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阗城中张灯结彩已经很多天了,所有人都在等着萧关满载而归。

    但是大家没有能等到萧关,等来的只是宿卫营的一个传令兵。

    因为所获人口辎重实在太多,南下穿越戈壁难以管理,萧关已经率众直接返回玉门关了。

    三皇子好生失落,只因未能在于阗国众面前展示一下大魏雄威,也没能跟着萧关一起返回玉门关,进行一场盛大的凯旋仪式。

    虽然有所不满,但大家都知道萧关是正确的。

    右贤王庭新败,无数的辎重人口被俘获,萧关手中只有两千多宿卫营,经过一系列的激战,不知道还能剩下多少。

    在这种情况下,就不要管什么面子上的功夫,早日把所有战利品搬回玉门关才是最重要的。

    既然萧关已经返回玉门关,那三皇子一行人再呆在于阗就没有什么意义了,红巾营立刻拔寨,护送三皇子返回玉门。

    当然来的时候是这些人,回去的时候,那队伍里就多了很多陌生的面孔。

    除了那个来自大秦国的使节希爵爷之外,还有一大群滞留在于阗城的商队,也跟随着红巾营一起,往着玉门关的方向行去。

    虽然右贤王庭被剿灭了,但是这一路上的劫匪可不止是北边的蛮子,还有南边的吐蕃诸部,那也是经常干一些杀人越货的勾当的。

    但无论如何,这一批的商人无疑都是上帝挑选的幸运儿,他们能够在大魏军队的庇护下,成功地到达那个东方的黄金国。

    右贤王被灭,于阗国臣服,西域商路打通,那这一批商队的人,将有很大的机会回到西方,从而一夜暴富。

    商队的众人虽然来自不同的国家、不同的民族,也说着不同的语言,但这些东西他们都看得真切,这一切的事件,都始于那个从地中海来的商队。

    或者说,那个自称是康斯坦察伯爵的希什曼大人。

    于阗国遭此大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稳定下来,所欲于阗国主没有跟着红巾营一起前往玉门关。

    不仅是于阗国主没有来,甚至希什曼还把自己凭空造出来的,那个于阗的共治总督阿迪勒,也一起留在了那里。

    于阗国主的情况希什曼已经摸得透彻,就凭自己手里的那一张实际地图,这位西域的神秘学家,就会死心塌地地跟着自己。

    至于阿迪勒,他得帮助自己掌控好于阗国,作为此次东行的根基才行。

    现在希什曼的身份很复杂。

    在自己商队护卫的眼中,他是一个异教徒的伯爵。

    在其它商队的眼中,自己是一个来自遥远西方的大商人,同时也是大贵族。

    在红巾营将士的眼中,希什曼是一个来自大秦国,且仰慕大魏天威的蛮夷使臣。

    而在三皇子的眼中,希什曼则变成了一个为自己家族赎罪,而来到东方慷慨赴死的圣人,不说大圣大贤,那至少也是小圣小贤。

    而希什曼身边的人都知道,他来到东方,主要是为了找到自己先祖为尤朵拉治病,顺便再想找到一些不符常理问题的答案。

    比如太阳去哪儿了。

    但无论现在希什曼以哪个身份出去见人,大家都知道这支商队,或者说使团,应该是以希什曼为首的。

    所以阿迪勒也没有必要留在商队里当幌子了,相比给自己挡子弹,还是把于阗城经营扎实了更重要。

    夜已深,红巾营在远处安营扎寨,其它的商队不敢离得太远,紧靠着红巾营安顿了下来。

    希什曼在营帐中,枕在尤朵拉的大腿上,正享受着她冰冰凉的双手在自己的太阳穴轻轻揉着,突然睁开了眼。

    “怎么了?”

    “我真傻,真的。”

    希什曼坐了起来,一拍脑门说道:“我刚刚想起来,我假装什么狗屁使节啊,直接亮明身份不行吗?”

    “亮明身份?”

    尤朵拉问道:“什么意思?”

    “你想想啊。”

    希什曼抓着尤朵拉的纤手道:“那个三皇子听完我讲的故事之后,现在对我们的态度怎么样?”

    尤朵拉想了想,说道:“那天你从她那里回来之后,三皇子不是一直都没理你吗?”

    “诶?也对。”

    希什曼一愣,说道:“至少当时对我的态度还挺好的,这是怎么回事?”

