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暖和母亲周玉回到家里来的时候,秦正南正躺在她的床上午休。

    她推门进去的时候不知道他在睡觉,开门的动作有点大,但看到床上的人纹丝未动。想着应该是睡着了,就轻手轻脚地关上门,走了过去。

    秦正南的轮椅放在床边,他背对着门向左侧躺在床上,右臂从前面伸过去枕在手上,左手手上还拿着一张照片。

    睡姿像个孩子一样。

    肖暖屏住呼吸,悄悄地把照片从他手里抽出来,看了一眼。

    竟然是她四五岁的一张照片,这张照片是在公园里的蔷薇花下拍的。她那个时候穿了一条粉色的棉布连衣裙,扎了两只小小的冲天辫,双手叉腰,笑得跟身后那正开得荼蘼的蔷薇一样灿烂。

    她对这张照片拍摄的情景已经忘记了,但她记得,这裙子是妈妈亲手为她做的。至今还保存着。

    “偷看别人照片!哼!”肖暖把照片放下,正要转身离开,看到床上的男人身上没有盖任何东西,就拉了一条毯子轻轻给他盖在了身上。

    济城马上进入十月,天气已经凉了下来,这样睡觉不感冒才怪!

    肖暖腹诽了一句。手刚要拿开,在看到男人那张天然无害的睡颜时,她的手顿了顿,犹豫了一下,收回手,在他旁边坐下来,仔细偷窥他的样子。

    睡梦里的秦正南,不似平时那样,眉心总会动不动就皱一下,平展的额头显得他更加年轻。又长又密的睫毛,阳光这么一照射,在眼睑上投下了一层很淡的睫影。

    再往下看,鼻子很挺,性感的薄唇微微抿着,天生的唇线很明显,真是让人嫉妒让人恨!

    再加上他利索清爽的碎发。白皙没有一丝皱纹的皮肤,尤其是看不到他那总是装着很多种情绪的眸子时,30岁的秦正南此刻看着年轻了不少,肖暖甚至觉得比安俊远还年轻,更耐看。

    这么帅的男人,又这样有能力,偏偏双腿不能站起来……

    肖暖瞅了一眼那即使被毯子遮盖住,也能看到的均匀修长的大长腿,忍不住再次惋惜地叹了一口气,“真可惜!”

    “可惜什么?”

    肖暖摇了摇头正要站起来,身侧突然传来一道慵懒的声音,她吓了一条,连忙从床上蹦下了床,抬手抚着胸口,看向床上正缓缓睁开眼睛的男人,“你装睡?吓死我了!”

    “恶人先告状了吧?”秦正南撑着身子坐起来。懒懒地伸了个懒腰,转眸看向她,“明明是你……”

    在他看到肖暖的样子时,说了一半的话没有再继续下去。错愕地定定看着她,那深邃的眸子里流转着毫不掩饰的惊讶……甚至是,不可思议。

    肖暖看到他那莫名其妙的眼神,一开始愣了一下,但很快就反应了过来,抬手揪着自己的头发,冲他嘿嘿笑道,“怎么样,新发型,好看吗?”

    秦正南微微眯了眯眸子,毫不留情地摇了摇头,沉下了脸,严肃地说,“不好看,给我换回去!”

    肖暖以为他是玩笑,就转过身来到穿衣镜前,自己又仔细瞧了一眼。

    她以前是披肩的垂直长发,但大多数时间为了方便都是简单地扎成马尾。刚才被季妍拉到美发沙龙里去,她瞧着美发师送来的发型图,又瞅了一眼镜子里的自己,直接指着一款齐肩齐刘海的短发说,“就这款!我要剪成短发!”

    剪的时候,她闭着眼睛,听着耳边传来的那“咔嚓咔嚓”的声音,一直不敢睁眼去看。直到季妍在旁边说,“暖暖,你留这种中长发也不错,很利落很漂亮。”她才不敢相信地睁开了眼睛。

    镜子里的自己是个全新的自己,像是又回到了中学时代。好像那被剪掉的一地长发,真的能带走她这些日子以来受到的委屈和烦恼……她真的需要振作起来,从安俊远带给她的阴影里走出来,重新开始属于她自己的精彩人生。

    不过才三年而已!她以后的人生里,还有很多个三年要去度过……不能被一颗歪脖树吊死了!

