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是早就知道这世间的事总是阴差阳错.老天爷总喜欢在人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给人以致命一击.可是凌月无论如何也猜不到.当她回到定国公府.知道的第一个消息就是司马皓轩已经下诏.册东西两宫皇后.其中西宫是她.而东宫却是原來的齐轩王妃.追封的温贞皇后.萧芸琴的亲妹萧漪梦.

    其实对于这个结果凌月一点都不感到意外.相反她却是有些释然.因为早前她还对死去的萧芸琴心有戚戚.只要想到她的死.凌月就觉得与自己有脱不开的干系.之前也曾在心里做过假设.却不想倒真的有成真的这一天.

    无比淡定的坐在椅子里.凌月手中端着个茶碗.低头细细吹开浮在水面上的叶子.低头抿一口.并不言语.

    在一旁站着的若水、清荷还有妙笛皆是一脸焦急的望着她.希望她能说些什么.可是半晌之后.她却是轻轻把茶碗放在桌上.仰头看向她们.轻轻一笑道:“已经派人进宫去了么.”

    三人闻言皆是一愣.妙笛最先反应过來.面上闪过一丝惊异.忙上前抓着她的手:“凌月.你该不会······”该不会是要把司马皓轩叫进定国公府里來.然后做出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情吧.

    凌月略有些好笑的看她.仿佛已经猜透了她的心思.轻轻摇头:“你想到哪里去了.我现在这个身份.自然是不好进宫去的.让他來看看我.也好放心.”让他知道我还活着.并沒有食言.

    “凌月姐.你这是怎么了.怎么这次回來像是变了个人一样.”若水终于忍不住开腔了.下意识蹭到凌月身边.伸手就拉住她的胳膊.动作太大牵扯的凌月的伤口.就见她微微皱眉.假做不经意的抽回了胳膊.抬起头來笑着看她.

    “哪里有和以前不一样.不过是舟车劳顿.有些累了.放心我歇几日就好.沒有大碍的.”握住若水的手放在掌间轻轻摩擦.不经意的抬头一瞥.就见妙笛面露担忧的看着她.目光不经意的扫过凌月的伤口.朝她递了个眼色.凌月心领神会.报之一笑.微微朝她摇了摇头.意思是不要让若水知道.

    还不等几人再寒暄几声.便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來.循声望去.就见司马皓轩带着曹子俊已经进來了.凌月缓缓站起身來.望着司马皓轩.今日他并未穿龙袍.而是一身寻常富家公子的打扮.许是一路赶來.气息有些卫喘.却不见他行动上有什么不便.想是之前的伤已经沒有大碍.担心瞬间消失不见.遂扬起嘴角微微一笑.

    司马皓轩看见凌月脚下步子先是一滞.稍稍一顿才有极轻极缓的走了过來.仿佛害怕将她惊走一般.行至跟前.上下打量她一圈.就见她较之以前愈发苍白消瘦的脸颊.心头就是一阵刺痛.近乎颤抖着低声唤出她的名字:“凌月.我以为走了.再也不回來了.”这是他许久以來一直埋在心里的话.在见到她的这一刻终于说了出來.虽然他知道凌月只是被玄逸之救走.但是一想及之前发生的种种.他就无比害怕凌月这一去便不会再回來.更何况他知道玄逸之对凌月亦是有情.又怎么会任凌月继续回來.

    可是她现在回來了.就这么好端端的站在她面前.是他一伸手就能触碰的存在.

    想也不想一把将她揉进怀里.将头埋进她的颈窝.鼻息间尽是专属于她的气息.还有一丝丝细不可闻的药味.突然想起曹子俊曾提过的凌月受的伤.整个心瞬间揪在了一起.双臂间用力将她箍得更紧.甚至要将她揉进身体里去.

    这怀抱是凌月怀念的.留恋的.亦是她认为无法替代的.胸前的伤口被他撞得有些疼.却是无法抑制住那汹涌而出的情绪.凌月深深吸了口气.拍了拍司马皓轩的背.在他耳边轻声道:“我答应你的让你等我.自然会回來.”

    司马皓轩浑身忍不住一颤.喉咙像是被人掐住.一瞬间不该如何开口.他要怎么告诉凌月.他亦是立了萧漪梦为东宫皇后.

    正在迟疑间.却是听到一声厉声断喝.抑制不住的怒气从语气间迸射而出.

    “司马皓轩.你怎么能够做出如此阴损卑鄙之事.”玄逸之怒气冲冲直冲进來.一掌避开欲上前拦他的曹子俊.下一瞬青冥剑出鞘.直指司马皓轩背心.“你即是已经答应好好照顾凌月.为何如今又出了这两宫皇后之事.司马皓轩.你今日最好给我一个合理解释.否则休怪我不客气.”

