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澶州传来消息,据说北征的诸军生兵变,并且“胁迫”主帅郭威南下,意图不明。京城官民百姓不得不再一次惊恐起来,因为仅仅是一个月前乱军留下的创伤还未来得及抚平,一波再起,难道又要烧杀抢掠一次?

    人心惶惶之中。文武大臣们聚在一起讨论应对事变之宜。义勇军马步都指挥使、权知开封府事弗奕重伤初愈,也第一次出现在朝会上。说是朝会,不管是听政的李太后,宰相苏禹佳、寰贞固,或是新任三司使李接,真正话事的只有王峻、王殷、郭崇威与韩奕四人。

    王峻位居枢密使,代表的是郭威。掌握着实际权力。王殷是侍卫司第一号人物,郭崇威在侍卫司中位居第二。至于韩奕,那就更不必提了。除了这四人,还有谁能称得上郭威的心腹?

    所谓兵变,所为何故,文武大臣包括李太后也心知肚明。群臣们都看着这四人,他们说怎么办,那就怎么办,这才是众人明了的唯一真相。

    王峻故意不说话,因为他认为自己是枢密使,虽然也位高权重,但苏窦二相才应该拿主意。王殷与郭崇威二人更不开腔,因为他们是武将,宰执们若说要举兵抵抗郭威,他们就立刻准备御敌,当然这不可能生。

    韩奕也不说话,因为他第一次参加朝会,是个“新人。”此地无银三百两!

    “诸卿,澶州兵变,事出突然。如何应对,还请诸卿提早拿个主意。”李太后开腔了。她不敢看王峻。乞怜的目光只是投向苏、窦二相。

    苏、寞二人忽然觉得这年头宰相耸得实在没有意思,在最不需要自己拿主意的时候,偏偏要自己表意见。

    二人都指望着对方先说,一时间都沉默不语,大殿内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大殿内响起了一阵咳嗽声,打破了沉寂。众臣寻声望去,见韩奕正抚着胸口,似乎病未疙愈:

    “苏公、窦公,澶州剧变。不可不警醒。兵贵神,如若二公意欲举兵迎击,还需早下决心,我等将士,愿为国朝革马裹尸,万死不辞

    苏、窦二人哪敢应话。苏禹佳灵机一动,反问道:“弗侯以为该如何处置呢?”

    他将问题推到了韩奕身上,希望韩奕说出他不愿在众目睽睽之下说出的话。见韩奕被苏禹佳反将了一军。王峻有想放声大笑的冲动。

    韩奕并不觉得惊讶,说道:“郭公一向忠于国朝,剪除祸乱,功勋格天,此次南下,想来并非出自己意,而是被乱军挟制所致。韩某一向钦佩郭公的为人,岂能坐视不管,今次大病初愈,我欲率军北去,或许能解救郭公。倘若不幸战死,请两位相公为我立碑。假使侥幸成功。我便说这要归功于二相,因为北军兵力雄厚,别人心存顾盼之念,唯有二相立排众议。主张决战。”

    “不可!”

    “万万不可!”

    苏、寞二人同时惊呼道。他们有一百颗脑袋,也不敢有主战的念头。

    “为何?难道二相准备和谈吗?”韩奕故作诧异。

    苏禹佳连忙道:“以和为贵、以和为贵

    “北军乱起,所为何故,我等并不知晓,如若刀兵一起,则天下又要大乱了。我等不如坐等北军前来,也好辨明真相,或许能免去一场战事哩窦贞固也道。

    在韩奕的逼迫之下,苏、窦二人不得不表明了态度。王殷道:

    “既然如此,我等应提早做好准备。二相乃国之重臣,非二相不足以镇慑乱军,到时还请二相能出城抚慰诸军才是啊。”

    苏、寞二人唯唯诺诺,不敢说一个,“不。字。王峻这时才开腔说话:

    “诸位都惦记着北军汹汹,却忘了新君已在途中。”

    到底还是刘家人,一提起刘语。李太后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脱口问道:“刘贷已经到了何地?”

