椒房殿前殿,看着詹事小心翼翼地退出前殿。殿中诸人都屏住了呼吸。

    到这会儿,谁还看不出来,皇后是在为什么动怒?

    盛夏时节,正是炎热的时候,高大空旷的前殿中,众人却感觉到了森森的寒意。

    这样压抑的气氛中,兮君却一直坐着没有动,更没有说一个字,只是安稳地端坐在青边方文的竹簟上,目光平静地投向前方的青琐疏竂。

    左右侍御有些弄不清皇后的态度了,于是,众人最终将目光投向了倚华。

    ——这位长御,现在总是应该能跟皇后说得上话的。

    被众人期待的目光看着,倚华颇有些不情愿,但是,终究是不能跟所有人对抗,于是,坐在绣幄旁的她沉吟片刻之后,低声问皇后:“中宫,是否将帷帘……”

    没等倚华说完,兮君便转过头看向倚华。那过于平静的目光让倚华顿时心惊,话自然也说不下去了。

    倚华只能低下头,摆出恭顺的姿态。

    兮君看了看素来亲近的长御,又打量了一下殿中诸人,却见所有人都低头肃手,一派恭敬,也一派疏离。

    十岁的皇后微微怔忡了一下,随后推开身边的凭几,慢慢站起。

    轻微的声音让坐在绣幄左右的侍御抬眼看了过去。

    见皇后起身,诸侍御立刻跟着站起,小心翼翼地侍奉皇后从绣幄中离开。

    虽然,中宫上下对这位皇后素来都是极重视的,但是,真正说到敬畏,那就是笑话了。

    宫中之人早已习惯了上下尊卑的分际,那从来都是不论年纪的,但是,谁又会真的对一个稚儿有多少敬畏呢?

    哪怕是皇子、公主,再暴虐,也不是从不知识的年纪就让所有人恐惧的,更何况,这位皇后素来温柔,也体恤下人,中宫上下对其也多是当成自家子弟一般喜爱着、关注着,但是,今天,看着詹事紧张惊惧的模样。再听着皇后所说的警告之辞,众人顿时意识到了一件事。

    ——皇后是小君!

    ——这个女孩是他们应该敬畏的对像!

    ——也许詹事尚有所恃,但是,他们……他们的一切都是由这个女孩主宰的!

    看着诸人格外恭敬的动作,兮君心中微哂,神色却有些茫然了。

    ——这是她要的效果吗?

    ——这样……

    ——真的……

    ——好吗?

    十岁的皇后有些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这样做了……

    兮君被众人簇拥着走出前殿,沿走松木廊道往后殿走去。此时,太阳已经升高,清晨的舒适感觉已经消失,夏日特有的炙热顿时涌了上来,将所有人包围着,没走几步,兮君便有些热了,只觉得阳光刺眼得让她难受,隐约有色彩缤纷的光芒在眼前闪烁。

    倚华等长御、宫人都跟在兮君的身后,傅母与几位宦官却走在前面,没有人注意到皇后的状况,直到走过一处转折的地方,傅母才无意间瞥见了皇后的样子。

    “中宫!”

    傅母惊呼,然而,在兮君听来。那声音却格外的遥远,模糊得让她分辨不出是谁的声音。

    ……是在唤她吗?

    兮君努力地思索了一下,还没有想明白,便觉得眼前的光芒霎时变白,让她不由闭眼。

    ……啊……终于不亮了……

    兮君恍惚地松了一口气。

    “太医!”

    倚华抱住忽然跪倒的皇后,看着皇后蜡黄的脸色,她不禁失声惊呼。

    ——皇后的身体……已经……

    ……

    兮君觉得很舒服。

    ——身子暖暖的,也许有些燥了,但是,张口就能喝到凉凉的水……

    ——很惬意的感觉……

    ——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十分安稳……

    ……也很安静……

    兮君很想永远留在这儿……

    “……究竟如何?”

    一个很沉稳的声音打破了安静……

    兮君有些惊恐了。

    ——不能永远待在这儿吗?

    幸好,一阵悉索声之后,兮君再次感觉到了安静。

    ……真好……

    义微将霍光请见内卧,随即又进去看了一下皇后,见皇后的神色已经平静下来,才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

    霍光皱着眉,却没有再出声。方才,他不是没有看到外孙女忽然皱眉的痛苦神色。

    义微躬身行礼,霍光虚扶了一下,到底没有出声,而是走到外间正堂,在围屏大床上坐了下来。

    “大将军。”义微在床前的榻上坐下,低头唤了一声。

    “皇后究竟如何?”霍光又问了一遍,却没有看她,拧着眉,目光微微垂下,不知看着什么。

    义微敛衽低头:“此番为暑病。”

    霍光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窗外。

    “此时不过隅中!”