    从未见过一向清冷孤傲的玄逸之有如此盛怒之时.一众人顿时呆愣原地.完全不知所措.

    凌月愣了愣.终究从司马皓轩的坏里挣脱出來.走到玄逸之面前.伸手按上他举剑的手.面上一片清淡.缓声劝道:“逸之.你别这样.不是你想的那样.我······”

    “不是我想的哪样.”话还未说完就被玄逸之冷冷打断.他转头看着凌月.眼底一片哀伤疼痛.声音稍微缓了一些.“凌月.这个人不值得你为他付出那么多.”说完挡开凌月按着的他的手.再次举剑朝向司马皓轩.而这个时候.后者却是已经转过身來面对这他.他的剑锋直指他心口.

    “司马皓轩.不要跟我说什么.你做如此决定都是无奈之举.我对你们王孙贵族的肮脏交易沒有丝毫兴趣.我只想告诉你.凌月此次几乎是死里逃生.你无法想象她受利剑穿心之苦.昏迷了整整十多天才醒.现在她武功尽失.伤势才有所好转.想的第一件是就是回來.而你呢.你送给她的第一件礼物就是要封其他女人为后.司马皓轩.你的心可是肉长的.”

    玄逸之此时的神态几乎可以说是疾言厉色.愣在旁边的人呆望着他.又看了看凌月.一时间更是不知该如何是好.

    司马皓轩亦是震住了.他目光移向一旁的凌月.脑海中反复回想的却是玄逸之方才说的话.那字字句句简直穿透了他的心.顿时鲜血淋漓.痛的都沒有直觉了.他嘴唇掀了掀.最终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來.

    原以为可以瞒住的事情现在却是如此直观的方式展露于大家面前.凌月微微闭了闭言.复而再度睁开.眸色空洞的望过在场众人.看到他们相通的震惊表情.却是在一瞬间笑了出來.好苦.

    “凌月.只要你一句话.我现在就带你走.你想去哪里都好.你想怎么样都行.我带你离开这.再也不踏足这是非之地半步.”你已经为此失去太多.我不想看着你日后还要为此疲于奔命.凌月.跟我走吧.玄逸之望着凌月的目光一片灼灼.却是依然隐藏不住他眼底渗透而出的疼痛.

    凌月呆呆看着他.有看了看另一边同样神色的司马皓轩.低头沉默.

    司马皓轩知道.倘若现在凌月说要走.他根本是连阻拦的资格都沒有.毕竟这事情的最后是他把事情搞砸了.就算是初衷是为了护她.而最后结果却也是变相伤了她.可是即是如此.他还是希望凌月能够留下來.为他留下來.他心说.如果凌月如果肯为他留下來.他宁肯倾尽一切.此生都要护她周全.再不让她受到半点伤害.

    而此时凌月亦是先让无声的矛盾之中.倘若她留下來.余下此生都要在皇城之中度过.从此便是失了自由.可是若要她跟玄逸之走.那便是除了自由.什么都沒有.

    虽然早就明白鱼和熊掌不可兼得的故事.但此时此刻.她还是很想贪心一把.转而抬眸淡淡瞥了司马皓轩一眼.再看向玄逸之.嘴角荡开轻笑.语气淡淡却是无比坚定:“逸之.我想留下來.”

    玄逸之感觉到自己的心在一瞬间空了一块.他望着凌月的眸子中光芒顿时熄灭.原本早就有心理准备了.只是沒想到真的听到这句话.还是会觉得难以接受.也罢.即是你自己想要这样.那我也只能尊重你的选择.可是能不能再容我自私一回.再让我用自己的方式.最后护你一程.

    剑锋突然横起.玄逸之往前逼近两步.剑刃已经横上司马皓轩的脖颈.目光死死锁住他.几乎是咬牙切齿的开口:“司马皓轩.我今日要你立誓在此.说你此生此世绝不有负于凌月.否则.我手中的青冥剑自会给你回答.”

    这完全就是威胁.在场众人皆倒抽一口凉气.心说这玄逸之居然胁迫当今皇帝在此立誓.他莫不是疯了么.

    凌月听到这一句亦是一惊.她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的玄逸之.看着他俊如天人的侧脸.心中某些蒙了雾气的直觉正在变得清晰.

    倘若搁在平时.如果有人敢跟司马皓轩这么说话.那么结果就只一个:死.可是当他看到玄逸之看着凌月的眼神.他却是从内心里明白一点.玄逸之对凌月的心思绝对不比他浅.内心里突然生出几分庆幸.庆幸凌月先遇到的人是他而不是玄逸之.转念之.转目看向凌月.早前和她经历的一点一滴都在脑海中重现.最后却是定格在了那天于殷冥决死一战的战场.她低下头在他唇上一吻.然后轻声告诉他要她等他.

