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宫之内,仍旧二人打坐、二人看书,仿佛外界的一切、都与这遗世独立的小道观无关一般。

    “哎……”一声轻叹,绾绾一副惆怅愁肠的模样放下了手中书籍,秀眉微蹙,面容哀婉。

    “不错。”景添将视线从书籍上移开,向绾绾看了一眼,微笑道:“境界又有提高。”

    “道门也是真坏哩。”绾绾瞬间收起了脸上的悲天悯人之色,玩笑着开口说道:“生生把人家一个逍遥精灵,扭转成了深闺怨妇一般。”

    “调皮。”景添微微摇头,继续看书。

    绾绾坏笑着咬了咬下唇,大眼睛微微乱转,看到了装石像的宁道奇和王远知二人之后,话题再起。

    “天尊,话说为什么道门这么热衷于打坐呢?”绾绾做出一副涉世未深的稚子模样,好奇地问道:“天天这般静坐,岂不太过浪费时间和人生?”

    “无量……天尊。”宁道奇和王远知二人睁眼,好笑地向绾绾看了一眼,两者面露宠溺苦笑之色。

    对视一眼,王远知开口,向绾绾解释道:“我等是在修行,你这丫头,勿要总是拿我等老道消遣啦。”

    绾绾‘哧哧’直笑。

    “主动者之魂、散于静者。”景添放下书籍,算是同样解释给王远知和宁道奇听。

    “绾绾不明白哩。”绾绾眨眨大眼睛,向景添问道:“请天尊教授。”

    “天地笼统,万物自然,唯人独立于外。而人若静,同化于自然,则天地诸般奥妙、无有遮掩。”景添缓停了一下,继续说道:“也谓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天地主动不吝,慷慨而补世间之‘不足又静’者。”

    绾绾露出深思神色,而王远知和宁道奇则一副豁然开朗的神色,眼神恍然得悟。

    眼见绾绾也露出恍然神色之后,景添再次说道:“所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归化为一。此乃道门核心。”

    “此言熟知者众,但古来难以理解,释意繁多。”绾绾微微偏头,向景添问道:“天尊,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浅言概之吧。”景添想了想说道:“比如有人,矗立海边,远望而去,海面归为一线,此为‘一’。”

    “这个形象。”绾绾兴趣十足地点头。

    “从一而分,则上有天空,下俯地面。”景添微笑道:“此为一生二也。”

    “嗯嗯!”绾绾继续点头。

    “天地为二,再添海线之一,此为二生三也。”

    “我懂了!”绾绾兴奋欢呼:“天地乃二,又有‘一’为人存之世间,所以,此乃三生万物!”

    “嗯,便是如此吧。”景添颔笑道。

    “一可生万物,那么反过来说,万物的本质,也终究是那个‘一’罢了!”绾绾兴奋地继续说个不停:“而所有这一切,都是道!”

    “哈哈!悟了!悟了!”王远知大笑出声,宁道奇也连连笑着抚须颔。

    以往二人对道家深言,都只能靠着自己去理解领悟。但被景添这么形象地比喻之后,他们现这个道理是如此的浅显易懂,顿时令王远知和宁道奇二人的心境、出现了难得的提升,故而二人欣喜不已。

    “嘻嘻……”绾绾娇笑,拍着手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不仁乃仁。人若静,则同受天地所补。原来一个打坐,居然还有这般奥妙!”

    “既然懂了,那还不趁着方才的心境未散,赶紧打坐感悟天道?”景添笑着教训。

    “知道啦~”绾绾向景添探吐舌尖,而后摆正姿势,微阖双眼,就要入定。

    就在这时,除了绾绾之外,其他三人同时一愣,又同时抬眼,向道观外面看去。

    绾绾还没有完全闭上双眼,因此见到了景添三人的动作,不由好奇心起,将打坐之事扔到了一边。

    “怎么了?”绾绾开口询问。

    “有人意境突破……却心生魔障。”王远知的雪白长眉微蹙,即好奇、又惋惜地看向皇宫大门的方向。

    “这是谁人?意境如此慈悲,怎会又生心魔?”宁道奇同样望着那个方向,蹙眉说道:“且这魔境非凡,如若抵抗无功,世间恐生极大魔头。”

