进来,依旧是讨好的笑容。

    “上次要你在绣春楼床底下塞的银票,你确定塞好了?”

    “绝对塞好了,胜丘少爷,我对天发誓。”雨生说完用手指天。

    “行吧,你知道公孙胜岩这两天去哪了么?”

    “好像是去弄绸庄被烧的事情,我听他的随身下人说,前天早上一早就出门了,这两天都没回来。”

    “好了,没你事了,你也早点休息吧。”公孙胜丘对雨生摆了摆手,示意他出去。

    雨生从外面把门关上,回自己的房间休息了。公孙胜丘坐着发了一会呆,这个橘子皮脸徐老六,请来的修者到底管用不管用,过了好几天了也没见公孙胜岩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按理说如果那个修者动手了,此时公孙胜岩应该发癔症了才对。虽然说自己对修者了解不多,但是道家有本领的人,布个阵用来乱人魂魄的事情自己也听人说过。按照公孙胜华现在这个纨绔子弟的德行,还有那个拎不起来,见人说话就发蔫的公孙胜林,虽然目前看来一两个绸庄的损失并没有波及到公孙胜岩的地位,可如果他发了癔症,这就不仅仅是他个人的健康隐患,而是整个公孙家族的前途隐患,届时少家主除了自己,还能是谁。

    “再等两天看看吧。”他在心里对自己说道,然后换下衣服上床睡觉。

    待到公孙胜丘熄灯睡下,从他的房顶上慢慢地升起来一个黑影,这个影子中等身材,好像穿着一件宽大的袍子。公孙胜丘从老太爷房间出来之后,影子就一直跟着他,然后通过他和雨生的对话,意外地发现居然就是自己要找的公孙胜丘。这果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影子从屋顶跃到大院的墙上,然后又悄无声息地往老太爷的院子移过去,借着月色仔细一看,不是那个长袍怪人又是谁。

    公孙胜岩这几天一直和王捕头在一起。

    按照王捕头的猜想,绸庄被烧这事,本身就显得诡异,再加之搜索火油的头一天,就发现了被倾倒在废弃房屋里意图消灭物证的火油,更觉得里头似乎牵扯了不一般的关系。出于谨慎,在他制定了调查方案之后,特意嘱咐当事人公孙胜岩不要再向任何人提起案情的进展,包括对公孙广孝。魏捕快那边也有了突破,经过他们的蹲守,发现有两个模样邋遢神情猥琐的家伙,居然什么事情都不干,每天醒来就是大鱼大肉好酒好菜地吃喝,吃完了直接付账,连账单都不看一眼,一副少爷公子哥的做派。

    这两个人的钱一定不是自己辛苦挣来的,明眼人一看就能知道。王捕头决定放长线钓大鱼,让弟兄们继续换着班地盯了两天,却发现这二人真的就和猪一样吃了睡睡了吃,高个子的那个偶尔出过一两次稍微远点的地方,也是推推牌九就回来了。无奈之下只好把公孙胜岩喊来,乔装打扮之后跟着弟兄们一起盯了一天,把高矮两个贼人都看了个遍,公孙胜岩却也说不认识这两个人。

    现在苦于一没有人证,二没有物证,如果将这二人捉了去一通拷打,兴许也能问出个子丑寅卯,但是就怕他们的上家闻风而遁,得了消息跑了。更差的情况就是这二人打死也不松口,倒不是担心他们意志坚定,而是怕他们的上家比官家捕快更让人害怕,敢烧公孙家绸庄的人,必定不是普通人。王捕头和魏捕快还有公孙胜岩三人商量了一番,决定撤回全城的火油搜查,之前被抓来的道人里有一个经不住威逼恐吓,倒也交待了几桩偷鸡摸狗的脏事,索性就先拿住他,对外宣称重大疑犯已经捕获,只留下在徐老六和徐老八那里盯梢的眼线。

    安排好下面的进展之后,公孙胜岩回了家。刚进家门,就听说老太爷病重的事情,急得他是脚底生风,急匆匆地来到了老太爷的住处,推门进去时发现家里的长辈都齐聚在病床前,霍大夫在靠近老太爷脑袋的位置坐着,一脸凝重。

    “广孝啊,”霍大夫起身拍了拍公孙广孝的肩膀,随后摇了摇头,“你要不要再慎重考虑一下,老太爷平日里保养得很好,我们等一等,他尚且有一丝醒来的希望,如果非要我用银针将他唤醒,那无论能不能醒来,醒多久,都会因为过于强烈的刺激,对他造成不能挽回的损伤。”

