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治皇帝回到东暖阁,依坐在炕边眉头深皱,早朝时分的那次朝会,让弘治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强烈。

    弘治的不安,倒不是边塞的军事。边塞几乎年年都有战事,所以这次火筛袭扰大同府也是正常。虽然死了不少人,可是仍旧让皇帝提不起太大的兴趣。

    弘治的不安,也不是文臣的逼迫,自从他登基以来,不,自从天顺十二年北京保卫战之后,历代的皇帝几乎都被文臣压制着,所以今天这样的情况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弘治皇帝也知道那些文臣虽然过于强势,其实説到底了,也是为了他大明的江山万代,皇帝倒也并不是生气。

    弘治的不安,是不安在锦衣卫上面。早朝的时候,弘治皇帝看向锦衣卫指挥使牟斌的那一眼,除了是想他询问大同的情况,更重要的是希望牟斌能在朝会上面的发言能符合自己的心意。可是这牟斌让弘治很失望,甚至带着一丝丝的恐惧。

    “这最后的一卫也要被兵部收走了不成?”弘治看着六科给事中递上来的折子,这是内阁驳回他想在朝阳门外建筑延寿塔以及殿宇廊庑墙垣等为自己增寿的目的,传命内阁撰写诰书,由司礼监太监李荣、内官监太监李兴提督兴建事宜。不仅六科给事中封驳了他的圣旨,大学士刘健上言説:佛老鬼神之事,无益于世,有损于民。今寺观相望,僧道成群、斋醮不进,赏赉无算,竭尽天下之财,疲天下之力,势穷理极,无以复加。请收回前命,停建塔寺。后来各个府部大臣和科道言官都交章论奏,请罢其役。弘治皇帝无奈,只能收回了圣旨。

    “锦衣卫不可靠,牟斌与文臣走得太近了!”弘治皇帝想着今日早朝的时候牟斌与刘大夏等人一唱一和的搭台唱戏,弘治就忍不住的想要发火。可是他也知道,只要自己发火,那些大臣绝对心中暗喜,并且跪在地上嚎啕大哭,直到自己收回成命他们才会罢休。直言抗柬的名声也得到了,自己的圣旨也收回了,两头都得到了好处,倒霉的只有弘治他一人而已。

    “父皇,今日里的雪好大,天气也越发的冷了,皇儿特意从内务府调拨了一批香碳来东暖阁给父皇驱寒。父皇,这几日的咳疾可好了些?”弘治皇帝正在想着是不是要重开西厂,朱厚照也不等太监通禀,就快步跑了进来。

    “我的厚儿来啦。朕是怎么觉着这东暖阁越发的暖和了,原来是我的皇儿的孝心把这东暖阁都照的暖暖的。”弘治皇帝看见朱厚照进来,顿时就放下了公务,也不等朱厚照行礼,就一把把自己的儿子拉到了身边坐着,组偶找也没説皇儿惶恐而非要半坐在对面的炕上,而是与弘治并排坐着,一边暖着手,一边从旁边的果盘里拿着diǎn心来吃。这样的情况,除了朱厚照父子,还真的难以在皇帝父子之间看见。

    “厚儿,去你母后那里请安没有?”弘治拉着朱厚照的手,慈爱的看着一边晃着双腿,一边把零食塞进嘴里的儿子,心中满是欣慰。儿子这次慈孝,夫复何求?

    “没去,坤宁宫里的规矩太多,母后也总是板着一张脸。皇儿的一举一动都要按着规矩来,所以皇儿呆在那里拘束的紧,也没意思。”朱厚照不满的撇了撇嘴,不在乎地説道。

    “皇儿,你母后也是想让你懂得规矩,好让你以后当皇帝的时候的一举一动都能符合皇家威仪,所以才对你严苛了diǎn。你母后是为你好啊。”弘治皇帝叹了口气,自家的皇儿什么都好,唯一的不好就是性子跳脱,张皇后又是个特别讲规矩的人,所以朱厚照与自己的母亲关系不亲近。

    “反正母后没有父皇好。”朱厚照用袖子擦了擦嘴上的残渣,这才仰着头説道。

    “傻孩子。”弘治皇帝听见儿子这么説,也只能不自觉的苦笑了起来。

    “皇儿,这几日的功课如何了?”弘治突然问起了朱厚照的功课。

    “今日里刘先生抽空来东功率查验我的功课,结果我又被先生训斥了。”

    “刘先生是当世大儒,他教的必定没错。皇儿,日后你是要做天子的人,不学无术可不行。”弘治苦口婆心的説道。

    “反正他没叶观讲的有趣,刘先生讲的都是些老掉牙的东西,听着太没意思。”

    “叶观……”

    朱厚照走后,弘治皇帝看着自家皇儿的背影,粘着这两个字若有所思。

    ………………

    “叶观,你胆大包大,怂恿太子出宫、擅入勾栏之地,殴打英国公府的家人,朕念着你事出有因,是为民解难,也就罢了。可是身为臣子,弹劾他人时却不能光明正大直奏于君上,却暗施诡计,驭使大臣、利用君上,实是其心可诛!”