    “天尊。”王远知心善,因此立即转头向景添请示:“是否让弟子前去看看,或能助手一二。”

    “不必。”景添微微摇头,眼神仿佛穿透了虚空,缓缓说道:“凭之任之,我们坐看结果便是。”

    王远知一愣,不过未做他想,点点头之后按捺下来,继续感知远处的意境波动。

    “是谁呢?”绾绾修为不够,因此无法感知那么远的距离,此刻一无所知之下,只好闲着没事儿地做做猜测。

    数着指头,绾绾筛选道:“洛阳城内,除了师尊之外,到达宗师境界的也没有几人。不过师尊勤于政事,而且功法被破,不可能有此突破;也不可能是安隆和荣风祥那两个胖子,他们都快钻钱眼儿里去了……”

    “难道是左游仙那个假道士?”绾绾微楞地念叨,又快摇头否定:“更不可能,那个胆子比老鼠大不了多少的家伙,怎么可能突破。”

    说到这里,绾绾抬头向道观外面看去,猜测着呢喃:“难道是新来洛阳的哪位宗师不成?”

    “哦?”宁道奇突然出一声轻咦。

    “怎么了?怎么了?”绾绾立即问道。

    “那人的心魔、居然压下去了。”宁道奇点点头,又摇摇头。

    “为什么摇头?”绾绾再问。

    王远知同样摇头:“虽然压下了心魔,但魔念根源未除,那人将来,仍旧随时都会爆。”

    “实为可惜。”宁道奇点头赞同:“那股慈悲之意,几乎不下我等当年,如果突破,则世间又添一慈悲大宗师矣,如今……哎……”

    “也就是说,那人将来再也无望突破了?”绾绾问道:“每次意境突破,都会令心魔再起,若不能战胜,则化身为魔;即便战胜,也只能继续压制心中,无法消除魔念?”

    “犹未可知。”王远知缓缓摇头道:“或许再有机缘,还能消除魔障也不一定。”

    “真是的,好是让人好奇哩。”绾绾抱怨一句,忍不住向景添问道:“天尊天尊,哪人究竟是谁呀?”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景添神秘地一笑。

    “什么嘛,天尊您欺负人!”绾绾郁闷地一扭身子,嘟着嘴抱怨。

    “呵呵……静心稍等吧。”景添话落,不再多说,拿起书本继续观看了起来。

    王远知和宁道奇纷纷一笑,在绾绾那可怜兮兮的注视下,同时闭上了双眼,开始了打坐。

    “哼!”绾绾娇哼一声:“不说就不说,等下我倒要看看究竟是谁!哼!”

    向景添三人做了个鬼脸,绾绾扭着娇躯摆正姿势,双手掐印,同样开始打坐。

    可惜,绾绾心里仿佛有‘喵☆喵’在撩拨抓挠,根本无法入静……

    将近半时,绾绾陡然睁开双眼,转头向道宫大门那边看去。看清之后,当即便是一愣,低呼出声:“是她!”

    景添放书转,宁道奇和王远知二人同时睁眼,好奇而望。

    宫门那边,祝玉妍行走前头,在她身后,一队侍卫将一名绝色女子夹列中间,正向道观走来。

    “想不到却是一名女娃。”王远知惊讶地说道。

    “哼。”宁道奇却面色略微不渝,鼻音轻哼一声。

    “师兄认识?”王远知好奇问道。

    “慈航剑典的武意。”宁道奇淡声说道。

    “原来是慈航静斋的人。”王远知明白了。

    “人家可是‘慈航静斋’在当代的‘世间行走’呢。”绾绾戏谑地笑道。

    “哦?她便是那个师妃暄?”王远知恍然。

    “娼妇害人。”宁道奇平息了愤怒的情绪,毕竟当初的仇怨,如今也算是都报了,因此心态平和之下,有些惋惜地说道:“好好一名天份弟子,终究是被那群娼妇给毁了。”

    “毁得好哩。”绾绾不嫌事儿大地笑道:“这师妃暄,可一直都是绾绾的死敌来着。”

    说话间,祝玉妍带人来到了道观门口,立即向内行礼:“祝玉妍见过天尊,见过两位宗师。”

    “祝宗主有礼。”宁道奇和王远知回了一个道礼。

    “禀天尊。”祝玉妍向景添拱手道:“此女师妃暄,乃‘慈航静斋’出色弟子,方才在寇仲和徐子陵的带领下叩启宫门,求见天子。”

    “嘻嘻。”绾绾突然轻笑一声,调皮地对祝玉妍说道:“师尊,这个师妃暄是不是和弟子当初的打算一样,准备以身饲虎呀?”