    肖暖转过身来,不满地对已经下床回到自己轮椅上的秦正南说,“哪里不好啊,我觉得还行啊,你不觉得我年轻了很多吗?”

    “对!很年轻!然后我们一起出去的时候,继续让那些小朋友叫你姐姐叫我叔叔,然后你就满意了得意了,是吧?”秦正南抬眸看着她,那口气就像是在逼问。

    “我……我无语!大叔,就这个原因,你就不喜欢我这发型,让我再换回去?”肖暖是真的无语,这个家伙,怎么这么小气。

    居然还在为小豆豆在楼下见面时叫他的那声叔叔生气!拜托,都30岁的人了,好意思给别人当哥哥?

    “跟这个没关系!”秦正南却否认了,皱着眉不悦地看着她,“我不喜欢这个发型,我喜欢看你长发的样子。”

    后面这句话,他说的声音很低很柔,让肖暖有种那句话是在夸她长发更好看的错觉。

    她瞬间没了斗嘴的兴趣,噘着嘴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来,“明明是你非要让我去换个发型的,现在又不满意了,哪有你这么无理取闹这么霸道的!剪都剪了,总不能让我戴假发吧?”

    秦正南瞧着她似委屈又似撒娇的样子,脸上的神色顿时缓和了下来,嘴角勾了勾,将轮椅滑过去,拉住她的手腕,让她顺势坐在自己的腿上,抬手抚摸了一下她那新发型,“下次要剪头发的时候,要征求老公的意见。”

    “要求真多!”她不满地撇撇嘴,站了起来,很快又笑道,“走吧,我带你下楼去,院子里的桂花树开了,好香的!”

    “好!”他点点头,转眸看了一眼被她放在桌上的照片,轮椅便转动方向,走了出去。

    在小区的院子里,秦正南坐在桂花飘香的树下,瞧着远处肖暖和一群小朋友吹泡泡、玩老鹰捉小鸡玩得不亦乐乎,嘴角的弧度慢慢地勾起,那深潭似的眸子里蕴起越来越柔和的光芒。

    可渐渐的,肖暖的影子越来越模糊,越来越模糊,然后再清晰起来的时候,却渐渐地变成了另外一张脸。

    除了发型一样,其他都不甚一样。

    女人将垂在脸上的头发捋到耳后,在他身边蹲下来,仰起脸看向他的眸子里满是忧郁,“正南,对不起,我不能陪你去美国医治双腿了。家里压力很大,我真的快扛不下去了,你会理解我的,对吗?”

    他冷冷地看着女人第一次如此低声下气地对他说这一番话,忽然就笑了起来,抬手抚着她的头发,“只要你幸福就好。”

    “正南,你的腿一定会治疗好的!你是个好人,以后一定会遇到一个好姑娘的,我配不上你。”女人的眼泪流了下来,哭到哽咽。

    “不!是我连累了你,你这个选择是对的!”他面无表情地说。

    “喂!想什么呢!”

    一道清丽的声音打断了秦正南的回忆,他收回思绪,眼前是肖暖那张满脸挂着问号的笑脸。

    “都多大的人了,还跟个孩子一样玩得那么兴奋,瞧你这脸,红扑扑的。”秦正南很自然地抬手捏了捏她的脸。

    “哎呀,那么多小朋友在,不准欺负我!”她忙避开他的手,站起身将他推到树下的一个树桩旁,她坐了下来。

    “暖暖,”他突然唤她。

    肖暖一愣,有点不确信地扭头看向他,那脸上的表情是在问,你在叫我吗?

