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啪!

    宣室殿内,刘弗陵将手上的奏书狠狠地敲在漆几上,也许是犹不解恨,他又扬手将奏书掷出去。

    殿上一干中臣都被少帝的举动吓了一跳,都屏息凝神,不敢多问一个字。

    好一会儿,见刘弗陵的脸色稍缓,金赏才悄无声息地站起,将殿中的那份奏书拾起,重新卷起,双手奉到少帝面前的漆几上。

    刘弗陵抿唇冷笑,刚要说什么,就听到金建低声道:“陛下,奏书皆由尚书台奉呈。”

    ——尚书台送来的奏书……说白了,就是霍光已经认可的。

    刘弗陵的脸色陡变,半晌才生硬地对金赏说:“尔以为此奏当如何?”

    金赏一愣,随即就听刘弗陵道:“尔可阅此奏。”

    赏应了一声,一派恭谨地展开那份奏书,慢慢地从头看了一通,立时也变了脸色。

    “陛下……”

    “朕当如何答?”刘弗陵瞪着金赏,厉声质问。

    金赏低头,双手奉上奏书,低声而恭敬地对刘弗陵道:“太医署恪尽职守,上当嘉勉之。”

    这个答案让刘弗陵瞪着金赏,却是半晌都没有言语。金赏也没有再开口,维持着奉呈奏书的姿态立在漆几前,沉默而坚定。

    看着金赏,刘弗陵暗暗地咬牙——不是恼他,而是因为知道,金赏说的正是最好的选择。

    ——然而,那个最好的选择却不是他最愿意的选择。

    刘弗陵不甘心!

    少府太医令的奏书写得相当委婉,措辞谨慎又谨慎,根本没有一丝表功的意思,但是,再如委婉、谨慎,都无法改变奏书的内容。

    ——太医令轻描淡写地奏禀,为皇帝子嗣计,太医署已于掖庭贵人中选宜子嗣者,并移文掖庭署。

    刘弗陵不相信掖庭署,也不相信这件事完全是太医署的自发行为——虽然奏书并未提及其它内容。

    又咬了咬牙,刘弗陵伸手接过金赏手上的奏书,同时吩咐:“朕欲知太医令近日可曾入中宫。”

    赏只能硬着头皮接下这个任务。

    这件事并不难查。

    中宫谒者往太医署诏太医令入见,并未避人耳目。金赏往少府一问就知道了。

    金赏身份尊贵,徐仁亲自在正堂见了这位少年列侯。

    “此等微末之事,秺侯遣使来问即可,何必亲至?”徐仁笑言。

    金赏执礼恭敬,连道不敢:“仆稍感好奇而已,岂敢再放肆?徐君为仆释疑足矣。”

    徐仁笑着摆手:“秺侯言重。”

    两人客套了一通,徐仁又亲自将金赏送出少府寺。

    等金赏走远了,徐仁的脸色一沉,转身进了少府寺,同时扬声吩咐掾吏让太医令来见他。

    太医令一进正堂,便听少府厉声质问:“汝行何事,令陛下亲信侍中来问汝之行止?”

    太医令闻言便是一颤,随即苦笑着向主官行礼:“臣昨日上书。”

    徐仁皱眉:“何事?”

    “中宫诏臣,将掖庭之中宜子者,移文掖庭署。”堂上并无旁人,太医令也没有对主官稍有一丝隐瞒。

    徐仁不由大骇:“汝已移文?”

    太医令再次苦笑:“中宫赐笔札,臣岂敢不书?”

    ——当日,在椒房殿,他硬着头皮应诺之后,年幼的皇后便命女史上了笔札,虽然开口,但是,那个架势明显就是,他不立刻写出来,就不要想离开了,他还能如何?

    徐仁不禁一怔:“中宫……竟……”

    太医令立刻点头。

    徐仁恍然回神:“既是中宫诏命,尔之奏书竟未曾提及此事?”

    太医令摇头:“中宫仅是口诏。”

    ——说白了,他没有证据啊!

    ——再说,即便是有书诏,他又能如何?

    ——那是皇后,是大将军的外孙!

    想到大将军,太医令顿时神色一肃,抬头看向徐仁,郑重地又说了一遍:“臣昨日上书,即奏禀移文一事。”

    这一次,太医令在“昨日”二字上加重了语气。

    徐仁毕竟不是昏庸之辈,一听这话,便明白过来,却是更加心惊。

    “大将军……中宫……此事……”

    ——这件事竟是大将军授意皇后所为吗?