    同样是在东暖阁内,弘治皇帝把叶观叫到跟前,指着叶观的鼻子骂道。

    叶观今日本不知道皇帝召见他所为何事,可是听见弘治这样説,顿时知道自己前几日与朱厚照殴打王猛并且编造流言的事情穿帮了。顿时心中就是一寒:“这事儿做的何等隐秘,皇上怎么知道了?难道八虎之中有皇上的耳目?如果是八虎通风报讯,朱厚照前几次就根本出不来,怎么还可能有之后的一连串事情。莫非是王岳那老阉货?对了,东厂是负责监视锦衣卫的机构,王岳那老阉货又与自己有仇,肯定是东厂告的密!”叶观跪在地上,脸上一阵惶恐之色,心中却思虑万千。

    “叶观,你不是喜欢仗义执言吗?你不是喜欢为民分忧吗?你不是喜欢玩阴谋诡计吗?好,朕给你这个机会!你的太子洗马之职不用干了,这个年你也别想在京师里过了。滚去大同府去好好调查调查那个什么《今古奇冤》去!调查不出个结果来,别怪朕不讲情面!今日里就滚出京城去,要是磨磨蹭蹭的,别怪朕送你一辆马车载你去大同!”弘治皇帝看见跪在地上的叶观一言不发,脸上更是恼怒,对着叶观厉声説道。

    “马车?”叶观下意识的问道。

    “对,马车,带着五十斤枷锁的马车。你好好的站在囚车上,欣赏欣赏我大明的万里河山!”弘治皇帝狞笑道。

    “臣罪该万死,臣遵旨,臣马上就走……”叶观一听要去大同,脸上顿时白了一层。大过年的去大同府,不他娘的冷死了。自己本是江南人士,京师都住不惯,更别説边塞了,更别説站在囚车里带着枷锁去大同。

    也挂离宫后,得到消息的朱厚照赶紧跑来东暖阁求弘治网开一面:“父皇,这几日出宫是儿臣的主意,叶观不过是按照皇儿的意思做罢了。您要是这样惩罚他,以后哪个人还敢跟着皇儿啊!”

    叶观讲的那些天方夜谭的故事和对古文的讲解与那些朝中的老先生们大为不同,对朱厚照的吸引力机会超过了刘瑾等人的杂耍马戏。他甚至做梦都想不到除了大明,世上还有这么些多姿多彩的地方,而且叶观还是他唯一的朋友,虽然朱厚照与他相识时间不长,可是他不想失去叶观这个唯一的朋友。

    “皇儿,荀子的劝学还记得吗?”看见朱厚照为叶观求情,弘治没有丝毫的恼怒,反而问出了一句让朱厚照摸不着头脑的话。

    “记得,为了不让谢先生惩罚叶观,儿臣把这篇文章记得很清楚。君子曰:学不可以已。

    青,取之于蓝,而青于蓝;冰,水为之,而寒于水。木直中绳,輮以为轮,其曲中规,虽有槁暴,不复挺者,輮使之然也。故木受绳则直,金就砺则利,君子博学而日参省乎己,则知明而行无过矣。故不登高山,不知天之高也;不临深溪,不知地之厚也;不闻先王之遗言,不知学问之大也。……”朱厚照自xiǎo聪慧,加上为了帮助古文不怎么样的叶观不被谢迁惩罚,所以朱厚照把这些文章都背的清清楚楚。

    弘治皇帝看见朱厚照很流利的把《劝学》背了出来,满意地diǎn了diǎn头。

    “皇儿,你知道朕为何让你被这篇文章吗?”

    “不知道。”

    “皇儿啊,朕惩罚叶观是因为看好叶观。”弘治皇帝叹了口气,苦口婆心的説道。

    “啊?惩罚他是看好他?”朱厚照毕竟年轻,不懂皇帝的苦心。

    “孟子有云:故天将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叶观虽然年纪轻轻,可是他勇斗倭寇,进献盐法。还能知道借势,必定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人物。可是他还不怎么懂得为臣之道,他就像一颗笔直的树木,要想把他做成皇儿车架上的轮子,所以必须要輮使。铁器是越磨越亮。他既然不懂得为臣之道,朕就好好的帮帮他。若不经过一番磨炼,少年得志,难免要目中无人、那时好好一个柱梁之材,便要成为骄横跋扈的权臣了,懂么?”

    弘治皇帝准备把御下之道交给自己的儿子了。因为他感觉自己的身子真的是大不如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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