    虽然他在父母面前为了演戏,都把她亲昵地唤暖暖。可是,这是他第一次在她面前,如此唤她,声音很温和,唤得又那样自然,就像是一直以来他都这样唤她似的。

    “怎么了?我不能叫你暖暖?”他自然是看穿了她脸上的惊讶,挑了挑眉,问。

    “没有……不适应。”她实话实说,但心里却痒痒的,也似乎很满足。

    除了爸爸,他是第二个这样叫自己的男人……她意识到自己又想起了安俊远,连忙掐断思绪,抬眸问他,“怎么了?叫我有事吗?”

    秦正南没有回答,而是控制轮椅面向她,向她伸出了手,看着她的眸子里是她分辨不清楚是真是假的浓浓温柔。

    她犹豫了一下,看了一眼已经跑远的几个孩子,垂眸伸出了手,将自己的手放进了他的大掌里。

    他的掌心温热干燥,很温暖。

    秦正南缓缓合并五指,将她的手裹住,抬眸看向她,“暖暖,如果我们的夫妻关系一直存在,你会不会因为我的腿而嫌弃我,离开我?”

    肖暖一愣,猛地抬头,不解地看向他,“什么意思啊?”

    “我是说如果,你会不会抛弃一个突然残疾的丈夫或者男朋友?”他淡淡地说着,却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的眸子,似乎想抓住她的每一丝表情变化。

    “我啊……”肖暖明白了他的意思,感受着他手心里传递过来的温度,她想起了自己也曾问过自己这样的问题。

    如果秦正南真的是自己的老公,她愿意不愿意一辈子伺候他?

    答案不确定,也是模糊的。

    却不是因为他的腿,而是因为她觉得这种如果根本不会存在。秦正南是什么人,裴梦那句话说得虽然残忍,但是不失事实:秦正南这种千年一遇的摇钱树,你可要把握好机会哦!别说他坐轮椅了,就是四肢都残疾,愿意嫁他的女人都排队呢!

    对她来说,他是不是摇钱树跟她没关系,她也没兴趣关注别人有钱没钱,但秦正南……这个男人的魅力,不光是他的身价。

    不过她也无数次提醒过自己,自己现在是因为失恋,刚被别的男人甩了,心里太脆弱,或许身边稍微有个不错的男人,都会觉得对自己太好……她不能让自己这么快从一个火坑跳到另一个泥潭里去。

    “怎么,就这么难回答吗?”看到她犹豫不决思来想去的样子,秦正南微微蹙起了眉,“不想回答就算了。”

    他突然放开她的手,控制轮椅转了过去。

    转身的一瞬间,肖暖看到了他脸上有一种她从未见到过的神色。

    受伤,失望,还有沮丧。

    认识秦正南以来,霸道的他,无赖的他,对待工作时认真的他,严肃的他,还有时而温柔的他……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他。

    肖暖几乎是不受控制地,心猛地疼了一下,像是被突然发射过来的针狠狠刺了一下,尖锐地痛。

    她忙站起来,抓住了他轮椅的扶手,让轮椅停下来,走到他身边,蹲下来,双手放在他的腿上,抬眸笑着看向他,“如果他真的是我老公或者男朋友,如果我们真的相爱,不管他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不会离开他。”

    她说这话的时候一直笑眯眯地着看向他,但秦正南还是从她那清澈的眸子里看到了另外一种东西。

    认真,坚定。

    他方才沉下来的俊脸上,线条立刻变得柔和,嘴角不由地慢慢勾起,抬手握住了她放在自己腿上的手,“所以我说你是傻妞,跟着一个废人有什么用?一个男人如果连自己的女人都照顾不了,这个女人完全可以离开他的,不受任何道德约束,更不受法律限制。”

    “切!要是所有事情都可以用法律和道德来衡量的话,那这世界太冷漠太没劲了!”她撇撇嘴,完全不赞同他的说法。

    闻言,秦正南却微微一愣,随即眸子里的笑意扩散开来。

    如果所有人都能像她这么傻,那这世界上也没那么多悲剧了吧?