    尤朵拉笑道:“可能是那个小妹妹想通了你是骗她的,所以回过神来了。”

    “我哪里骗她的,句句是事实,只不过理解角度有问题。”

    希什曼佯怒道:“我们来东方,难道不是为了给我那个狗日先祖擦屁股吗?”

    “好好好,我说不过你。”

    尤朵拉玉颈微偏,百媚丛生,笑道:“你继续说。”

    “你想啊,我们是为了给先祖擦屁股,去消灭南方那些怪物的,而且我们可是对付那些怪物的专家。”

    希什曼轻轻抚摸着尤朵拉的白嫩葱指,觉得冰凉腻滑煞是舒爽,笑道:“大魏国已经被南方的怪物困扰数百年,我们这些专家过去,你猜猜那大魏国会不会把我们奉为上宾?”

    “嗯……”

    尤朵拉耸了耸肩道:“说实话,如果我是那大魏皇帝的话,一定会以为你是个从西边来的江湖骗子,让人把你赶出国去。”

    希什曼愣道:“为什么?”

    “因为你那个故事,实在是太幼稚了。”

    尤朵拉觉得有些好笑,说道:“世代与怪物战斗的家族,这个说出去没人会相信的。”

    希什曼问道:“那为什么三皇子就相信了?”

    尤朵拉像是想说什么,却又摇了摇头说道:“我不知道。”

    希什曼回想了一下,发现自己那个故事确实有点离谱,三皇子究竟是怎么相信的自己的呢?

    对了,笔记本。

    希什曼恍然大悟,看着尤朵拉道:“如果我把笔记本拿出来呢?”

    尤朵拉黛眉微皱,思考了一会儿,说道:“那还有点可信度。”

    “那就简单了!”

    希什曼双手一拍,大笑道:“去了京师见到皇帝老儿,我就公开身份,把笔记本当做证据呈给他,然后让三皇子在一旁做人证,岂不美哉?”

    尤朵拉问道:“那如果他们还是不信呢?”

    “好办。”

    希什曼笑道:“不是还有本神父嘛,再不相信,让本神父表演一下金枪锁喉、胸口碎大石什么的,就没人不相信了。”

    尤朵拉微叹了一口气,从小到大听了希什曼那么多古怪的词,自然是能听懂希什曼的意思的。

    她只是觉得希什曼最近表现得有些神经质了,果然没有伊索达尔妹妹在身边,希什曼就容易做一些铤而走险的事情。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希什曼笑道:“富贵险中求,你知道的,我最擅长的就是这个。”

    “想好了就去做吧,反正我救你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尤朵拉说道:“还有你能不能别摸我手指头了,皮都被你蹭红了。”

    希什曼说道:“那我换一只。”

    “去。”

    尤朵拉站起身来,披上斗篷就往帐篷外走去。

    希什曼叫道:“喂,你干嘛去?”

    “我去跟艾米她们睡了。”

    尤朵拉头也不回道:“你这几天本来就咳嗽,我可不敢再跟你睡在一起了。”

    希什曼哑然,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尤朵拉走出帐篷。

    妮娜那小妮子上次被自己折腾坏了,近几天一到晚上都躲着自己走。

    尤朵拉浑身冰冷,房事频繁希什曼又有些受不了。

    小爷今天晚上又得独守空房了。

    等到把你渴血症治好了,看小爷怎么收拾你。

    希什曼坐在案前,觉得有些郁闷,只得自斟自酌了起来。

    艾米她们都去睡了,本神父那个不解风情的铁罐头,从来是不会喝酒不会聊天的。

    以前除去他们,还剩下一个阿迪勒,现在阿迪勒同志被留在于阗城搞生产建设去了,长夜漫漫,希什曼还真有些不适应。

    不过也只有在这个时候,希什曼才能回想起最近发生的一些事情,并开始新一轮的神游。

    发呆是一个很好的自娱自乐、放松压力的方式,希什曼在这个连太阳都没有的年代里,也只能靠着这个来一解烦忧了。

    但是今天晚上,希什曼没有这个发呆的机会,因为就在他几杯烈酒下肚之后,一个削瘦的身影走进了他的帐中。

    “谁!”