    霍光有些不敢相信了——他从尚书台赶过来时,不过是巳初,这会儿,无论如何也不到午时。兮君病倒更在这之前……

    当然,这只是惊讶。

    对义微的诊断,霍光是不怀疑。

    “为何……”霍光有些担心了。

    ——如今尚未到五月,无论如何,也不算炎热,又不是正午前后……

    ——这种时候,居然因暑而病……

    “皇后……”霍光不敢问了,声音也有些颤抖了。

    义微对霍光的反应有些惊诧——他竟是真的担心外孙女吗?

    虽然感到惊诧,但是,义微还是解释了一下:“生之本,本于阴阳。阴不胜其阳,则脉流薄疾,并乃狂。阳不胜其阴,则五藏气争,九窍不通。阴阳之要,阳密乃固,两者不和,若春无秋,若冬无夏。故阳强不能密,阴气乃绝,阴平阳秘,精神乃治,阴阳离决。精气乃绝。因于lou风,乃生寒热。阳气者,若天与日,失其所,则折寿而不彰……”

    “微!”霍光不悦地打断了她的话,“我非太医令!”

    ——他不懂这些医理,也不想去懂!

    义微笑了笑:“阴虚,阳不固,以至不能卫外。皇后本已气血两虚,近来思虑太重,又伤心阴……”

    简单地说。皇后的身体太虚弱了!

    ——这正是霍光最担心的。

    “可治否?”霍光直接询问。

    义微抿了抿唇,半晌没有回答。

    霍光的心直坠下去:“无法?”

    他几乎是不抱希望了。

    义微看了看霍光,又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前番,臣已试尽食药……”

    霍光心中一痛,正要说什么,就听义微道:“针石、食药并非无用,然……”

    女医有些说不下去了了。

    霍光怔了怔,半晌才明白过来她说了什么。他急切地道:“既是有效,君当继续……”

    义微摇头,抬手按了按胸口,对霍光再次道:“皇后思虑过重。”

    说完,她又等了一会儿,却见霍光仍然没有明白,只能再说得更明白一些:“大将军,皇后只有十岁。”

    霍光点头,示意她说下去。

    “前番,家破人亡,丧父、丧祖,又受风寒,中宫之病尚未愈,君又加以指使……”义微慢慢地说着,见霍光竦然变色,便立刻住口,没有再往下说。

    ——病重之人最怕劳心。

    ——劳心伤神是最伤人之根本的。

    义微的指责,霍光如何不明白——这位中宫侍医就差直接说是他让皇后无法安心休养,以致病情加重了。

    虽然霍光的确想着借皇后的名义方便行事,但是,他还真的没有想到,自己的安排会如此伤害外孙女的身体。略一思忖,他便虚心地向义微求教:“君以为当如何为宜?”

    义微怔了一下。——她还真没有想到霍光会如此决断。

    虽然不由惊讶,但是,回过神,她还是更认真地思忖了一会儿,才道:“静养!”

    霍光点头:“从今日起,任何人不得打扰皇后。”

    ——这一点,他绝对可以保证。

    义微讶然低头。正要说什么,便听霍光道:“我亦不再来。”

    听到这句话,义微不禁心中一动,随即伏首,却是道:“大将军……臣有一言……”

    “君但言。”霍光连忙道,只以为自己仍然有什么地方遗漏了。

    义微低声道:“昨日乃皇后上食之日……前番,亦是陛下……”

    霍光骤然变色。

    ——兮君几番重病都与那位少帝扯不开关系!

    ——今日之病,虽然说是兮君的身体本就不好,但是,谁又知道是不是与那位少帝有干系呢?

    这样一想,霍光便拧眉起身,却直接往内卧走去。

    义微一惊,连忙跟上,却见霍光没有走近内卧,而是直接招过一名宫人,低声问了一句:“皇后是否还椒房殿即病倒?”

    那名宫人不过十来岁,听到大将军的询问,哪里敢隐瞒?她连忙摇了摇头,轻声却快速地回答:“中宫从前殿还,先召见詹事,詹事走后方在还后寝时昏倒的。”

    开始见宫人摇头,霍光还稍稍安心了一些,却随即就听到了宫人的回答,本来稍缓的脸色当即便沉了下来。

    内卧外一干宫人、宦者虽然没有听见两人的对话,但是,眼见着大将军的神色阴沉下来,所有人都不由都战战兢兢地屏住呼吸,心中更是怨上了答话的小宫人。

    ——惹怒大将军也别牵连上他们啊!

    幸好,霍光没有发作,而是拂袖而去,众人才松了一口气,因为在皇后的内卧外,众人也不敢作声,只能狠狠地瞪向那个小宫人。

    那个小宫人正在惊惧之际,就被义微拍了一下肩,耳边也传来一声赞扬:“答得正好!”

    话音方落,义微已经走了出去,一干人不由面面相觑。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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