    “对了,我爸爸让我明天带你去济仁医院看看专家。他以为你的腿只是小伤,不过我想了下,真的可以带你过去看看,济仁医院是我们济城医疗水平最好的医院,因为是私立医院,医生的态度也很好。”回到家里的时候,因为和姚准一起扶秦正南上楼,累得气喘吁吁的肖暖坐下来,对他说。

    “好!既然岳父大人和老婆大人都让我去看看医生,我只好遵命了!”他点了点头,爽快同意。

    第二天,肖暖和姚准一起带秦正南去了济仁医院,姚准不知道从哪弄了一辆越野车,亲自开着,倒是方便了不少。

    “姚准,季妍呢?怎么不见她?”路上,肖暖随口问了一句姚准。

    “哦她啊……”姚准顿了一下,对她笑道,“说是昨天的发型太失败,今天不出门,明天才出门。”

    “没有啊!我觉得她昨天的新发型很好!”肖暖客套地说了一句之后才回想了一下,咦,季妍昨天就剪掉了一点发尾,发型根本没动啊……可能是累了,不想出来,随便找了一个借口吧。

    “肖暖女士,限你一个月之内把头发恢复原状,否则我就亲自动手给你换个发型!”秦正南边威胁边警告地对她说。

    “你会剪头发吗?”她诧异又天真地问。

    他挑了挑眉,理所当然地说,“当然,而且很快,保证分分钟让你头上一根毛发都不留!”

    “就知道你这么狠!”肖暖哼了一声,佯装赌气地转过了头去。

    不过,这个男人也真够奇怪的,还管老婆什么发型?管就管呗,她又不是他的真老婆……无聊!从现在开始,她偏要每次都叫他大叔,不老也要把他叫老!看他还怕自己老不老!

    到了济仁医院,肖暖正要去挂号,秦正南拦住了她,“不用挂号,直接去肿瘤科找康教授。”

    “康教授是谁?”肖暖好奇地问,“你认识吗?已经预约了?”

    “不认识!也没预约,但是他应该会见我。走吧!”

    “好吧!”肖暖瞧着他自信满满的样子,和姚准一起推着他进了电梯。

    到了肿瘤科,秦正南吩咐了姚准几句话,就见姚准点点头,去了医生办公室。

    很快,肖暖就看到姚准和一位穿着白大褂的医生从办公室里走出来,一起向这边走过来。

    因为是迎着光,她看得很清楚,那位医生个头很高,身材修长,两只手插在医生制服的外口袋里,脖子上还挂着听诊器。再看那张脸,五官深邃,面上平静中透着一股子冷酷的味道。

    玉树临风,潇洒倜傥!

    她第一次见有人把那又肥又宽的白大褂穿得像走t台的男模,肖暖忍不住赞叹道,“我在济城生活了这么多年,居然都不知道这里有这么养眼的一个帅哥医生。”

    “别人可是海归的教授,据说是整个华东地区医学界最年轻的教授。”

    身侧一道冷冷的淡淡的声音传来,肖暖转过脸去“哦”了一声,正要再转回来,却发现秦正南的视线哪里在看别人康教授,明明在盯着她看好不好?

    瞧他那什么眼神?哀怨?冷漠?冷怒?似乎还含着恨!

    “怎么了?你怎么这眼神,跟个怨妇似的!”肖暖完全不明白他的怒从何来。

    “没什么,康教授已经结婚,育有一女一儿,我建议你还是趁早打消了对他的想法。”秦正南淡淡地警告了一句,转过轮椅向翩翩向他走过来的康子仁移去。

    肖暖一愣,回味了一下他的话,立刻就明白了过来!原来他是在行使老公吃醋的权利啊!

    哼!这角色状态演绎得越来越到位了!

