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锷在屋中纠结着自己的手指。都半个多月了小计都没回来他哪里去了?到底哪里去了呢?

    他不在的日子他的身边却回来了一个人那是……姝儿。祖阿姝回到韩锷身边时却也如走时那么突然也如走时那么淡淡。韩锷只有些惊奇地望了她一眼却没问什么。这个世界离离合合他已开始习惯了。但他已不愿再这样这两天虽与祖阿姝依旧似往日那么淡淡的相对也不是不默契与习惯可他再也不曾主动对她亲热。

    窗外的树叶已凋尽这是冬了初冬十一月的初冬。官署内好空屋内陈设屋外景致一切都是淡白白的有如韩锷的心境。仅仅年初他还怀着人世里对幸福的最后一点热望那时阿姝于自己万难中来到自己身边那时的他是真的第一次起了迎娶一个人的心境哪怕没有大张筵席哪怕没有吹鼓喧闹但那种感觉真的是那样的。

    她也曾象是一个妻子。可为什么他始终在心里对她有种不安呢这不安其实起于她自己因为他觉得在她心中对她自己似乎始终有一点点的不安。那是为什么?韩锷不是个惯会分析女子心事的人所以只有迷惑只能迷惑。

    ※※※

    此时他独坐屋内连玉走到门内韩锷道:“可是小计有消息了?”

    连玉摇摇头说:“韩帅有人来拜。”

    韩锷愣了愣他不想见人但看连玉神色这个人是该见的。他心下很烦问也没问来的是谁就到前厅去了。一时门他见到的先是那女子的背影几乎脱口道:“阿姝!”接着才觉不对脸上惭然一笑因为那个女子已回过身来。

    这个人他虽象是仅见过匆匆两面但那张脸他却是忘不了的。那是一张好似被烧毁过的容颜十分的丑怪可怖可她的神色确如小计所说是极柔和的。韩锷怔了怔这人他认得可他不知怎么称呼。他吸了口气缓缓道:“不知姑娘……”

    那个女子开口道:“我是无名之人。韩兄就当我与我无称相对好了。”

    她口音有些怪似是特意弄得哑涩涩的。

    韩锷点点头又忍不住好奇问道:“那姑娘找我何事?”

    那女子抬头看了他一会儿才道:“你肯帮我救一个人吗?他身受内伤我的修为虽已尽力却救他不得。这洛阳城中能对他有所助力的也只有两个人了。我不能去找俞九阙只有来求你了。”

    韩锷一怔:那是谁?说是伤势只有自己和俞九阙可冶那一定是练气之士了。他疑问道:“是谁?”

    那女子缓缓道:“他叫卫子衿。”

    这三个字一经出口她的面色似赦然起来那么丑的脸上也有一点娇羞之味神态却大是可亲可敬就连她的语气也更柔和上许多如风起池畔掠过那沾露之荷瓣一片天然轻妩。

    韩锷怔了下:卫子衿?

    只听那女子道:“他还曾用阵困过你。不知你可能不念旧恶?”

    韩锷木然点头。旧恶什么旧恶。他对卫子衿从没有过什么旧恶。何况他还救过小计。他回过神来脸上微笑:“好姑娘所托在下自当尽力。我也一向很仰慕他啊。除了他只怕那时没谁能胜却大金巴了。我其实欠他的情是真的。他是为那一次所受的伤吗?”

    他说及仰慕语出真诚。那女子似就欢喜起来眼中光芒一闪虽是兴奋也是温和的。只见她盈盈一拜:“小女子这就谢过了。”

    韩锷忙忙伸手去扶可到一半却禁住了因想起对方是个女子。原来她很爱他……居然是她在爱他。卫子衿那样的风神幽居经年他身边的女子可真是个个奇特喜欢他的人也个个奇特除了贵居后宫母仪天下的余皇后还有对他念念不忘的绝色之女朴厄绯……居然还有眼前这一个。

    可他接着却触到了那个女子弯腰拜后起身时的眼神韩锷心中如受一击。那眼神里居然是那么熟悉的感觉那里面有温和有暖意还有谢意。这个世上还有谁总对一点别人最平常的相助都含有这么亲切的谢意呢?那只有……韩锷口里轻呼道:“阿姝?”

    他摇了摇头脑中一时似乎乱了心里乱了一切都乱了整个世界似乎都乱了。他口里也乱乱地道:“怎么我觉得你象我小时的一个玩伴呢?”