    郭崇威回道:“禀太后,新君在冯太师的陪同下,自徐州西来,现在大概快抵达宋州地界

    “太后,祸乱将起,新君身边护卫怕是太少,还需多派人手护卫才是。”韩奕建言道。

    “韩侯说的极是,有备无患王峻道,“事态不明,以免有坏人以为奇货可居,害了新君,王某以为,不如特遣一大将,率军前往宋州。以便就近保护新君。”李太后一介女流,既便是有智慧。也只得顺着王峻的话问道:“那依王卿之意,派谁去合适呢?。

    王峻还未说话,郭崇威“挺身而出。”向李太后请命道:“臣再往!”

    “那就如此吧,郭将军看在老身的面子上,对新君多多担待。”李太后的语气不免有哀求之意。

    “国不可一日无君。此番澶州兵变,正是因为没有皇帝摄政的缘故。郭将军去了宋州,万万不可懈怠。否则军法无情。”王峻脸上挂着狠厉之色。

    “末将不敢!”郭崇威连忙受教。

    群臣目瞪口呆,见二王、郭、韩四人你一句我一句,就决定了所一”小入事。像是演戏般,按照剧本毫无抱沓地演下尖,没忆们么事。全都成了陪衬。

    “太后圣明!”群臣齐呼道。在这洪亮的歌颂声中,李太后黯然地退入内殿。

    散了朝,百官仍聚在皇城外,嘀咕着已经生和将要生的事。王峻冲着人群望了一眼,对王殷、韩奕等人说道:

    “关键时玄,这些人无补于时事。不过是尸位素餐罢了。将来我等柄政,万万不可学这些人。”

    王殷嘿嘿一笑:“当然!”

    王峻见韩奕面无表情,不喜不悲,笑问道:“韩侯有何指教?”

    “王公当面,韩某哪敢献丑?”韩奕淡淡道。

    王峻脸上闪过一丝自负之色。道:“听说你新觅了一区宅院。难道郭帅赠的宅子,你不太满意?”

    那是一所“凶宅”韩奕已经将它转赠给了李昉,也算是宅归原妾广的务那原本就是导昉族叔李歉的宅子,这其实更是韩奕与李昉私交不错的缘故。这样一来,倒让王峻有些不悦。

    “嗯,郭公所赠的宅院,自然是不错的。只是韩某不过是孤身一人。凭空占了偌大的一座宅院,太过奢侈,我将那宅院转赠给了前秘书郎李昉,不曾深思熟虑过,驳了郭公的情面。我至今方觉后悔,但送了别人,也就送了,哪里还有收回的道理,就怕郭公返京后,会怪罪于我。到时还请王公代我说情。”韩奕道。

    韩奕的意思其实是说,既然是郭威送给了自己,那自己就有权处置。轮不着别人说三道四。但韩奕也给足了王峻面子,隐然有甘愿位居王峻之下的意思。韩奕也只是最近一个月。才与王峻有真正交往。心知王峻极为自负,对权力极为热衷。联想到王峻伶人的出身,这也不难理解。

    王峻听了韩奕的解释,显得有些高兴。故作豪爽地说道:“正如韩侯方才所说,送了那就送了,何曾有收回的道理?此许小事,想必郭帅也不会放在心上。韩侯太看得起我了!”

    又冲着王殷道:“王帅以为如何?”

    “区区一座宅院,何足挂齿?”王殷道,“从今日起,我等就是开国功臣,何须谈这些小事?”

