擎冠树的扇形叶子簌落而下,风声飒沓。

    隔着叶帘,倾渺见他愣在那里,复又走近一步,重复了一句:“你怎么知道我是幺女?所以,因为我年纪小就欺负我吗?”

    墨逸不禁往后微微退了一步。

    这个声音他记得,是那个在天界装作是自己府上侍婢的女子,也是那个救了自己的人。

    他立刻摇了摇头,再次定神看过去,眼前的这个人,眸中带笑,神情同濯清几乎一模一样。

    身子微颤,突然上前两步,一把扯下倾渺的面纱。

    风扬起她的额发,他与她四目相对,四下静得厉害。

    只是那个相貌着实平淡,除了瞳色及眼神,她与濯清再没有一丝相似之处。

    遂兀自一笑,轻声自言自语道:“原来,果真是痴妄。”

    倾渺眼睛瞪得大大的,自然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古怪话。

    她一把从墨逸的手中夺过遮面的轻纱,嘟嚷了一句:“莫名其妙!”

    只是埋怨归埋怨,如今两人离得这样近,她倒是也看清了他的相貌,心中也立刻明白了眼前的这个上仙便是自己当日所救之人。

    又偷偷打量了几眼,似乎除了那棺材一般的表情,这上仙还是挺好看的。

    清娥见这气氛着实奇怪,站在一边有些不知所措。

    心中默默想着,自己可断断不能在此时失了仙家气势,不然还未开始正式打交道便会被这傲慢的魔族看扁了。

    遂捏紧了拳头,大声冲着倾渺嚷道:“妖女!快些收了你这迷惑人心的法术!”

    倾渺皱着眉,这才反应过来,原来他们指的妖女并不是幺女么...?

    生气的咬了咬唇,将轻纱重新罩上,故作戏谑的道:“是了。在你们神仙眼里,我们魔族就都是讲句话便要使用魅惑之术的人。只是,若真是这样,我们过得该是有多累啊!”

    “你...你...”清娥有些不知如何回复,急得轻轻推了墨逸一把。

    墨逸这才回过神来,重新打量了下倾渺,继而拱袖行了一礼:“刚刚多有得罪。”

    倾渺撇了撇嘴,打算不去搭理他。

    墨逸续又说道:“那日,是你救了我一命吧?这事我是记得的,以后若有机会定当偿还!”

    倾渺挑眉望着他想:上仙偿还魔族恩情,这事怕是自古以来便没有的吧?但是人家既然已经道歉了,自己也不能失了大家之风。

    遂清了清喉咙道:“好了。不知两位上仙来访有何贵干?”

    “若是别人这样问便也算了,你明明知道我的意图。”墨逸沉声道。

    倾渺心想方才你还说要报恩呢,现下就开始质问我了?这仙族的人果然都是小肚鸡肠。况且若自己要是认了,岂不是主动自家一班人去天界偷了仙绫?才没有这么傻呢!

    她朝墨逸吐了吐舌头道:“反正我什么也不知道,你们慢慢参观吧,我先走一步!”

    话落,脚尖点地,如风般离开。

    清娥见倾渺走得潇洒,于是上前询问:“这下怎么办?他们这是死不承认啊!”

    “早料到会是如此了,走一步看一步吧!只要不主动挑起战火便是。”墨逸淡淡说道,然后一步步向北沼的更深处行去。

    玉山,瑶池畔。

    殿中灯火通明,华彩四溢。

    玄女站在西王母的身边,毕恭毕敬的向她禀报自己近日所探得的一些事情。

    西王母抿唇一笑:“好了。既然他们俩已经去到北沼,就不是我们再好干涉的了。反正不管能否找回仙绫,这墨逸都已经落了个无法进退的地步,剩下的戏码可以坐下来好好的观赏一番了。”

    玄女点了点头,踌躇了一会儿,方才问:“座上,属下有些不明,您为何要派清娥同去?”

    西王母抚着自己的鎏金梅蕊甲套,淡淡道:“玄女,你还没看懂吗?我可是一开始便故意让清娥呆在他的身边了。”

    “请座上赐教!”玄女觉得西王母的心思实在难以琢磨。

    西王母站起身,殿外黄昏正浓,斜斜扯出她的影子。

    她压低声音道:“你要知道,要打倒一个人并不是非得使用蛮力的。若是想让他死得其所,不惹天帝的怀疑,便要让他自取灭亡。而这一条路,唯一的方法便是要让他动情。只要他的心中有了惦记和思念,才更加容易任我摆布。”

