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来吃饭的人并不多,饭菜很快上来了。小桃今天有些分外的紧张,她不想在李月娥面前相形见绌。要是从前,她早就一伸筷子冲着最喜欢的烧鸡去了,可今天不行。小桃盯着远处的鸡肉瞄了两眼。咽了咽口水,默默伸手夹着面前的青菜,再斯斯文文地放到嘴里。这么苛着自己,连饭菜都有些味同嚼蜡。赵匡义伸出筷子,把烧鸡夹了一块小桃最爱吃的鸡腿放到她碗里,温声道:“平日不是爱吃这个吗?”李月娥的心跟着一颤。

    小桃盯着有些硕大的鸡腿。在犹豫该用筷子挪着夹呢,还是直接上手呢。正犹豫着,李月娥倒是毫不客气地对赵匡义笑道:“那边的卷饼,我够不着呢,公子能不能帮我夹一下?”说完吐了吐舌头笑得爽朗,“再加些菜就更好了。”

    赵匡义看到左手边的菜李月娥也的确够不到,便伸出筷子夹了块卷饼,包了菜,递给李月娥。李月娥伸手接过来,噼里啪啦地说道:“这道菜在乾州还挺有名的,最初啊,这配菜里只有萝卜肉丝。是没有豆芽的,你知道为什么会加豆芽吗?”

    赵匡义摇摇头,他怎么会知道。李月娥的眸中有丝得意之色,说道:“这还是我父亲的功劳呢。以前他带兵打仗,有次腊月还在守城。到了小年,家家户户吃这个卷饼,可军营里早就没什么肉和菜了。没什么能卷的。正愁呢,晚上截了一队蜀军,截的军粮就是豆芽,就把豆芽裹进去了。”

    赵匡义听得心里有些发笑,李月娥这个故事很吸引人。但真实性却让他有些怀疑:“蜀军吃豆芽?”

    李月娥本也是道听途说,七分故事三分编排,被赵匡义这么一问嘻嘻笑道:“我忘记了呀,那蜀军吃什么?公子给我讲讲。咿,公子和蜀军打过仗吗?”

    这倒恰好问道了赵匡义熟悉的地方,赵匡义的话也多了起来。小桃听得有些堵心,把碗里的菜扒拉了一番,对赵匡义勉强笑笑道:“我出去一下。”

    “去哪儿?”赵匡义抬起眸子。

    小桃看着正吃卷饼吃得香的李月娥,用力吐出了两个字:“茅房。”李月娥的嗓子一梗。小桃快意地走出了门。

    李月娥被“茅房”二字顶的有些吃不下饭,看着赵匡义不好意思地笑笑:“公子再讲些打仗的事吧,听着好有趣。”

    赵匡义看小桃的背影已经远去,看着李月娥诚恳地说道:“打仗的故事,其实大同小异,我经历的,令尊也经历过。所以你一定也听了不少,都差不多。”顿了顿,赵匡义双手端起茶盅,对着李月娥道:“这阵子,麻烦打扰了姑娘不少,匡义以茶代酒,敬姑娘一杯,聊表心意。”说着把茶一饮而尽,放下了茶盏。

    李月娥被赵匡义突然的动作弄得有些招架不住,忙把手里的卷饼放下:“公子客气,真的都是举手之劳---啊呀,这可折煞我了。”

    赵匡义接着道:“姑娘的情意,匡义心领了。但劳烦姑娘,匡义心中也过意不去。再加上桃宜的病情不稳,时常会误会、猜疑,要是为了这些事惹得她病情发作,这次来诊治就适得其反了。所以我还是希望她能有个安静的环境休养。只要她的病情能好几分,无论让我做什么都是心甘情愿的,任何事比起她,都不足为重。”顿了顿又道,“姑娘今后有事,遣个下人来就好。不必事事亲力亲为,否则匡义心中惶恐,在姑娘的屋中住得也不安稳。”

    赵匡义的话像寒冬腊月猛地吹起的一阵暴风,让李月娥刚才还热乎乎的心瞬间跌到了冰窖,真冷,从心,到四肢。这些日子她刻意的接近,绞尽脑汁地想话题,想由头,只为可以吸引赵匡义的注意力,能让那个冷冰冰的人和她聊个一半句。他的态度从客气,到随意,他的语言,从沉默,到畅聊,她以为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却原来只是她一个人的独角戏。

    李月娥垂下了眸子,多狠的一句话啊,任何事比起那个傻女人,都不足为重。他让自己别再去找他,否则他“住得不安稳”,是要走的意思吗?自己的热情竟然吓得他要走?!不过他还算给了她面子,是趁那女人不在的时候说的。可是,现在心都没了,要面子还有什么用?李月娥脸上的笑意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一脸失意和落寞。