    那女子忽避眼不与他相望。韩锷心头迷惑之极只觉得这件事是他平生所经的最不可思议的事。他必需想清楚可一时却想不清楚童时种种涌入心头还有殊儿姝儿两相纠缠石碛堡中的相伴北氓山的鬼遇……他的心头彻底乱了以至他都没感到那无风无色的一双鬼手抓来。

    极到快近到二尺之距韩锷一抬眼才现前两日才回来的祖阿姝一脸厉色地伸抓向自己抓来。她十指上俱带有甲套根根有如利刃。她的眼中也一片狠辣之色。他迷茫之下都不知道躲了。他只来得及把地上那女子伸手一带护向自己身后。祖阿姝那一击他也看不出是对自己而来还是对那女子而来。

    那是“无影鬼爪”。韩锷心中一痛:如果连你也要杀我那就杀了好吧。已被他带到身后的女子忽身形一闪抱住韩锷如长姊抱持弱弟一般轻轻一转已把他带回身后。祖阿姝的双爪却已难控制的抓到她的背上。那女子的反击却不凌厉只是轻轻衣袖一飘如若一推把扑来的阿姝推开了数尺之外。()而她自己伤及肺腑。

    韩锷在这一场突变之后望向立在数尺之外的面色狠戾的祖阿姝脑中忽冰崩玉碎的一闪这神色他太熟悉了……只听他喃喃道:“原来你不是姝姐你一直在骗我你根本就是殊儿。”

    他看向她指上甲套:“北氓山的鬼甲。”

    他又抬起头望向那为救他受伤的女子愣愣地道:“你才是真的姝姐你才是阿姝吗?你的脸怎么了?”

    然后他一脸疑惑古恼已极地望向那甲上还套着利刃的“祖阿姝”:“你是殊儿从北氓山起到后来长安城中无论是大姝还是小殊其实都是你对不对其实都是你。因为她还是真的姝姐。”

    他脑中慢慢明白了慢慢地都明白了这四五年中他所见到的无论自以为的“大姝”还是“小殊”无论对他是温柔的还是暴戾的其实都只是一个人只是“祖阿殊”。他心里隐隐有点明白她为什么这么做的原因却又觉得不太明白。只听他低声道:“可是就算这样你骗我就骗我好了何必一定要杀我何必还下辣手对大姝呢?”

    他伸手去治大姝背后之伤。那伤伤得很深但看来并非大碍。只听小殊在那边冷声道:“我不让你知道你凭什么知道!你死我也不想让你知道!”

    她那么狂叫得象一个孩子可她却无意再攻了因为韩锷醒神后她知道自己攻不进的。

    韩锷一边给真正的姝姐止血一边叫堂外的连玉去拿药一边低声问:“姝姐只是你的脸怎么毁了?”

    大姝低声叹道:“当年小妹连犯门规甚至叛师出门。我们**门规戒最严这些罪责总要有人承担吧。小锷你别怪她她有她的苦衷她的心魔。是我冒她之名把那责罚承担了。所以脸也就毁了。不过这也没什么不是吗?”

    韩锷才给她止住血一搭她腕脉只觉得她气如游丝不由大惊。

    那边小殊却早已看出不对。她的神色忽变她恨她的姐姐但她又是那么……爱她。只听大姝道:“我不行了记得你一定要救子衿。”

    她手里滚落一个纸条。小殊的身形一展忽一把抢过她姐姐的身子怒叫道:“你不许碰她你不许碰她!”

    韩锷刚要拦只听大姝低声无力地道:“叫我跟她走。我们这孪生之情也到了了断的时候了。其实好多事是我害了她也对不起她。”

    ※※※

    北氓山头冷月莹莹。两个曾经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就在那坟莹荒地之间。阿姝已经无救了小殊静静地看着她她已施救了一整日了但她也无力了。只听她口里木木的反反复复地重复的只有一句:“我终于杀了你了我终于还是杀了你了。”

    大姝的手却轻轻抚过她的脸说:“其实你一直恨我是不?恨我跟你一模一样恨我的温和。小殊儿姐姐对不住你让你不知怎么做自己。你只记着一切一切我都不怪你。包括毁容那是对姑婆的一个交代啊。何况如果这容貌不毁我也无法认识他并能接近他了……”

    她脸上浅浅地笑着:“我不是你杀的。你刚才伤我虽重但伤不至死。我不是你杀的我是为了他为了自解那‘忌体香’之禁才把气息阻绝的。我早就知道解禁之后我的时日就不多了。”

    她忽低声道:“抱着我我会化在你的怀里而不是死。从今以后我就是你你就是我。我们就是一个人了。我们本来就该是一个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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