    “在天尊座下不得调皮。”祝玉妍语气柔和地训斥了一声,虽未回答,但也算是默认了。

    “哈哈,绾绾知道了。”绾绾转头,向景添挤眉弄眼:“杨广不敢收,又立即孝敬到天尊这里来了呢。”

    “让她进来吧。”景添并未理会绾绾,而是向门口的祝玉妍说道。

    “是。”祝玉妍微微躬身,而后退去两步,站在有如遗世仙子般的师妃暄面前,语气平淡地说道:“天尊慈悲,召你入内,你便进去吧。”

    “妃萱多谢祝宗主领路。”师妃暄语音嚅嚅,向祝玉妍缓缓行了一个略显娇弱的江湖礼。

    “希望你好自为之,勿要多做非分之想。”祝玉妍再次平淡地说了一句,而后侧让身躯。

    师妃暄微微深吸口气,抬脚迈步,款款缓缓地向着道观门口走去。

    “师妃暄,拜见天尊仙人,拜见两位宗师。”门口,师妃暄恭敬下拜,语气淡然不卑,充斥着尊敬。

    “进来吧。”景添开口说道。

    “是。”师妃暄起身,向眼神调侃的绾绾轻轻点头,而后迈步走入道观内部。

    “此为何来?”景添问道。

    “宗门罪难,妃萱无助。只有皮肉之身,以祈天子慈悲,恩赦师尊同门。”师妃暄没有隐瞒,如实说道。

    “你可知佛门罪重?”景添问。

    师妃暄缓缓地摇了摇头,绝美的面容之上出现了悲伤之色,语气哀婉动听地说道:“佛门或有污垢,累及天下僧佛,虽佛门有不查之罪,但无辜者无辜。妃萱此来,只盼天子恩典重查,放过无辜。”

    “嗤……”绾绾十分不屑,抬手捂嘴,将嗤笑声收起。

    师妃暄不以为意,仍旧坦然和景添对视。

    “可怜可叹。”景添微微摇头,抬手向身前的空气一探,顿时齐肘消失。

    再收手臂,手上已经抓了一份绢册。

    抬手扔给师妃暄,待其接下后,景添说道:“你便仔细看看吧。”

    “是。”师妃暄恭顺应声,摊手打开了绢册,刚看了第一份数据,便双眉紧蹙在了一起。

    越往下看,师妃暄的面色便越是青白,很快额间现汉,白裙身躯颤抖。

    强忍着一直看完,师妃暄的双眼已经失去了灵动,万分茫然。

    仿若机械木偶地将绢册合起,师妃暄缓缓抬眼,将毫无焦距的目光看向了景添。

    “此乃真实数据。”景添缓缓开口说道。

    “嗯嗯!只少不多。”绾绾在一旁添了把火。

    师妃暄嘴唇蠕动,但半天也没能吐出一字。

    景添向绾绾瞥了一眼,而后对师妃暄说道:“你乃天下行走,经历地方僧寺众多,现在回想,这份记录可有差异?”

    “只、只见寺庙……未知资财……”师妃暄略微回神,仍显茫然地回答。

    “天子所刑,仅此绢册之庙。”景添抬手指着绢册说道:“未有记录者不罪,财资干涸者不罚。”

    放下手,景添问道:“那么,现在你还觉得天子旨重了么?”

    “妃萱……妃萱……”师妃暄无言以对,额前见汗的度突然提高,皮肤几无人色,身躯更剧颤抖。

    景添见此非但没有怜悯放过,反而抬指向师妃暄的眉心遥遥一点。运用心灵之力,将中原百姓的凄苦,佛门的贪婪和肮脏,以及几度蛊惑叛乱的实情,尽数投入了师妃暄的脑海当中。

    静怡一瞬,下一刻,师妃暄体内的真气突然暴动起来,气势轰地升起,在道观内部掀起了一阵气浪。

    再度入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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