    过了不久,小桃回来了,没有注意到李月娥脸上的变化,只是静静坐在一旁继续吃菜。

    缀玉楼的中央也有一个台子,台上有上下两层,摆着些器具布景。每日会有些节目。在正月里客人多的时候,自然是宏大的演出,各色乐器,歌舞,杂耍。如今客人清淡,便只有些简单的小曲。一更的时候,乐声响起,一个靛青长袖的女子,轻轻唱着《凉州词》“树发花如锦,莺啼柳若丝。更游欢宴地,悲见别离时。”

    别离?今天这顿饭就是别离的意思吗?李月娥听得心里难过,挥手吩咐着店家:“来坛酒。”

    赵匡义眉头一紧:“还是不喝了吧,回去令尊难免责怪。”

    李月娥摇摇头:“他才没空管我呢。无酒不成宴,今天聚了之后,以后再见公子可不容易了。”说着眼睛有些红,不由分说道,“上酒。”

    赵匡义听李月娥提刚才的事,心里有些歉意,便也没有阻止。小桃有些愣怔,摸不着李月娥在指什么。只看见店家搬了一小坛酒,拿了三个碗,李月娥摆摆手,把其中一个命店家收起,看着小桃笑道:“桃姑娘不能喝,姑娘身子还不好呢。”

    说着把另只碗摆到赵匡义跟前,李月娥力气也不小,直接把酒给赵匡义倒满:“公子,干了啊。”说完给自己倒上,二话没说一干而尽。赵匡义蹙蹙眉,看她已经喝完,便只好一扬脖把碗里的酒喝干。

    看赵匡义喝完,李月娥又倒上,一连喝了三碗,李月娥还要再倒,赵匡义把手覆在碗上,抬眸定定道:“适可而止。该停了。”声音带着一丝不容置辩的冰凉。

    李月娥的心狠狠疼了一下,到了此刻,连陪她喝碗酒,都要适可而止?他果真是铁心铁意,难以融化。算了,能做的,自己已经都做了,他还是一心只有那个傻丫头,她无能为力。

    外面厅堂的台子上,一个翠绿衣裙的女子在跳着不知什么名字的舞,李月娥的心随着那纤纤舞步,疼得有些紧,自己最擅跳舞,却没为赵匡义跳过一支,不禁笑得凄婉:“月娥再给公子跳一曲吧。”说完也不看赵匡义的表情,向着台子旁走去。

    赵匡义本想抬手制止,但李月娥走得很快,已经到了台子旁和乐师商量着什么。赵匡义忽地想起第一次见李月娥,她似乎就在军营跳舞。不过当时他全副身心都惦念小桃的下落,压根也没去看她跳得怎样。今天既然她执意要跳,那就随她吧。

    小桃坐在一旁,看着一脸凄清的李月娥和眉头紧皱的赵匡义,心里有些疙疙瘩瘩的别扭。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去茅房前李月娥还眉开眼笑的,回来后就一脸愁容了。但不管她眉开眼笑还是一脸愁容,那死死盯着赵匡义的眼眸都一样让她心里抽紧。

    乐声悠悠地响起,和方才的曲风都不一样。乾州属于秦地,民风刚硬,曲风也多是雄浑激昂,即便是小调,也在柔婉中带着一丝刚直。可这首曲子不同,婉转轻柔,缠绵悱恻得令人心神荡漾。庄余团圾。

    小桃的脑子又开始沙沙地响,这首曲子很熟悉。每句她都能顺应地想到下句。是什么?小桃敲着有些发疼的脑袋,不停地闪着片段。一会儿是下腰转身,一会儿是抬腿旋步,一会儿又是反手续弹-----

    李月娥今天挑的这首是冯延巳的《长命女春日宴》,为的就是曲子里“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的缠绵劲儿。可她忘了一点,冯延巳是南唐人,也只有唐人才写得出这么婉转的曲子。而这首曲子是小桃以前在花月坊时常练的,如今听来,小桃倒像醍醐灌顶似的熟悉。

    随着乐曲,李月娥移着步子旋着身姿。李月娥跳舞的功底本就不错,再加上喝了酒放得开,柔婉中带着刚劲,把一曲《春日宴》跳得浑然一体,极为好看。即便下面只有零星的几桌,叫好声却如雷震。

    赵匡义看着有些怔忡,这是他第一次认真看李月娥跳舞,平心而论,跳得的确不错。比大周的舞姬跳得要好得多,舞姿完美无懈,可圈可点。

    小桃抬眸看了眼赵匡义,他看得很认真,不由心里狠狠抽了一下。待李月娥从台子上下来,小桃脑子一热,也冲着台子边走了过去,对乐师定定说道:“刚才的曲子,再来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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