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的府内。张灯结彩,好不热闹六在这灯红酒绿之中,淮阳王符彦卿的威势与影响力在这次夜宴上展现无疑。

    不仅青州本地的头面人物云集于此,就是远道的节度、防御、刺史,还有昔日的部下、同僚,也在这一天像是约好了一般,云集王府贺喜。既便是见惯了大场面的韩奕与张永德,也被淮阳王府内恢弘的排场所震惊。

    与齐名的高行周不同,符彦卿并不介意门前车马如龙与高朋满座。在他看来,这如云的宾朋,方显得他戎马一生的磅礴气势与舍我其谁的豪情。就连府中的下人与兵丁们,也因为符彦卿的高兴,而凭空得了不少赏钱。

    在接受青州头面人物轮番的恭维与露骨直白的巴结之后,符彦卿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之情。尽管他向来不善饮酒,他在夜宴上豪爽地连饮几大筋,很快便横着被抬走。无人敢讥笑他的酒量,反而拍着马屁:

    “符王豪爽!”“符王痛快!”

    符彦卿一离开,韩奕与张永德二人就成了众人竞相奉承的对象。一个当朝红人兼青州本地出身的杰出子弟,一个是皇帝女婿,哪有不巴结的?饶是韩、张二人早有心理准备,在百般推让之下,还是被灌了个半醉。

    临近子夜时分,符彦卿之子符昭序方才半哄半劝地将宾客送走。满怀歉意地对韩奕说道:

    “真是失礼!家父不善饮酒,让相公冷落了。”

    “哪里、哪里?难得符王高兴,人之常情嘛。”韩奕笑道。他疑符荐卿是故意大醉。

    符昭序引着韩、张二人往院内客舍行去。

    夜晚清凉,空气中浮动着淡淡地花香。明月高悬,向桃林中泻下银华,株株或密或疏的桃枝更显得窈窕动人。

    越到庭院的深处,高朋满座的喧闹声已经远去,韩奕深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感觉脑袋清爽了不少。

    走在桃林中的小径中,打量着四周静谧的夜色,韩奕忽然停下了脚步,回说道:

    “符兄家的庭院着实不错。雅致不俗。”

    “相公见笑了,家父与符某都是俗人,哪懂得打理。这全是舍妹的功劳。她闲着无事,常常侍弄着花花草草,这院子里是寻不着一根杂草的。”符昭序笑道。

    转过几道弯,月光下赫然一个身材苗条的身影迎面行来,见韩奕等人过来,连忙闪到了路边。

    “夜这么深了,妹妹为何还不去歇息?”符昭序轻声问道。张永德暗中一惊,连忙借着月色打量着符氏,虽然看得并不真切。但那一袭白衣在月光下显得楚楚动人。

    “父王一向不善饮酒,听说他醉得不醒人事,他年事已高,哥哥也不劝止?”符氏轻声斥责道。

    “嗯,父王难得如此高兴,怎能不痛饮?说到底,还是因为你的婚姻大事,父王高兴。”符昭序笑道。

    符氏的目光越过弟弟的肩膀。瞅见两个男子站在不远处,她一眼便认出那身材稍高便是韩奕。

    “韩相公别来无恙?”符氏离着几步远。盈盈一拜,主动招呼道。

    “有劳郭家嫂子惦记,韩某一向很好。”韩奕一时不知如何称呼。便随了郭荣称呼,听上去似乎高攀了。

    符氏听在耳里,既羞又恼。羞的是她又要嫁人了,恼的是韩奕仿佛故意要与她撇清干系。如果不是因为有洛阳那一夜风流,符氏或许根本不会有如此复杂的情感。她见韩奕无意与自己有瓜葛,反倒觉得有些失望。

    “是啊,今日之后,虽未举礼,但你已经是我的弟妹了。”张永德不明所以,有些粗鲁地插话道。

    符昭序劝道:“父王今夜大醉,并无大碍,妹妹还是回去早点歇息吧。”

