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秋月8

    咚、咚、咚咚!

    一阵接着一阵的战鼓声从对岸方向隆隆响起,晴天丽日下,对岸的“敌舰群”开动了。

    李景遂身着轻甲,笔直地站立在楼船上沉稳指挥,内心亢奋。这艘有三层楼的巨舰,是他的指挥舰,站在上面,可以居高临下俯瞰江面,视野尤其开阔。

    身为皇太弟,虽说挂着天下兵马大元帅的职衔,他很少有机会真正指挥军队。所以,他也并没有太多的实际指挥能力,事实上这支由近三百艘各种类型战船所组成的庞大水军力量,二十年来几乎没有实战的机会。

    即便如此,这支庞大的水上力量,仍让韩奕等外邦使感到震撼,并且这三百艘战船只是江南全部水师的一部分。五百艘战船一字排开,陈列江边,护卫着李景遂的指挥舰,面对敌舰来袭岿然不动。

    今日正刮西北风,敌舰当中,一艘可载二百人的中型战船行驶的尤其快。李景遂抬头看了看战船上的旗帜风向,断然命令道:

    “敌军来袭,风向于我军不利,我军应抢战上风口。打旗语,由左翼派出三十艘车船,进至敌军右翼上流!”

    “遵命!”

    水军作战,风向尤其重要,但风向又是人力难以控制的因素,车船是一种可以装有脚踏轮浆的战舰,依靠船舱内的水手脚踏的力量克服风向的影响,达到逆风行驶的目的。李景遂一声令下,左翼立刻有三十艘车船掉转船头,悄悄沿南岸往上游驶去。

    正面战场上,已经开始jiao战。南北双方各有三十艘战舰正面遭遇,利用船上装配的拍竿与没有箭头的箭矢的相互“ji烈”地攻击,间或有人不幸落水。

    敌军看似渐渐占了上风,李景遂当即下令,十艘五牙战船杀向了敌军。这种五牙战船更为庞大,顾名思义,这种战船有五层楼高,前后左右设有六具巨大拍竿,利用杠杆原理举起巨石,可以轻易地击碎挨近的敌船,除此之外,还装备有各式强弩。五牙战舰本身的庞大体形,也足以令敌望而声畏。当年隋军南攻陈朝时,大将杨素就是利用这种巨型战舰顺江而下击溃陈军水师的。

    五牙战船出击,形势为之一变,敌军立刻节节败退。

    对岸又是一阵急促的战鼓响起。敌军队型中,冲出近五十艘xiao型战船,还未驶入江心,这些战船相继冒起了浓烟。

    “不好,敌军要用火攻!”

    兵来将挡,水来土堰。

    李景遂当即命令己方急出近百艘轻型走舸,利用这种船只船xiao轻便的优势,迅截住自北而来的敌军火船。

    与此同时,三十艘车船利用正面战场的牵制,已经成功抢战了上游,立刻掉转船头,从敌阵右翼往敌阵当中冲了过去。

    敌军立刻大1uan,所有的船只都被这从另一方向杀来的车船吸引,以至于互相冲撞难以统一指挥。

    “全军齐进,将敌包围!”

    李景遂终于下了反击的命令。

    敌军被全体“歼灭”了,唐军“胜利”了。

    “吾皇万岁!”

    “唐军无敌!”

    群臣争相奉承着观战的李璟,皇帝英武唐军不可战胜云云。李璟微红着脸,连连谦虚地说道:

    “这是皇太弟与众将士的功劳,还有众卿忠体为国筹措军备的功劳,这才有我大唐水军今日之强盛。”

    李璟将自己的牙帐设在江边,李景遂率领众将士前来参拜。然后,李璟照例是一阵论功行赏,所有将士均得到一份大xiao不等的奖赏,外加酒食,皆大欢喜。

    一时间欢声雷动,久久不息。

    日已正午,众人一大早随驾出城,此时都觉得饥肠辘辘,李璟当即命令设宴,款待文武大臣与四方使臣。

    “今日水军演武盛况,真令冯某大开眼界。齐王殿下真称得上是当今周瑜啊!”冯延已拍马道。

    “不知谁是孙权呢?”李璟笑着接口道。话刚说出口,他方觉此喻有些不妥,因为那孙权不过是一个偏居江东的霸主而已,终究被他人兼并。

    冯延已察颜观色,恰似李璟肚子里的蛔虫:

    “陛下岂是那孙权可比?孙权不过手握诸侯之剑,今吾皇有志于武事,更应该有天子之剑。”