    话落,指尖一挽,殿外立刻彩蝶纷飞,香雾入帘清。

    玄女静静的望着她,心中莫名的一寒。

    她面前的这个人,在人前露出的总是端庄威严甚至繁华并美好的一面,谁也不会想到这天界中最美丽的花朵其实暗藏着这世上最狠的剧毒。

    北沼,魔尊府。

    倾渺气呼呼的回到家,见到房门口的那一坛酒却立马换上笑颜。

    她直接把酒坛的封口打开,大口大口喝了个满足。

    “当真没个公主的样子!”溟远不知从哪里走了过来,在一旁摇着头叹道。

    “公主?什么公主?”倾渺抬袖擦了下嘴问道。

    溟远微微一笑:“我早些年曾在人间住过百年。在那里,帝王之女便称为公主。若是从封地和权利上来讲,倒还真比不上你半个手指。但是那教养和规矩倒是真的令人叹为观止,所谓淑女也不过如是。”

    倾渺推开门,将酒坛放到桌上说:“那个啊,我在书上看过呢!那有什么好稀罕的,除了不愁吃穿,做什么都要受人约束,连喝口水也要讲究三套规矩。还是像我这般的好,想怎样便怎样,永远都可以按着自己想要的方式生活,而不是长成别人希望的样子。”

    “你倒是怡然自得。”溟远坐到近旁道。

    “那当然!”倾渺淡淡一笑。

    她拿来了两个海大的碗,将酒斟得满满的:“对了,溟远。我方才见到上次我救的那个上仙了。”

    “在哪里?”溟远狐疑的望着她。

    “就在林外呢!估计马上就该破开父君下的封印了。”倾渺又从桌上拿了一个白苏果,咔擦咬了一口。

    “这么快?”

    “是啊!你快去将那法宝藏好,不要一下子便让人家给找到了。”倾渺一边说着一边偷偷拿一只眼瞅他的神情。

    溟远轻哼了一声:“那还不至于!且就算他知道在哪里,也一定解不开那封印!”

    倾渺的眼珠子咕噜一转:“哦?该不会又是血印之类的吧?”

    溟远的脸色倏地一白:“不要套我的话,我才不会告诉你呢!”

    “是吗?”倾渺凑得近近的,“可是你的表情已经出卖你了哦!”

    “渺渺,有些事情你真不可当做游戏啊!”溟远表情严肃的说道。

    “知道了,知道了!你什么时候比我母亲还要唠叨了?我自有分寸的,那可是大哥的聘礼,打死我也不会说的啦!”倾渺摆了摆手,示意他放下心来。

    两人又闲聊了会儿,忽而听到林中传来一阵群鸟跃飞的声音。

    溟远皱起眉头,没想到真会这么快!

    待倾渺他们赶过去的时候,魔尊楼万壑已经威风凛凛的站在人前,冷眼看着那两个上仙。

    “这是哪一阵风将九重天阙的上仙请到了我这蛮荒之地?”楼万壑的声音气势磅礴。

    墨逸眯眸望过去,如此更加确定是此帮人夺了仙绫。而眼前的这个人,想来应是这北沼的魔尊。

    心中虽有些气恼,却还是压低声音道:“本想更有礼数的拜访,不想这北沼被魔尊您设下了禁锢,无奈之下只好破坏,若有不当之处,甘愿受罚。”

    楼万壑心下一滞。他本想这上仙会直接问他讨要仙绫,那时他便可顺水推舟,赖仙族一个诬蔑的罪名,并以此将这两个来暗访的上仙给赶回去。

    可是如今他只字不提原先交手的事情,自己反而不好轰赶了。

    不过这楼万壑也是见过大风大浪之人,他抛开思绪,轻笑一声问道:“不知上仙名号,又是为了何事前来拜访?”

    “在下墨逸,乃是到此地打探些消息。”墨逸和缓了声音答道。

    “墨逸?这个名字倒是生得很,本座不曾听过。”魔尊轻哼了一句。

    该威风的时候便要狠狠的威风,这向来就是北沼的淳朴‘妖风’。

    站在一旁的清娥见这楼万壑一副瞧不起人的样子,遂不甘心的在一旁添了一句:“他可是这九重天阙第七天般府的撷光星君。”

    听闻此话的倾渺猛然抬头看过去:他是撷光星君?那自己冒充侍女的事情岂不是又玩儿脱了一次?

    想到这里羞愧万分,恨不得立刻找个地洞钻下去。

    “渺渺,你的脸怎么红得这样厉害?”溟远闲闲问了一句。

    “哪有,你乱说!”倾渺心想我明明带着面纱,你哪里看得到。

    谁知溟远拿手指着她的耳根道:“还说没有。你看,一直都红到这里了!”

    倾渺好不恼火,用力踩了溟远一脚,大声嚷了一句:“我不理你了!”

    墨逸闻声看过去,骤然与她四目相对。

    倾渺却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扭头就跑。

    墨逸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心中五味陈杂。因她方才那气鼓鼓的神情也是与濯清极像的,难道连这些也是幻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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