    说完,符昭序继续引着韩、张二人往庭院深处行去。韩奕从符氏的身边擦肩走过,他甚至看到符氏向他投来一股幽怨目光,夜色中她的目光特别明亮。

    韩奕心虚,忙低头走过。

    十日后。身为地主,荐彦卿邀请韩奕郊猎。

    东风送暖,桃李渐次盛开。芬芳醉人,正是春光最好的时节。

    符彦卿一向好行猎,当然能受到他亲自邀请出猎的人少之又少。这一次他当然一如既往地猎到不少猎物,身为一名功勋卓著的武将,在没有战事的时候,倘佯在山林中追捉野兽,让他感到身心愉悦与无拘无束。

    但比起韩奕来,符彦卿仍有所不及。

    青州的山山水水与一草一木。韩奕都熟悉无比,触目所及处,都给他带来赏心悦目的感觉,他甚至清楚周围山林之中何处可以守株待兔。如果蔡小五在此,他一定会大呼痛快。

    做同样的事,目的却是不同。当年是为了生计而奔走于山林之中,今日韩奕已经沦为与符彦卿一样为行乐而打猎的人。或许在春天万物复苏的季节,野兽瘦弱,应当禁猎?

    从草丛中忽然窜出一只野兔,两边的军兵大呼小叫,让这只野兔慌张失措。

    符彦卿举弓便射。不料斜刺里早有一箭后先至,将那只无路可逃的野兔钉在地上。这一箭正是韩奕所射。

    早有随从一哄而上,抢夺着猎物,献到韩奕的面前邀功。

    “老夫老矣,不及子仲年轻手快,就连眼力都慢了三分!”符彦卿回笑道。

    韩奕放下举着的角弓,用箭矢挑起那只瘦弱的野兔,对符彦卿笑道:

    “符王也曾年轻过,晚辈也会有老去之时!”

    符彦卿闻言,微微一愣:“子仲真乃人杰是也,为人处事,不卑不亢!若换作他人,当然会谦虚一番,内心实虚伪至极!天底下,也只有子仲能有如此言说。”

    “符王英名冠于天下,又久历风云变幻,胸怀岂是寻常人物可比?吾辈武将,无不以符王为楷模,赢得生前身后名。晚辈虽略有薄名,既不敢不知天高地厚,更不敢妄自菲薄。”韩奕答道。

    “这是李守贞曾用过的强弓的吗?”符彦卿的目光盯着韩奕手中的弓,审视着。

    “正是!”

    “这张弓在你的手上,用的可还算称手?李守…旨2沙场豪杰。若不是文过贪心,岁会有兵败被诛的下糊一叮小开惜误入歧途,吾辈应当以其为戒,”

    “这弓勉强一用,不差不坏。”这是韩奕特意带来的。原本他已经转赠给义弟郑宝。

    “老夫网称赞你一句,你真就不知天高地厚了。”符彦卿微怒。

    这张李守贞曾用过的弓,让符彦卿记忆犹新。弓仍在。那李守贞已经成昨日黄花。不同的是。他符彦卿如今要跟天子做亲家,越富贵。

    “所谓英雄豪杰。不是用来被敬服的,他们是用来被征服的!”

    “充州慕容彦呢?”

    “慕容彦勇而无谋。勉强算作一个豪杰!”

    “太原刘崇呢?”

    “他不配给陛下牵马!”

    “那么当今天下,谁才是真正的英雄?”

    “真正的英雄,敢于正视自己的鲜血,明知不敌,仍然知难而上,他们永远不会背对着敌人而死。真正的英雄,不屑于向平民百姓举起屠刀,他们手中的剑只是挥向乱臣贼子与胆敢犯我边关的胡人!真正的英雄。既便是战死他乡。仍然活在人们的心中,永远被人们所怀念。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李守贞算得了什么英雄?慕容彦又有什么值得骄傲?更不必说向辽人称侄的刘崇了!”

    韩奕直抒胸意,说得极痛快淋漓。

    “老夫问的是这英雄姓甚名谁?”

    “英雄不问出身,既有你我这样的将相。也可能是为国鸠精竭虑的文官,也可能是戍边的无名小卒。无论如何。只能是为国出力为民请命不惜一死之人!”

    “这样的人,当今之世恐怕也不多!如果子仲恰好认识这样的一位,不妨让老夫开开眼。”

    “那又何妨?有一个人,便尽一个人的力量,有十人,便尽十个人的力气!”