    即是如此.立誓又有何妨.

    看住玄逸之的眼睛.司马皓讯举手于耳侧.言之凿凿.掷地有声:“天地为证.日月可见.我司马皓轩今以性命立誓于此.此生绝不负于凌月.若违此誓.孤独终生.不得好死.”

    不得好死.这是何等的毒誓.他怎么也敢.凌月望着司马皓轩.心头溢出的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只觉得自己的喉咙仿佛被人掐住.连呼吸都觉困难.

    玄逸之面上却是沒有丝毫动容.只微微牵起一侧唇角.报之一笑.手中长剑并未离开司马皓轩的脖颈.他默了一刻.几乎是一字一顿的出口:

    “司马皓轩.记住你今日所说.倘若你今生有负于她.我定然血洗你的皇宫.即便是押上我整个幻灵宫.我也定要让你王朝覆灭.”说完.只见一道银光闪过.玄冥剑已然回剑入鞘.大袖一拂.转身便走.完全不理会已经惊呆在一旁宛如雕塑的众人.

    看着玄逸之月白色的背影瞬间消失在门口.凌月猛然间回过神來.他方才那话······难道······他对自己有情.

    脑中瞬间惊起一个炸雷.凌月想也不想就朝他的方向追了过去.这是从什么时候的事.她竟然不知道.她竟然一点都不知道.

    步子迈得快些.震动了胸口的伤处.只觉一阵钻心疼痛袭來.可是凌月并不想停下.她要去找玄逸之问清楚.她一直是把他当做知己.所以有什么话都可以对他讲.可是她竟然不知道他对自己存了这样的心思.而她方才那些话.是不是在无意间伤到了他.

    玄逸之听到身后细碎的脚步声.就知是凌月來了.停下步子背对着他.声音却是一如既往的冷清:“慢些走.别震了伤口.别着急.我在这等着你过來.”

    如此温情的话令凌月鼻子霎时一酸.险些就要流血泪來.脚下的步子却是听话似的慢了下來.走到他身后.方才那么多想问他的话.却是全都梗在了喉头.一句都问不出來.最终只是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是他的名字:

    “逸之······”

    玄逸之转身看她.依旧是一副淡然悠远的模样.只是嘴角咗一丝浅笑.柔柔的仿佛要化进人心里去了.他望着凌月.眸子的一片明灭.仿佛整个星河都在他眼中.静默片刻.他突然伸出手把凌月拉近了怀里.低头在她唇角印下一吻.不过一下就匆匆离开.然后他淡笑着看她.伸手抚上凌月的侧脸.柔声道:

    “我只希望你快乐.不想给你任何负担.照顾好自己.珍重.”他退开两步.朝凌月微微点一点头.转身足尖轻点.瞬间就飞身上了房檐.然后紧接着寥寥几跃.便再也寻不见他的踪影.

    凌月站在院子里望着方才玄逸之消失的地方久久发呆.说不清心底是什么感觉.只觉得胸口一阵一阵的憋闷.直到司马皓轩忍不住追了出來.帮她系上披风的系带.她才终于回神.抬目望着司马皓轩.却见他眸底一片清亮.沒有丝毫怒气或者不悦.心头顿时一惊.

    原來他早就知道了.

    原來不知道的人从始至终就只有她凌月自己而已.

    嘴角牵了牵.凌月微垂了眸子.语气淡淡:“什么时候.”

    明明是无头无尾的一句话.司马皓轩却是听懂了.他面上表情僵了一下.语气里似是带着苦笑:“如果我说在江南荷园的时候.他过來找你.我就已经知道了.你会不会信.”

    凌月微愣.却是无奈摇了摇头.沒有接话.

    早前就说过.情爱这种事情根本就沒有相不相信.应不应该.因为它本就不受人控制.在毫无知觉间发生.在日积月累中生长.最后也许开花.却并不见得结果.其中种种.不过是之于自己.最后许是饮鸩止渴.却也甘之如饴.更何况.当局者迷.有些人穷尽一生.也未必看得清楚自己的心.

    说到底.你喜欢谁.不论对方回应与否.终究是你一个人的事情.

    这是凌月早就明白的道理.可是这样的论调放在自己身上也许受用.可真切影响他人.却又是另一番滋味了.而更让出乎意料的是.那个人.却是玄逸之.

    其实现在再问什么.都已失去意义.结局已然如此.多问反而不易.说到底.这件事不过是雾里看花.水中望月.终究都不是真的.所以凌月摇头的并不她不相信.而是不管自她心底如何思虑.终究也改变不了眼前的事实.