    肖暖不服气地撇撇嘴,也忙跟了上去。

    “康教授,这就是我们家秦正南先生。”姚准在秦正南前面站定,分别介绍两个人,“先生,这位就是康子仁教授。”

    “秦先生,听易先生提到过您,没想到今天能在这里见面,幸会。”康子仁微微弯了弯眸子,向秦正南伸出了手,另一只手依然在口袋里插着,儒雅又俊逸。

    “果然是久闻不如一见,康教授气度不凡,我太太刚才都在不住地夸赞你。”秦正南笑着伸出手,两个人友好地握了握。

    “哦?秦先生已经结婚了?”康子仁脸上划过淡淡的讶然,礼貌地笑着冲站在轮椅旁边的肖暖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肖暖忙回他一个淡淡的笑,一时间有点局促。

    这个秦正南,非要当着大家的面说这样的话,让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秦正南笑着抓起肖暖的手,对康子仁说,“半个月前回国才办的事,还没来得及告诉易先生,回头补请大家喝喜酒,康教授可一定要赏脸。”

    “一定!”康子仁挑眉笑道,身子侧了侧指向走廊那边自己的办公室,“姚助理说秦先生今天过来看腿,那跟我来办公室吧!”

    “打扰了!”秦正南点点头,肖暖趁机抽出自己的手,走到他身后,推着轮椅跟上了康子仁的步伐。

    在康子仁办公室,姚准把秦正南的病历和诊断书全部交给康子仁看完之后,康子仁对秦正南说,“我在美国读博士的时候倒是接触过瘫痪的病例,但毕竟不是专攻这个的。我先替你做一个简单的检查,再请我们医院这方面的专家过来会诊。”

    康子仁说着,就在秦正南旁边坐下来,手触上了他的膝盖。

    秦正南却突然抬手按住了他的手,“康教授,我可是慕名而来的,你可别敷衍我,不是应该让我躺平了再好好检查检查吗?”

    康子仁覆在他膝盖上的手顿了一下,随即抽回手,抬眸笑着对他说,“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久病成医,看来秦先生对自己的病情非常了解。”

    秦正南瞧着他脸上那意味深长的笑,垂眸笑了笑,“了解却无法治愈,这才是最痛苦的事。”

    康子仁没有再说话,起身对肖暖客气地说,“秦太太,我现在要为秦先生做一个详细的检查,还麻烦你和姚助理回避一下,先在外面等一会。”

    肖暖忙点点头,“哦!好!康教授,真希望您能把他的腿治好!麻烦您了!”

    离开之前,她脚下稍稍顿了一下,抬手在秦正南肩膀上按了一下,才转身离开。

    秦正南脸上有一瞬间的意外,不由地扭头看了一眼肖暖离去的背影,脸上很快变得异常柔和。

    “看来易先生之前说的那些关于您的传闻都不怎么靠谱。”康子仁在自己的椅子里坐下来,取下挂在脖子上的听诊器,挑眉笑着看向秦正南,“秦先生和秦太太新婚燕尔,彼此脸上都是幸福,看来感情匪浅。”

    “呵呵,我只知道康教授医术了得,没想到还是一个情感专家,懂得从面相看内心?”秦正南回了康子仁一个同样意味深长的笑。

    “都一样的道理,望闻问切而已!”康子仁说着,深邃的眸子扫了一眼秦正南的腿,“不过秦先生的腿,不用望闻问切,就可以诊断出来。”

    秦正南眸光微微一凛,面上笑意阑珊,“康教授果然名不虚传。”

    “那,你这腿,到底是隐疾还是隐情?”康子仁直接问他,眸子里蕴着意味不明的笑。

    秦正南控制轮椅靠近他一点,好奇地看向他,“康教授可否告知秦某,是怎么诊断出来的?”

    *

    此刻站在走廊里的肖暖,有点紧张地踱来踱去,不时地踮起脚尖想往康子仁的办公室里张望一眼,却什么都看不到。

    比起她的焦虑不安,坐在一边排椅上的姚准却一脸的淡然,一边玩着手机游戏,一边对肖暖说,“太太,您老人家就别转来转去了,南哥那腿,要能好就总会有好的时候,不能好,你这样担心也没用啊!”