    希什曼只在一瞬间,就举起了不知藏在哪里的手弩,在康斯坦察手下四大营骁勇善战,但希什曼也没忘记锻炼自己。

    剑术格斗,希什曼不太擅长,但他唯一拿得出手的东西,就是那两把犀利的手弩了。

    这是最后的傍身之技,只用在生死关头,目前逼得希什曼扣动手弩手弩的唯一一个人,就是女公爵了。

    虽然那次效果不佳,但女公爵是个怪物。

    希什曼有信心,自己的手弩面对人类,是很容易就能取得对方性命的。

    但是看清楚了走进帐中那人的面容之后,希什曼连忙松开了拨着扳机的手指。

    “三殿下?”

    “怎么?没想到我会来吗?”

    三皇子的身上披着一件黑色的长袍,穿着非常朴素的玄青色衣服,非常地不显眼,但那头上并没有像之前那样扎起发髻,而是很随意地将头发直接扎在了脑后,像极了一个极简主义的单马尾。

    这个发型其它人可能顶多觉得有些奇怪了,只会认为是哪里的民族风俗。

    但希什曼对这种单马尾,可是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这可是青春期以下少女的专属发型之一,超出了这个年龄段,可是没人能驾驭得了的。

    帐外一片漆黑,三皇子的脸上闪动着帐中的火光,似乎白皙的皮肤上透出了红晕。

    “外臣参见……”

    希什曼说到这句话,突然想起三皇子是知道自己身份的人,于是刚刚离开坐垫的屁股又坐了下来,十分随意地招呼道:“您要不随便坐吧。”

    三皇子也不客气,走到希什曼的对面坐下,嫣然一笑道:“夜间独酌,希爵爷真是颇有雅兴。”

    “无事不登三宝殿。”

    希什曼给三皇子也倒上了一杯酒,问道:“三殿下夜访外臣,不知有何赐教?”

    三皇子看着希什曼,眼神有些微妙。

    她第一次见到希什曼的时候,觉得此人就是一个中规中矩的外邦使臣。

    第二次在自己房间中相见,自己被他捆缚在椅子上轻薄,又觉得这个人是个色胚。

    第三子也是在自己房间中,希什曼说出了他的真实来历,三皇子看着那笔记,听着希什曼家族的悲情故事,觉得此人应是个圣贤。

    而现在是第四次,三皇子对希什曼的看法又改观了。

    此时的希什曼,像是一个浪迹天涯的浮躁浪子,又像是一个独自酌饮的青年狂生。

    这么多的身份集中在一个人的身上,如果有经验的人应该要发现了,这个人其实什么都不是,就是一个骗子而已。

    但三皇子可没那么有经验,她只是觉得这个希什曼愈发地神秘。

    “三殿下?”

    希什曼见三皇子一直盯着自己,这个老流氓罕见地感到有些不好意思,这才出口提醒。

    “哦,自然是有事的。”

    三皇子回过神来道:“此次攻灭右贤王,实乃镇西军近百年来少有之大捷,黄公公推测,应该等不到年底回京述职,父皇应该会提前发诏,令我等即刻回京。”

    “好事。”

    希什曼拱手道:“恭喜三殿下了。”

    三皇子听罢,觉得希什曼这话说得不咸不淡地,微微一笑道:“希爵爷,怕不是怪我这段时间冷落了您。”

    希什曼微笑道:“不敢。”

    “您放心。”

    三皇子说道:“那日所议之事,某言出必行。”

    “谢过三殿下。”

    希什曼举杯痛饮。

    他不是故意表现得那么冷淡的,只是因为在思考另一个问题。

    这种回京时间的变动,随便派一个人来通知我就行了,哪里劳烦得三皇子亲自跑一趟的,一定是还有其它的什么事情才对。

    这三皇子是不是还瞒着什么东西。

    这件事情,希什曼想不通。

    实际上三皇子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挑在这个时间,亲自来告诉希什曼这件事情。

    三皇子的内心的解释,只是想要暗示希什曼,自己这段时间没有与他见面,只是不大方便而已,并不是因为遗忘了他的功绩,让他放心就好。

    这只是三皇子用来说服自己的理由,看上去有道理,但说服不了其它人。

    这些事情都不至于让三皇子亲自跑一趟。

    只有一个人知道。

    在账外的黑暗中,尤朵拉远远看着三皇子在外踌躇半晌,最后还是走进了希什曼的帐篷中,嘴角挽起了一个弧度。

    心想自己听到你在外面走了那么久不敢进来,这才故意走开了,你要是还不敢进去,那真是让姐姐我失望了。

    男人不可能完全懂女人,女人也不会完全懂自己。

    只有别的女人,才能理解另一个女人在想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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