    少府正堂之上,两人相视无语,心中的想法却是相同的——这件事,他们是管不了的。

    ——少府这个卿职本来也尴尬,掌着皇帝的私有,负责宫禁供给,但是,一应事务都不是少府能做主的。

    ——更何况,这件事还牵涉到帝后……

    徐仁摆了摆手,让太医令离开。堂上只余他独自一人时,徐仁的神色却愈发地凝重了。

    ——大将军这般行事……

    ——难道……

    徐仁心中的不安愈发浓烈,最后,他还是寻了一个空,匆匆赶往丞相府。

    田千秋眯着眼睛听完了女婿的话,却没有任何激烈的反应,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哦。”

    徐仁心中焦虑,四下看了看,见听事阁内并无旁人,便逾礼地凑到妻父身边,在他耳边急切地低语:“大将军此举究竟为上之子嗣做何虑?”

    田千秋皱眉,推开女婿,不悦地斥质:“君亦是公卿大臣,岂可妄度大将军?”

    徐仁不由反驳:“大人,此事……”

    “此事是否为大将军授意尚未可知!”田千秋斩钉截铁地说了这么一句。

    ——归根结底,那些都是徐仁的揣测!

    ——虽然不无道理,但是,终究不是事实!

    田千秋看了看自家郎婿,神色晦黯不明,良久才道:“此事非君可妄言。”

    这一句话,田千秋说得郑重非常,徐仁也立刻低头端坐,表示受教。

    “君尚当值,不应擅离官寺,速还。”田千秋摆了摆手,直接逐客。

    徐仁低声应诺,膝行退后,刚要起身,又想到一个问题,便没有急着起身,而是轻声道:“大人可是惧大将军?”

    话一出口,徐仁自己先出了一身冷汗,不过,田千秋并未动怒,不过是立刻抬眼看向了自己的女婿,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淡淡地言道:“惧。”

    徐仁一怔。

    田千秋却没有再多说,再次眯起眼,摆了摆手,让他退下。

    徐仁不敢再多说一个字,立刻退了出去,直到出了丞相府,上了车,他的心仍然跳得飞快,根本无法平静。

    ——田千秋不当他是外人,才那般直言的。

    徐仁很清楚这一点。

    ——事实上,如今的霍光,朝野又有何人敢说自己不惧?

    ——他的妻父不过是实言罢了!

    想到这儿,徐仁心中稍定——估摸着,田千秋并不会因为他的问题而恼他。

    于是,回到少府寺时,徐仁已经平静了下来,甚至有兴趣琢磨一下这件事究竟会如何收场了。

    ——是不了了之,还是再次掀起风波?

    ……估计……还是前者多吧……

    徐仁不认为未央前殿里的那位少帝敢与霍光相抗。

    这样想着,徐仁倒是又想到一个问题——霍光这般作法,究竟是什么打算?

    ——是不欲上有子?抑或是不欲皇后之外的女子有子?

    其实,徐仁与太医令还真的是想错了。

    ——这件事从头到尾都不是出自霍光的授意。

    在霍光看来,兮君还是孩子,如何能沾染那些事情?

    ——不就是不让后宫有子?

    霍光又何须借外孙女的手行事呢?

    ——尤其是现在这会儿?

    ——再则,后宫的事情,与其让皇后出面,还不如直接让掖庭令安排。

    因此,看到太医令的上书时,霍光同样是惊讶非常的。

    惊讶之后,与刘弗陵一样,霍光也想到了兮君。

    不过,霍光没有派人去打探,而是直接让人将张贺请了过来。

    张贺的回答也很简洁:“太医署确有此移文,乃内谒者令亲自奉交于臣。”

    霍光眨了眨眼,对外孙女自作主张一事感觉不太舒服。

    汉长安城以“八街九陌”闻名于世(《三辅黄图》),也即是有说八条大街和九条大道。“八街”的名称,见载的有“香室街”、“夕阴街”、“尚冠前街”、“华阳街”、“章台街”、“藁街”、“太常街”和“城门街”。经考古探测,除西安门直通未央宫、章城门接城内环道(即“环涂”)外,其他10座城门都有大道直通或相通,呈垂直相交。其中的安门大街、直(城门)~霸(城门)大街、清明门大街、雍门大街、厨(城门)~宣(平门)大街的路宽都在45~56米之间,分三道有如今日的“三股道”,中为御用的“驰道”。如果再加上北去渭水的横门内大街,就构成为长安城内的主干道。那么,不计西安门和章城门,其他城门内的大道加起来也正好是“八街”。当年,两侧的临街建筑必定是“甍宇齐平”、异常壮观的。若以古街名“对号入座”的话,学者们的意见还不一致。说“香室街”是清明门内大街,似乎大家没有多大的歧义。而对安门大街,史念海先生说是“章台街”[17],何清先生说成“城门街”[18];对直城门内大街,史先生认为是“藁街”,何先生以为属于“太常街”;史先生还认为华阳街即是横门内大街。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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