    “那不一定!虽说他在国外治疗了这么多年都没治好,说不定只是时机没到。这个康教授看起来很厉害的样子,说不定真的可以帮他把腿治好。”肖暖一脸期待地说。

    “希望吧!”姚准挑了挑眉,低头玩起手机。

    正在这时,一个三十岁左右、非常漂亮的女人左右手分别牵着一个孩子,跟孩子有说有笑地走了过来。左手的是个女孩,六七岁的样子,右手是一个二三岁的男孩,两个孩子也长得非常漂亮,边走边闹。

    肖暖从小就喜欢孩子,瞧着眼前这两个天使般可爱的孩子,忍不住一直盯着看了过去。

    “妈妈,爸爸会不会忘记今天9月25日是什么日子了?”小女孩甩了甩女人的手,仰着小脸问她。

    “不会,今天这个日子,爸爸比妈妈记得清楚呢!今天他是来加班,这会应该忙完了,我们进去看看。”女人温柔地笑着,朝这边走了过来。

    肖暖心里恍然大悟,这不会就是秦正南刚才说的那康子仁的老婆和一儿一女吧?

    她刚思忖了一句,就瞧见领着孩子的女人果然走过来,可还未抬手敲门,她儿子就挣脱开她的手,挥起两只肉肉的小拳头就开始砸康子仁办公室的门,边砸还边喊,“康教授,快开门!你老婆和孩子来了!”巨乒每弟。

    那稚嫩的声音配上那小大人般的表情,逗得在一旁的肖暖忍不住地笑了起来。

    “康思诚,你小心爸爸出来揍你屁股!”小女孩在旁边叉着腰,威胁弟弟。

    小男孩却根本置若罔闻,继续拍门,“康教授,快开门,你女儿又欺负你儿子了!”

    “好了,思言,思诚,你们俩再闹,我就让李叔叔带你们回去,不去吃法餐了。”当母亲的终于发了话,听起来像是批评,语气却异常温和,那脸上也是幸福的为人母亲的温柔慈爱。

    思言,思诚,真好听的名字。

    肖暖看着那两个孩子,有点颓然地在姚准旁边坐了下来,脑子里突然蹦出了一个念头,如果她和秦正南是真夫妻,而秦正南有能力生孩子的话……他们的孩子应该取什么名字呢?

    如果是男孩,就叫秦始皇,如果是女孩,就叫秦香莲……不对,这命运悬殊太大了!

    “太太,想什么呢,看到别人家的孩子可爱,也想要个孩子了吧?”姚准看了一眼在那认真憧憬的肖暖,撞了撞她的胳膊,好奇地问。

    “哪有!”她忙摇头否认,很快似乎又想到了什么,认真地对姚准说,“姚准,以后不要在你南哥面前提孩子的事……我怕他会不高兴。”

    “得令!南哥说了,服从嫂子的命令是我们这些下属们的天职!”姚准做了一个敬礼的手势,笑得没心没肺。

    那对母子三人进到康子仁办公室后不久,办公室的门再次被打开,康子仁推着秦正南走了出来。

    “怎么样?康教授,他......我先生的腿有没有痊愈的可能?”肖暖连忙站起来去问康子仁。

    康子仁看了一眼秦正南,礼貌地对肖暖笑了笑,“秦太太也莫须太过担忧,秦先生的双腿虽然目前看来是没有办法治愈的,但他双腿上的神经组织还没坏死,从医学角度来看,不是完全没有恢复的希望的。”

    闻言,肖暖不由地皱了皱眉,“没太明白,意思就是现在还是没有治疗的办法?”

    “目前是没有任何理疗和合适的药物来治疗的,但是如果可以,秦先生的腿最好每天坚持按摩,早晚各半个小时。时间长了之后,即使不能痊愈,对他的身体也是有益的。”康子仁如是说。

    “哦!”肖暖看了一眼轮椅上一脸淡然的秦正南,点了点头,对康子仁说,“谢谢您了!”

    “不客气!”

    康子仁的话音刚落,身后的门被一只肉呼呼的小手打开,上来就抱住了他的大长腿,“康教授,你儿子饿了,快带你儿子去吃法餐……”

    正是刚才那个叫康思成的小男孩。

    肖暖的视线不由地又看了过去,脸上是情不自禁的柔和笑意。

    秦正南这边和康子仁已经告了别,却发现肖暖的视线还在那两个孩子身上,他那深邃的眸子不由地微微眯了眯,走去牵住了她的手,对康子仁说,“看来,我太太很喜欢你家的两个宝贝,以后我们会经常过来的。”

    “好,慢走!”康子仁冲他点点头,刚挥了挥手,儿子又抱住了他的另外一条腿,“爸爸,你再不走,你儿子真的要饿死了!”

