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17日密谋

    深秋的京师,寒风冷飕飕的,街上的行人缩着脖子,把辫子堆在马褂的后领上。

    一个人,身穿藏青色军服,领口和下摆露出里面的黄马褂,骑着马从街头飞驰而过,行人纷纷躲避。这匹马直出崇文门,奔保定而去。

    这人正是怡亲王载垣。他也不带随从,一路打马狂奔到了保定大营,一是下午。

    大营门口的岗哨认得载垣,这一段时间,载垣几乎每过两三天就要到大营来找正红旗都统文祥喝酒,今天果然又来了。

    载垣跳下马来,腾腾腾腾直奔统领衙署,不待卫兵禀报,推门而入,看见里面的人,就大叫:“六哥,你可回来了。”

    屋里两个人,一个是文祥,另一个正是肃顺,肃老六。

    神机军的大营在保定,载垣身份最亲贵,是都统们的领,而大营常务由肃顺处理,肃顺出征后,文祥被从张家口调来,接替肃顺。所以神机军的事情,只要这三人一致,基本就定了。

    “小王爷,坐。”

    文祥让卫兵把门合上,说道:“小点声,六哥回来,知道的人很少。”

    载垣看着肃顺,肃顺点点头:“我让穆荫打着我的旗号,带着大队在后面走着,我只带护兵,先回保定大营,和你们商量商量。”

    “六哥,你只管吩咐。”

    “旗饷入营,皇上是个什么章程?”

    “皇上还没松口,他老人家也觉得烦,躲到圆明园去了。不过下边倒是闹起来。”

    “谁闹了?”

    “旗人呗,都到圆明园去跪着啦。这一下,两百年的铁杆庄稼要没了,能不闹吗?圆明园跪了好几百人呢。”

    肃顺抬头看看文祥,文祥冲着肃顺摇摇头。

    “小王爷,文祥没跟你说啊?”

    “说什么?”

    文祥说:“这事太惊天动地了,我得等六哥回来,和他一块跟你说。”

    “六哥,你讲。”

    “小王爷,旗饷入营这事,可不光是废了铁杆庄稼这么简单。这铁杆庄稼一废,旗人可就彻底玩完了,以后就不会再有旗人了。旗人可就和汉人一样了。”

    “六哥,你不都挑明了么?咱么旗人混蛋多,靠不住,要重用汉人。”

    “小王爷,不止重用汉人这么简单。什么叫旗人哪?旗袍、骑射无敌?不是,旗人就是划出一层身份,白吃着铁杆庄稼。铁杆庄稼不仅仅是吃饭的家伙,也是身份的证明。没了铁杆庄稼,那旗人还剩下什么?什么都没了,这天下还是你爱新觉罗的,可就再也不是旗人的了。”

    “还是我爱新觉罗的……”载垣有点转不过弯来。

    “我肃顺的出身,是以旗人子弟优选侍卫入卫禁宫,才被皇上赏识,慢慢爬上来的。他文祥,更是旗人包衣被家主送给皇上做奴才,才能当上这正红旗都统。要是我们是汉人的孩子,还能有这样的机会吗?恩,也许我们俩还行,穆荫、景寿可就难说了。”

    “所以,旗饷入营,不是钱这么简单,而是根本废掉了旗人的身份,断了旗人的晋身之阶。以后旗人再想当官,要么和汉人一样去科举,要么一刀一枪去拼命。所以几百旗人去圆明园跪着,也是可以预料的。”

    “晋身之阶,还可以像汉人一样科举或者当兵,可是,一百多年来,旗人都被这铁杆庄稼养废了,根本就没有生计。旗饷入营,就是断了旗人的活路啊。”

    载垣疑惑的说:“六哥你是反对旗饷入营的?”

    “我赞成旗饷入营,我定是要重用汉人,用汉人来救我大清。我说这番话,就是要小王爷你自己想清楚了。一旦旗饷入营,我们就要被全部的旗人唾弃,我们只好依靠汉人。而旗人得不到朝廷的支持,得不到铁杆庄稼。只好慢慢消亡,被汉人融入。旗人可就没了。我们就是旗人的罪人了。”

    文祥总结说:“要么和旗人绑在一起,看着这大清的天下覆亡,要么靠汉人治天下,看着旗人消亡。小王爷,你是要大清,还是要旗人。”

    肃顺看出载垣的犹豫,便又补充说:“你怡亲王家世袭罔替,你还是世代皇族,和前明的朱家一样。”

    “那我当然要救这大清,旗人,没了就没了吧。”

    “小王爷,八旗都统以你身份最贵,我们都唯你马是瞻。”文祥说。

    “我们现在该怎么做,六哥。”

    “过几日大队人马回到保定,再向京师禀报我回来了,且让我面圣,探听皇上的底细,再作打算。”

    “如果皇上不允,该当如何?去宫门口跪着?”文祥故意问。

    肃顺低下了头,轻声说:“皇上身边,肯定有奸臣蒙蔽皇上。”

    载垣一咬牙:“清君侧!”