    庄子曾曰,天下有三种剑,一曰天子之剑,一曰诸侯之剑,一曰庶民之剑。

    天子之剑,以燕溪石城为锋,齐岱为锷,晋魏为脊,周宋为镡,韩魏为夹;包以四夷,裹以四时,绕以渤海,带以常山;制以五行,论以刑德;开以阴阳,持以net秋,行以秋冬。此剑,直之无前,举之无上,案之无下,运之无旁,上决浮云,下绝地纪。此剑一用,匡诸侯,天下服矣。

    此天子之剑也。

    冯延已这个马屁拍的实在叫绝,引经据典,信手拈来全不费功夫,李璟龙心大悦,立刻赏了他一壶美酒。这让群臣暗自yan羡,只叹没有冯延已的博学与厚颜。

    辽使萧隆在旁听着,却如坠云雾之中,只觉得这冯老书生的学问太过深奥,成心不想让他明白这到底在说什么。他咧着嘴嚷道:

    “甚么剑啊刀啊,依我看,弯弓最好,尤其是能骑马射箭来云如风的骑军才是最厉害的。这船造的大,有用吗?风1ang大了点,人在上面连站都站不稳,还怎么打仗?”

    萧隆出使金陵,这才有机会做船,想必吃过晕船的苦。在他这个生于草原长于马背上的人来说,脚踏实地才是最实在的,其它的都太过玄乎。

    众人也没太将他这个胡人当一回事,李璟笑着道:

    “来人,赐辽使御酒两壶!”

    萧隆不知道这是人家在打他,只觉得自己得到两壶,比冯老书生还多一壶,这才叫本事,他喜滋滋地连连称谢。

    酒过两巡,李璟的目光投向了韩奕,开口问道:

    “韩侯今日观战,以为我大唐水军如何啊?”

    李璟的话音当中当然夹着一丝得意。这也是理所当然,天底下再也找不出另一支同样强大的水军,就韩奕的判断而言,江南水军的训练相当不错,水上作战也极有章法,更不必说建造那些巨大战舰的hua费。

    “若陛下赦我不敬之罪,那xiao侯愿略抒己见。”韩奕拜道。

    “哦?”李璟笑道,“韩侯尽管畅所yu言,朕洗耳恭听!”

    大多数时候,李璟是个比较和气的人,能不能听得进逆耳忠言,则要看臣子的运气。

    “方才冯相公提到周瑜,众大人以为周瑜有何功业?”韩奕问众人道。

    “当然赤壁之战中大破曹军了!”众臣说道。

    “那么敢问当时,曹、刘、孙,哪方最盛?”韩奕追问道。

    “当然是曹cao了!曹氏兵多将广,挟天子以令诸侯,就连当时他麾下水师就远过孙刘联军。”枢密使陈观答道。

    “既然曹cao占有船多兵多的优势,为何却落败了呢?”韩奕立刻反问道。

    “这个……”陈观一时语塞,末了又说道,“曹军多是北方人士,不习水战,江东xiao儿皆知,韩侯难道不知吗?”

    “韩侯以为何故?”宋齐丘心知韩奕必有论断,当即问道。

    “不习水战当然是一大原因,但彼时江南君民一体,孙氏乃是人心所向,故而孙氏可以团结军民,共拒强曹。这与方才冯相公所言之‘天子之剑’同理。”韩奕微微一笑,“这也同样说明,光有坚船巨舰,并不能保证一定取胜,战法得当,兵卒训练精足,同样重要。”

    “那这么说,我大唐水师既有坚船巨舰,又训练充足,只要指挥得当,就必然无敌了?”宋齐丘立刻抓住韩奕话中的破绽。

    “天下从来没有一支永远无敌的军队。就以这帐外的长江而言,自古以来的水军战例还少吗?居上游者,顺流而下,势同山崩,此为‘势’也!南北相争,北方若有志于攻取江南,必先据巴蜀或荆襄,晋灭吴,隋灭陈,李卫公攻萧铳,无不是如此!正所谓,大江东去,1ang淘尽千古风流人物。”

    “江南水军精锐,料想数十年内难有匹敌之师,xiao侯不敢辱没贵军。但君不见贺若弼之兵不厌诈吗?”