    康子仁蹲下身来,一把拎起腿边的儿子,蹙眉佯装生气地说,“康思诚,我看你是皮痒了!是不是想试试护士阿姨的针了?”

    “不要不要!康教授饶命!”

    ……

    肖暖推着秦正南走了很远,还忍不住回头看一眼那幸福的一家四口,眸子里满是羡慕。

    走出医院上了车,秦正南问肖暖,“你很喜欢小朋友?”

    肖暖愣了一下,随即把头要成了拨浪鼓,“不喜欢,吵吵闹闹的,一点都不喜欢!”

    “真不喜欢?”他探究地看着她。

    “真不喜欢!我都还是个孩子呢,我怎么会喜欢那些小屁孩!”她坚决否认。

    秦正南满意地点了点头,“恩,不喜欢刚好!我也不喜欢!”

    肖暖看着他脸上的漠然,心里突然觉得堵堵的。

    都三十岁的人了,看到别人有妻子有孩子,难道他真的就一点想法都没有?估计那是不可能的……只是,他的身体状况,决定了他不敢去想正常人的正常追求。

    这么优秀的一个男人,以后会娶一个陪他一生一世的妻子吗?

    想到这里,肖暖不知道为何,只觉得心里更加堵得慌,忍不住将车窗打开了一点透气。

    秦正南的手机响了起来,姚准听到那熟悉的铃音,就知道是季妍打来的,将车速放满了点,关掉了车里的广播台。

    秦正南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肖暖,看到她的视线一直盯着窗外,接起了电话。

    “先生,结果出来了。”

    “恩,在小区等着我,见面再说。”

    “好。”

    姚准从后视镜看了一眼挂了电话,就靠坐在座位上闭目养神的秦正南,忍不住问,“那件事,有结果了吗?”

    秦正南蓦地抬眸看过去,那眸子地冷厉吓得姚准脚下差点踩了油门,连忙收回目光,尴尬地笑了笑,“我多嘴,我专心开车!”

    秦正南没有再理会他,忍不住又转眸看了一眼依然看着窗外的肖暖,眉心一点点蹙起来。

    肖暖,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纠结过。既希望你是肖家的女儿,又不希望你是。

    希望你是,是害怕有朝一日你知道了抚育了你近二十年的父母并非亲生之后会难过会颓然……而不希望你是……我多希望,二十年前,我们真的见过面。

    秦正南闭上眼,深深地呼出一口气,靠进了座位里。

    “你先上楼去,我给姚准安排一点工作上的事。”车子在肖暖家楼下刚停稳,秦正南抬手抚了抚肖暖的脑袋,对她说。

    “哦,好!那呆会要上去的话,给我打电话,我下来帮忙。”肖暖乖巧地点点头,下车径直上了楼。

    姚准把秦正南推到小区最后一栋楼的楼后面,看到了手里捏着一个文件袋的季妍。

    “先生,结果在这里,您自己看吧!”季妍把文件袋打开,递给了秦正南。

    秦正南看着那白色文件袋上赫然印着的“dna鉴定报告”几个大字,眸子里划过一抹犹豫,才伸手接了过来。

    姚准看着他慢动作般打开文件夹,不由地笑了笑,“南哥,我还没见过你这么紧张过!”

    秦正南很显然根本没听见他的话,因为他的所有专注力都到了手里的报告上。

    季妍拧着眉瞪了一眼姚准,两人又一起看向秦正南。

    鉴定报告被他拿了出来,一页一页翻过去,在看到最后一页鉴定结果的时候,秦正南的眸子微微一缩,又很快合上了报告,抬眸看向季妍,“你确定送过去的样本没有错?”