    郭威还未做上皇帝,王峻与王殷二人已经当仁不让地以大功臣自居。

    天有些阴沉,自上月初雪后。冬日荧荧了好长一段日子。眼看着又要变天了。

    韩奕带着郑宝与从人,穿过几条街道,直奔开封府署。自从权知开封府以来,韩奕一直在养病,今天却是头一回入府问事。

    听闻韩奕驾到,府署中大小官吏闻风而动,齐齐地站在门外,个个恨不得自己第一个向弗奕自报名姓。

    网从洛阳调来的备居润、沈义伦及掌书记李昉,陪着一人姗姗来迟,正是前西京判官薛居正。

    “薛兄,我们又见面了。”弗奕面带玩味之色。

    韩奕在洛阳任上,薛居正是判官,大小官吏之中,唯有薛居正自恃法官身份,常常让韩奕下不来台。韩奕表面上常常当着别人面骂薛居正不识好歹,但实际上韩奕对薛居正极为推崇。这次韩奕主持开封府。正好缺一个判官,第一个便想到了薛居正。

    “薛某参见韩侯。”薛居正拜道。

    妹居润笑道:“弗侯有所不知。薛判官今日网来赴任,便急于耍看案卷呢!”

    “薛某不过是为了一份俸禄罢了。咎兄见笑了。”薛居正道。

    “那薛判官的意思是说,我应该给薛兄再加一份俸禄?”弗奕双手一摊,故作为难道,“这就难办了。朝廷俸课,本有制度,薛兄这个。小小的要求,怕是难以满足,要不薛兄就勉为其难,拿多少俸禄,就办多少差事吧?”

    “韩侯还是爱拿薛某取笑。”薛居正苦笑道。

    “我可不敢取笑薛判官。西京留守高老令公特意遣人来向我问罪。说韩某既调了咎居润,又要走了沈义伦,奈何不留下薛判官给他?”韩奕摇头道,“为了要回薛兄。我得罪了高老令公啊。”

    高行周遣人来问罪,不过是一个玩笑话,没有人会当真。高行周与沸奕是忘年交,韩奕大病了一场,高行周当然要遣人来探望。

    这一个月之内,各路藩臣,甭管与韩奕有无交情,均打着各种名义前来慰问韩奕,也借此探查京城风声。

    高行周身历数朝,累封至王侯,荣华不衰,并非浪得虚名之辈。正是通过韩奕,高行周也向郭威暗表心迹,郭威当然求之不得,落得个皆大欢喜。

    顺带的,韩奕也要回了自己的私人备居润与沈义伦,再加上西京判官薛居正。在这一点上,高行周倒有些舍不愕。想当初。韩奕自洛阳移镇郓州,正是因为看在高行周的面子上,韩奕才留下木、沈二人帮助高行周处理公事,高行周一生戎马。对庶务从不敢兴趣,也乐得做甩手掌柜。不过,高行周当然不会阻止这事。因为他明白,如今跟着韩奕总比跟着自己有前途。

    爱之切,责之心切。若说薛居正在洛阳任上,专喜与韩奕作对。那特错奕垂持洛阳的短暂时日内正是薛居正聂清“汕的一段时日,虽然高行周待他也不错,但薛居正总觉得韩奕才是最得自己尊敬的人。

    薛居正再一次回到了京城,又重新做了开封府的判官。京城早已是物是人非,想当初将他赶到洛阳的主事者,已经成了历史,他做梦也没想到自己还能重回京城。至少,他可以在家中悍妻面前,挣了不少

    子。

    韩奕站在府署门口,看着自己一手栽培起来的助手,指着阴沉沉的的天道:“天要变了,不管是下雨还是降雪,总归有拔云见天之时。

    一骑飞奔而来,驰至府署门前,正是部下李威。

    “军上,陈桥外已经现了北军前锋。”李威来不及施礼,大声禀报道。

    “去禀报王公知晓。”弗奕命道。

    “遵命!”李威掉转马头,飞奔而去。

    “天果然要变了!”沈义伦沉吟道。郭威南下的极快,但一逼近封丘县。他又如上次那样放慢了行军的度。如果说上次南下向阙,部了跟着他是为了大国难财,那么这次就是为了升官。这年头如果想升官财,那就是选一个人,向他高呼万岁。

    受部下拥护并且黄袍加身的。郭威绝不是第一个成功的。在他之前的短短数十年间,早有人如此做过,有人成功,有人失败,更多的人反受其害。一个月以前,郭威也完全可以性急地自称“联”但他没有。他有足够的耐心,也有足够的权谋与智慧。

    郭威率军在陈桥宿了一晚,直到隔天才抵达七里店,在皋门村安营扎塞,大粱城近在眼前。他的心反而更加沉静。

    郑宝率领自己部下十八骑,踏着刺骨寒风,先偈见郭威。

    “冠侯的部下十八骑,可有名号?”