    “想当年,隋军五十万分八路伐陈,杨素亦是顺流而下,浮江向东,以上游攻下游,如击卵丸耳。”

    “世人皆言隋将韩擒虎出其不意,巧渡长江,入金陵,居功最大,然而xiao侯窃以为,贺若弼才是最大功臣。”

    “那贺若弼为吴州总管,每每如群下议事,必是大军云集,让陈军以为隋军有南侵之意,每每必是云集国中军民隔江应对,如此反复,陈人疲惫,以为无事。待贺若弼突然nong假成真之时,陈人已经追悔莫及,此乃兵不厌诈!前事不忘,后世之师!”

    韩奕侃侃而谈,列举事实,将一干大臣说的哑口无言。帐内一时无声。

    “滚滚长江东逝水,1anghua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白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net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韩奕豪饮了一觞,笑道,“xiao侯不恭,恕罪、恕罪!”

    临江豪放的雄心壮志,都成了空,就像那长江东逝水,不可阻挡。众大臣心里不是滋味,却不由得对年轻的韩奕有了新的认识,只觉得韩奕才是那临江赋诗笑谈古今的智者。那辽使萧隆目光灼灼地盯着韩奕看,仿佛想将韩奕吃进自己的肚子里。

    李璟面色变的深沉,笼罩着一层阴影。坚船巨舰虽然光鲜庞大,看上去牢不可破,但如果对方只要战略得当,己方能否抵挡得住,却是谁也不敢保证。

    “那依韩侯高见,朕应当如何整饬军备呢?”李璟问道。

    “xiao侯才疏学浅,不敢妄论。”韩奕搪塞道。他越是一副莫测高深的模样,李璟越是觉得他是真人不1u相,招揽之心越盛,忙冲着宋齐丘使了个眼色。

    宋齐丘举杯邀道:

    “韩侯英雄豪杰,博通古今,今日听韩侯一席高论,老夫心服口服。借陛下美酒,老夫敬韩侯一杯!”

    “宋国老客气了!”韩奕回道。

    宋齐丘饮尽了一觞,放下酒觞,冲着李璟奏道:

    “我朝明主相继,三十年来,息兵保民,睦邻四方,如今可称得上是国强民富,只差良将帅才。陛下英明仁义,暂留高爵厚禄以待良臣辅佐。臣久闻北使韩侯英雄豪杰,可惜尚无太多用武之处,令人扼腕,臣斗胆奏请陛下,不如就此挽留韩侯在我金陵入仕!”

    “卿之奏议,朕心欣慰!”李璟当即点头称善。

    众人鸦雀无声,静待韩奕答复。

    韩奕举着酒觞的手,停在了半空中,众目睽睽之下,他放下酒觞道:

    “非是xiao侯拂了陛下与宋国老美意,实在是……实在是……有难言之隐!”

    李璟急问道:“卿有何难言之隐?”

    “xiao侯在中原已经成婚,我与拙荆曾经患难于共,恩爱难分。今日我若只身投效江南,独享荣华富贵,让结之妻孤居汴梁,此心何忍呐!”

    “原来如此!”李璟心中的大石头放了一半,“这有何难?朕yu修书一封,遣人送至汴梁,就说卿已经转投我邦,料想郭氏以君王之尊,也不会为难一个fu人。”

    李璟这话不是大话,却是空话,他求贤若渴,尤其是经过今天这么一遭,想暂时先稳住韩奕。宋齐丘在旁道:

    “大丈夫何患无妻?老夫听说周公之女年方十六,正值青net年华,又多才多艺,与韩侯是天造地设的一对,陛下不如将周公之女赐给韩侯。”

    “朕亦有此意!”李璟与他一唱一和。

    “老臣爱女岂能为他人妾室?”周宗心里一万个不愿意,脱口而出。男人只能有一个妻,其余只能算是妾滕,包括皇帝也只能有一个皇后。

    周宗一向谨慎稳重,这次当着众大臣的面,不给李璟面子,倒让李璟十分尴尬。宋齐丘却道:

    “陛下这有何难?玄宗时宠爱大臣王o仲,o仲微时曾娶贫家女为妻,玄宗以为其妻不甚匹配o仲,遂另赐一才貌俱佳之女予其为妻。贫贱之妻不下堂,何况o仲与结之妻有情有义,婉拒玄宗美意。玄宗皇帝遂别出机杼,准其拥有两妻,不分先后,俱为某国夫人。”

    “宋卿高见!”李璟闻言大笑,转而对周宗道,“朕今日就赐令媛卫国夫人之号!”

    周宗如丧考妣,没了言词。宋齐丘心里偷着乐,暗道周宗你的xiao算盘今日就要付之东流了。

    韩奕目瞪口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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