    玄逸之已经走了.

    这是他留给她最好的成全.

    想及此.凌月突然明白了.现在再去纠结玄逸之对她的情谊已是多余.如今她能做的就是不负他的期望.照顾好自己.并且沒有负担的快乐的生活下去.而她今后所有的期望却是都在她面前的这个人身上.

    上前一步.伸手握住司马皓轩的手.凌月微垂的眸子并未抬起.声音却是讷讷:“皓轩.外面冷.我想回屋里去.你陪陪我好不好.”

    司马皓轩眸子中闪过一丝光亮.弯起唇角笑得很是开心.点头:“好.我陪你回去.”

    屋子里的陈设沒有丝毫改变.墙角的香炉里依然燃着味道清淡的熏香.几缕薄烟蒸腾而上.最终化进空气里.无踪可循.

    司马皓轩和凌月在桌旁分坐两边.各持一杯清茶.四目相望却是一时无语.也是.自上次经历过那些.虽是两人都心有余悸.现在要他们装作什么都沒发生过一般谈笑风生.却是有些强人所难.更何况.方才司马皓轩才从玄逸之口中得知.凌月武功已是全废.现在伤还并未好全.此时看着她.只觉得心尖一阵阵的抽痛.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相较于他而言.凌月却是要显得淡然许多.她默了片刻.终于开口:“皓轩.后來可是找到任宇驰了.”

    司马皓轩一怔.方才反应过來.只能如实回答:“楚江派人去查了殷冥的据点.找到了装着任宇驰骨灰的棺材.我已经派人带回來厚葬了.至于任宇驰的妻子和孩子已经安置好了.宫里不便.只能在定国公府附近给他们寻一处地方.你不必担心.但是因为你的身份.现在议论颇多.还是避嫌的好.”

    “骨灰.”凌月瞬间怔住了.表情复杂的看着司马皓轩.却是冷冷苦笑.“我竟沒想到他殷冥能下如此狠手.甚至一具全尸都不给留么.”用手捂住嘴.心底的疼痛翻江倒海.却是流不出一滴眼泪.

    司马皓轩看着她强忍住悲痛的样子.自己的心仿佛也被拉扯着.伸手将她揽进怀里.闭了闭眼.某些已经到了嘴边的话却是硬生生又咽了下去.话锋一转:“有件事倒是有些蹊跷.楚江在殷冥的据点发现了戮的尸体.但是看样子不是被殷冥所杀.要知道如果依你所说.殷冥是根本就不是戮的对手.所以······”

    “所以你认为这件事另有他人参与.”凌月的注意力成功被分散了.她直起身子來望着司马皓轩眉头渐渐紧锁.

    “目前只是一个猜测.还沒有找到直接的证据.不过既然戮已经死了.你徒弟的仇也算报了.至于司马皓正.现在还不能杀.”

    这话出口.司马皓轩原以为凌月会不满.却不想她也只是淡淡应了一句.坦然道:“朝堂之事牵一发而动全身.现在国本才定.意在维稳.留着他司马皓正的命.是给朝中的人一个警醒.也是一副安心剂.这个我明白.更何况我早就断了杀他的心.”我想看到的.就是他失去一切.沦为阶下囚.终生被困囹圄.

    司马皓轩目光中闪过一丝惊喜.虽然他早就知道凌月心思澄明.对事物本质洞若观火.但沒想到她也是颇识大体.在大是大非面前毫不任性.即便偶尔会有些小嚣张.却也是因为她确有掌控的本事.且能把握好分寸.从不宣兵夺主.心中似有欣慰溢出.他嘴角微弯.扬一抹淡笑.伸手再度将她揽进怀里.

    靠在他的胸膛.听着他清晰有力的心跳.凌月缓缓闭上了眼睛.突然间想到什么.立刻直起身子.正色问道:“殷冥现在已死.那么陆正源和另一个人呢.”

    司马皓轩心头顿时一紧.面上却是毫无表露.疑惑问道:“另一个人.”

    “对.我只知道那人是殷冥的岳丈.似乎是他掌管了复国的力量.早前殷冥也是被他所救.我沒有见过他.但我知道他对我很了解.似乎就出在我身边.而我却是如何也猜不到那人是谁.”凌月很是紧张.这些话本來之前就应该告诉司马皓轩的.却是一直搁置下來.直到方才她才不得不说出口.

    司马皓轩眸色一敛.语气淡淡:“好的.我即可派人去查.这件事你就不要再管了.你现在身子为重.虽然我是不在意一辈子都照顾着你.但你也起码给我一个健康的妻子吧.”

    凌月面色忽然一红.低头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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