    季妍点点头,“我和姚准一起办的事,亲自取的样本,亲自送过去的,我亲自去取的报告。先生,其实我觉得这份报告根本是多此一举画蛇添足,不管是从太太的长相,性格还是气质来看,我们都很容易看出来,她应该不是肖建军和周玉的孩子。周玉常年服用的中药我也拿去做了化验,化验结果显示,如果长期服用这类药,会导致身体虚寒,根本不会怀孕。而据我所知,周玉的药已经吃了二十多年了。”

    秦正南点了点头,再次打开报告,看了一眼鉴定结论后面的一行字:排除周玉(拟母)与肖暖(女儿)的亲生关系。

    秦正南握着那份鉴定报告看了良久,才收起来放在了轮椅座位的夹层里,“想办法,在离开之前再把肖建军和肖暖的做一份。”

    “好!”季妍和姚准一起点了点头。

    回到肖暖家,肖建军出门了,肖暖帮周玉在厨房做午饭。秦正南将轮椅控制到刚刚好可以看到厨房里一切的客厅一角,视线随着肖暖的移动而移动着。

    果然,肖暖真的不是周玉亲生女儿,应该也不是肖建军的。那么,他们就应该是肖暖的养父母。如果照片是个线索的话,那么......肖暖被肖建军夫妻收养时,应该是三四岁的光景。

    而庄家人失踪时,庄晓暖也只有三岁多。

    难道,真的就这么巧合?

    秦正南闭上眼睛,面上仍是一片纠结。如果真的是这么有缘,那么,肖暖的亲生父母当年发生了什么事?现在,他们人在哪里?

    这天晚饭后,肖暖陪着周玉下楼去散步,秦正南把肖建军请到了阳台上。

    “正南,你是不是有事要告诉我?”肖建军坐下来,一边摆棋盘一边笑着问秦正南。

    “呵呵。妈这两天总是在说您是个粗人,我看您心思挺细腻的。”秦正南没有正面回答问题,低头跟肖建军走了几步棋。

    “那看来,是真的有事了?她们母女俩不在,咱爷俩有话就直说,不用跟我客气!我出车了!”肖建军边说着,边举起了手里的“车”。

    秦正南却没有开口,走了两步棋之后,从轮椅夹座位夹层里把那份亲子鉴定报告拿出来,递给了肖建军,“爸,您先看看这个。”

    肖建军诧异地看了一眼女婿递过来的东西,放下手里刚刚举起来的棋子,接过文件夹,直接取出了里面的东西。

    虽然没有做过这种东西,但是肖建军毕竟也是当了半辈子的老师,在看到报告上的题目时,脸上瞬间变了色,方才脸上那对弈时的兴奋消失殆尽,看了一眼之后,不解地看向秦正南,“正南,你......好端端的,你做周老师和暖暖的亲子鉴定做什么?”

    “爸,您先看看结果,我再详细告诉您。”秦正南说。

    肖建军连忙翻到最后一页,在看到那结果时,脸上和眼睛里只剩下了慌乱,拿着报告的手不受控制地开始颤抖,很努力地想笑一下,但最终却只是干干地扯了扯嘴角,“正南......你,这份报告在哪弄的,搞错了吧?暖暖怎么可能不是周老师亲生的!我和周老师......”

    “爸,拿去做鉴定的样本是季妍亲自取的妈和暖暖的头发样本,结果应该没什么问题。您是教数学的老师,听暖暖说,您逻辑思维很强。您想想,如果我没有确定的把握,我怎么会突然把这样的东西拿给您看。”秦正南笑着打断肖建军,说。

    闻言,肖建军一愣,垂眸看着那报告上的数据,怔了很久,才无奈又痛苦地摇了摇头,“是暖暖让你这么做的吗?”

    “不是!暖暖根本从未怀疑过她是您和妈的女儿这件事。”秦正南实话实说。

    “那,你为什么擅作主张做这样的东西?”肖建军更加不解地问他。

    秦正南没有犹豫,诚实地说,“爸,我只想知道,您是从哪里收养的肖暖,她父母是谁你们知道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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