    此时此玄,郭威不问其它,却问起了不相干的事,恰似闲庭信步。因为他自信,天底下已经没有什么可以阻止得了他。

    “我等都是孤儿,平时也就是在军中舞枪弄棒,并无名号。”郑宝毕恭毕敬地答道。

    “尔等善骑射,那就叫“追风十八骑。吧,要有在大漠追逐风沙的胆气与毅力,为国杀敌,征讨四方!”郭威的心情极佳,更是爱屋及乌的缘故。

    “谢郭公赐名!”郑宝等齐齐拜伏。

    魏仁浦见郭威似乎忘了大事。又见天色将晚,在旁问道:“敢问侍中下一步行止?不如就此入城吧?”

    “老夫既已经等了一个月,何必在乎这一时呢?我就在这大梁城外辞旧迎新!”

    苏、寰二相次日率领百官出城偈见郭威,并且奉上早就在怀中捂了半天的劝进表。郭威口口声声要以母事李太后,未得太后诰敕,不敢擅专。这纯属掩耳盗铃。

    二相无奈,半推半就地返城入宫。不知使了什么手段,得了李太后的一道诰文,其词云:

    枢密使侍中郭威,以英武之才,兼内外之任,剪除祸乱,宏济艰难。功业格天,人望冠世。今则军民爱戴,朝野推崇,宜总万机,以允群议。可即监国,中外庶事,并取监国处分,,

    郭威拜受诰敕,便称孤道寡起来。次日颁下一道教令,传示吏民。

    :

    寡人出自军戎,并无德望,因缘际会,叨窃宠灵。

    高祖皇帝甫在经纶,待之心腹,泊登大位,寻付重权。当顾命之时。受忍死之寄,与诸勋旧,辅立嗣君。

    旋属三叛连衡,四郊多垒,谬膺朝旨。委以专征,兼守重藩,俾当劲敌,敢不横身戮力,竭节尽心。翼肃静于疆蜴,用保安于宗社!不谓奸邪构乱,将相连诛,偶脱锋钝,克平患难。志安刘氏,顺报汉恩,推择长君以绍不构,遂奏太后,请立徐州相公,奉迎已在于道途,行李未及于都辇。

    寻以北面事急,寇骑深侵,遂领师徒,径往掩袭。行次近镇,已渡洪河,十二月二十日,将登澶州,军情忽变,旌旗到指,喊叫连天,引袂牵襟,迫请为主。环绕而逃避无所,纷纭而逼胁愈坚。顷刻之间,安危不保。事不获已,须至询从。于是马步诸军,拥至京阙。

    今奉太后诰旨。以时运艰危,机务难旷。传令监国,逊避无由。龟勉遵夜忧愧,所望内外文武百官。共鉴微忱,匡予不逮,刚寡人有深幸焉!布教四弃,咸使闻知,,

    阴沉了好几天的天空,终于忍不住降下一场大雪,万千江山又变了

    色。

    就在郭威称孤道寡声中。就在文武百官的齐声歌颂声中,乾佑三年结束了。新的一年已经悄然而至。它将过去埋葬,迎来了新的一段历史。蔫然回,人们只记得一些事。一次又一次重复着,年长的人则感叹不知今夕是何朝。

    立在柳絮般的大雪中,微醉的韩奕不觉丝毫的寒冷。他相信这注定将会是一个铭刻上自己名字的新时代。

    第二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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