    “子仲这是在讥笑我吗?”符彦卿变了变脸色,又自顾自地答道:

    “沙场饮血,本是我所擅长之事。但一个人如果只想着建功立业,恨不得将天下安危置于自己一人肩上,置他人于何地呢?”

    韩奕默然。符彦卿从他微皱起的眉头,已经得到了韩奕的想法,他自有自己的道理:

    “老夫戎马一生,观天下风起云涌,成王败寇,得到一个道理送给子仲共勉。”

    “愿听符王教诲!”

    “这咋,道理也简单的很。那便是皇帝永远是圣明的,朝廷永远是正确的,身为人臣,只要谨奉本份即可,何须多做?何须多想?何须犹豫?”

    符彦卿有些得意,这当然是他的生存之道,也是符氏一门荣耀经久不衰的原因所在。

    “恕晚辈不敢芶同!”韩奕断然拒绝道。

    “比如慕容彦,陛下登基以来,不是给他加官,就是下诏优抚。虽说天意难测,但他在充州招兵买马,三心二意,犹豫不决,这还会有好下场?正如你方才所评价的那样,彦不过是一个勇而无谋之辈,他如此做,便是提醒朝廷一定对他有所防备。”符彦卿道,“自去冬刘子坡一战,全天下人已经识得他的真面目,这样的人在关键时刻是靠不住的,这样的人也做不成任何大事。相反的

    符彦卿忽然止住了话。目光专注在韩奕年轻的脸膛上:“而有的人。不用多说豪言壮语,陛下也知道他才是真正的忠臣良将。”

    韩奕对符彦卿的暗示并无任何表示:“陛下当然知晓慕容彦不肯臣服,但陛下早有定计,他只等慕容彦自己谋反罢了,朝廷尽量做到对他仁至义尽,到时大军出动,试问天下诸镇,谁个不服?”

    “嘿嘿!”符彦卿一笑,扳着手指说道。“陛下好计策,老夫在青州,王彦在徐州,高老令公在郓州,好一个包围圈。”

    “这是王相公的计策。”韩奕道,“不瞒符王,朝廷表面上向充州慕容彦示以宽厚,其实是逼其谋反。只是眼下并非是朝廷大军荡平充州之时。所以陛下愿意再等个一年半载。符王应知陛下,陛下是善于听取臣下良言的,也不争一时之胜。”

    “王秀峰嘛,这咋,唱小曲出身的,还是有点见识的。”

    韩奕没有答话,算是默认。

    二人策马奔上了山头,望着绵延的山野、森林与山脚下的农舍。心旷神怡。

    “你呢?身为陛下御前的大红人,对充州方面就没有一条良策?”符彦卿又重拾话题。

    “符王应当知道,我曾到过充州一游的!所以,我对如何荡平充州,也略有所得。”韩奕用轻描淡写的口吻说道,却是不容质疑。

    韩奕当然曾去过充州,却不是去游历的。那是他踏入军伍第一场大战。甚至险些丧命。符彦卿很想知道韩奕到底向皇帝献过何策,韩奕没有明说,他当然明智地止住寻根问底的企图。

    “听说将老夫长女许配给皇子,也是王秀峰的建议?”符彦卿忽然又问道。

    “正是如此。”

    “这么说,我还欠着他一份不小的人情?”

    “对符王来说,无所谓欠与不欠。”

    “嗯,老夫老夫似乎欠了不少你的人情。”符彦卿坐在马背上,眺望原野,目光却是瞄向韩奕。“晚辈就要娶妻。奈何聘礼不足,符王若是觉得过意不去,不如赞助一二?”韩奕半真半假地提议道。

    “好,一言为定!”符彦卿立刻接口道。

    韩奕不置可否,突然爆出一阵猛烈的大笑声:“哈哈!晚辈今日是陪符王寻乐来的,何必谈这些话题?”

    “子仲说的是!”

    二人相视一笑,纵马狂奔,各带部下向山下呼啸着疾奔而去。直至暮色已近,二人方才尽兴而归。

    张永德站在淮阳王府前,正焦急地踱着步子,见符彦卿与韩奕二人归来。抢上前去拉住韩奕道:

    “相公明晨便回京吧,陛下急诏!”

    “为何?”韩奕诧异道。

    “泽、潞告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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