    他说出这三个字,肃顺和文祥长舒了一口气,不然只好把载垣干掉。

    过了几日,肃顺面圣,重点提了旗饷入营的事情,道光果然不允。肃顺离开皇宫之时,天色已经晚了,回家路上突然斜刺了冲出来一个黑影,护兵一把拦住,原来是宗人府的某个小官。

    “肃顺,你个娼妓子,你是要挖我大清的根呐。”小官骂道。

    肃顺是他爹与抢来的歌伎所生,他最恨别人提这一点,他狠狠的看了看那小官,对护兵说:“放他走。”

    他回到官邸,穆彰阿来访,劈头就问旗饷入营的事情。

    “中堂,你当要支持我,神机军是大清最后的机会了。”

    “什么最后的机会,使了两天洋枪,就不会说人话了?”穆彰阿呵斥道,他还把肃顺当做自己的下属。他对下属就这样。

    “中堂请回,公事朝堂再议。”

    晚上,又有旗人无赖在官邸外闹事,被护兵驱散。

    第二天,在朝堂上肃顺与穆彰阿,塞尚阿又是一番争吵,潘世恩、祁俞藻等汉臣碍于身份,作声不得。

    道光在宝座上听了半天,终于说了句话:“旗饷入营就四个字,闹得满朝不合,楚剑功真是毒计。”

    当晚,肃顺回到了保定大营。八旗地区领袖,除了在奉天的郑亲王端华,在徐州的胜保,在洛阳的镶红旗都明阿,其他五人都到了。神威营、威远营和前锋营的旗队长们也在。五旗的旗队长有十二个到场,只有正白旗汉军的苗人凤在安庆。正红旗的蒙古旗队和汉军旗队在北面的张家口。

    “小王爷,大帅,叫我们来什么事情?”

    “穆荫,前些日子在南边苦战,辛不辛苦,长瑞、乐善,你们呢?”

    “何止辛苦,差点连命都没了。”穆荫擦着脑门的汗。

    “我们在前面丢了多少人哪?”

    “三千上下。”

    “三千子弟,就这么没了。”肃顺说,“都是旗中兄弟啊,队列大家都是一块走的。”

    屋内一时唏嘘不已。

    “可是有些王八蛋,把着旗饷,不肯给兄弟们抚恤,不肯给我们补充装备,连子弹都不给。想想那些兄弟,命丢掉了,家人还断了生计。”

    “那些混蛋是谁啊,大帅。”乐善问。

    “还能有谁,穆彰阿。”

    “塞尚阿也不是好东西。”载垣补充。

    “我们神机军,是大清的支柱,这是《八旗之奋斗》里写明了的,他们克扣神机军的抚恤和装备,就是要挖掉大清的脊梁。对这样的混蛋,我们该怎么办?”

    “拿刺刀捅他们。”长瑞大叫。

    “闹饷,闹饷。”旗队长们情绪有些激动了。

    看到旗队长反应还不够热烈,载垣大叫:“奸臣已经蒙蔽了皇上,难道还等着他们拿尚方宝剑上门来吗?岳飞下狱了,张宪岳云也逃不了。”

    这一句话说出来,旗队长们都有些动容。岳飞清朝虽然不禁,但满清贵族却也怕犯忌讳,不会随便讲。看来载垣是真的豁出去了。

    文祥说:“唯有请小王爷主持大局。为我们做主。”

    载垣拔出一把匕来:“我大清,已经到了生死关头。我怡亲王家,匡扶江山社稷,义不容辞。”他划破中指,将血滴到碗里,“请诸位歃血为盟,清君侧。”

    文祥在第二位,他毫不犹豫的划破中指,接着,他把刀递给景寿。

    景寿嘟嚷着:“真的清君侧啊。”却也照做了。接着,穆荫和旗队长们一个个都划破中指,将鲜血滴到碗里。

    肃顺是最后一个,他大叫:“大家都是好男儿,好汉子,和大家歃血为盟,值了。”

    喝下了血酒,肃顺说:“旗队长们,大清的命运,都在我们肩上了。明天,就是未月未日,如果再加上未时动,便合了三阳开泰的大吉。所以,我们的行动代号,就叫做……”

    肃顺故意一顿,扫视了一下四周:“羊!羊!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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