    “霍大夫,这是我们兄弟姐妹一起做的决定,不改了,所以半夜又再次把您请来,您就放手做吧,什么结果我们兄弟姐妹都认了。再说老太爷确实有心愿未了,我们儿孙也要有一事和他确认。”公孙广孝语气坚决。

    “好。”霍大夫不再多言,看了一眼病床上的老太爷,其实老太爷已经是出的气多进的气少了,所谓能自己醒过来,大家心里都明白,无非是一种寄托而已。

    霍大夫从药箱内取出银针,用叠好的白色丝绸细细擦拭了一遍,然后伸出右手,用指头的指肚将银针捏起,在老太爷的头顶和虎口分别扎下去四根针,落针之后不捻不提,继续在左右耳后又扎下去两根,然后起身转到老太爷的床头,左右两手一齐捏住耳后的银针,不紧不慢地捻了几圈,再稍稍用力将银针插得更深了一些,做完这些,他示意一起过来的年轻小伙子将老太爷的嘴巴掰开,用一根银质的扁平舌板抬起老太爷的舌头,接着取了一根比平常银针还要长两倍的纤细银针,略做瞄准就直直对着舌根扎了下去。

    “啊……”老太爷的喉咙里发出一声难以描述的痛苦声音,眼睛倏地一下睁开了。

    “有话快问,不宜拖延。我在门外等候。”霍大夫说完,就转身朝门外走,年轻人背起药箱也跟了过去。

    这个时候不是道谢的时候,公孙广孝还没来得及等霍大夫从外面把门关上,就急急地对着老太爷说:“爹,您能听见我说话么?”

    老太爷公孙愚艰难地吐出两个字:“可以。”

    在场的人听闻无不悲恸,原本他的生命就如同风中残烛,飘摇欲灭,经过这一番刺激,说出的这两个字是何等的艰难。

    “爹,少家主的事情,现在我们兄弟姐妹都在,还想请您做个决定。”公孙广孝没有废话,直接把目的说了出来。这是一番和时间的赛跑,谁也不知道老太爷能撑多久。

    老太爷努力地转了转眼睛,看了看周围的人,除了儿子辈的以外,公孙胜岩居然也在场。他对公孙胜岩挥了挥手说:“胜岩,你先出去。”

    公孙胜岩知道事关重大,听了老太爷的话马上就出去了。老太爷喘了几口气,用虚弱的嗓音说:“少家主的人选,我不说你心里也有方向,我只说一件事,”他停顿了一下,“要尽早。你怎么做选择我都同意,但是既然提出来这事了,就一定要尽早,免得兄弟隔阂。”

    “我知道了,爹。”公孙广孝快要忍不住哭泣了,“我想在胜丘和胜岩中选一个。”

    “可以,这两个孩子都可以。生死有命,当淡然处之。我已年过九十……咳,咳,自然……”老太爷说到这里开始剧烈地喘气,胸膛不停地上下起伏,周边的儿女“爹,爹”地叫个不停,女性已经开始慌神了。老太爷喘了七八下,忽然一口气没提起来,头颅往上一抬,接着又硬硬地掉了下去,歪倒在一旁。

    “爹……”众人齐声大喊,接着又开始放声痛哭。

    公孙家从上到下,所有亲人和家丁都全身素服。老太爷凌晨去世,驾鹤西行,让这个大家族从半个月前的狂欢瞬间陷入了无比的悲恸。和尚已经开始入场做法事,老太爷的院子里咪咪哞哞地一片唱经的声音,低沉而浑厚,伴随着敲击木鱼的咚咚声,都是在给老太爷伴行护送。纸人纸马也都陆续扎好摆放,还有前来吊唁的亲友送的白礼,快要把整个院子给撑爆了。

    整个白天就在这样乱糟糟的气氛中过去了,晚上孝子孝孙要守灵,公孙胜丘穿着一身孝服,头上绑着孝带,在棺材前跪了一个多时辰,觉得头晕眼花双腿发麻,腰都快要不是自己的了。他抬头看了看四周,别人比他也好不到哪去。实在坚持不下去了,公孙胜丘示意下人把他扶起来,借口要去小解,回到自己的房间和衣躺下,然后打发下人走了。他刚刚有点迷糊,就听见门响了一声,油灯依然亮着,借着昏黄的灯光,他看见一个宽大的身影侧身走了进来,接着转身关门,落下了门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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