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可吞山河万里

    ——数不尽几番风云

    ——未可期翻江倒海

    ——终不敢妄言天机

    李琬松了一口气。

    这首打油诗表达的意思很明确。前两句都是赞美大唐,几度盛世的美景,多少开疆的霸业,都找不出什么不好的点。直到第三句表达,虽然最近天地多有异变,政局略有混乱,但还远没有到“翻江倒海”的地步,也就是大唐只是出了点小问题,完全没关系。最后一句更像是对自己卜算出来的这些东西的解释和自嘲——你看我说的这些东西,都是平平无奇的,很常见的话罢了。更多的我推算不出来,也不敢妄言天机啊!

    再看金期法,从提笔的那一刻起,就一直有一种奇怪的表情在他脸上挂着。似乎他算到的东西非常玄妙,不属于大唐继续繁荣或者大唐将要灭亡这两个极端中的一个。随后,他的表情也恢复了正常。

    “哈哈,本王就借先生吉言,敬你一杯!”李亨见到这个中规中矩的对答后,表情平静如常,端起酒杯饮尽。

    夏繁星有些失望。他本指望着金期法能够真正说出些东西来,看看这大唐未来的气运到底如何。但他还是用了如是的春秋笔法,意味不清。

    但是,下一刻他的目光猛然聚集到了宣纸上大气磅礴的行书时,突然发现了金期法此诗别有意味。

    这应该是一首藏头诗,每句首字连在一起,便是“气数未终”!

    夏繁星疑惑地看了看正在举杯回敬太子的金期法,脑海里琢磨着,这气数未终四字,是为何意。

    大唐的天,定然是要发生巨变的,但是,气数仍在,李姓之治,仍未走到终点。

    这和他诗中表达的完全不同。金期法这么暗示,相当于是说,不久之后,天下必乱!

    但毕竟还有气数在,不至于彻底灭绝。

    夏繁星这时开始疑虑了。既然如此,他和秦瞎子等人,是否还有必要继续这么做下去?

    此时房门又被敲开了。杨晴急匆匆地进来,对李亨他们说道:“殿下,方才杜拾遗和李翰林已经来了。刚才下面收了宴席,正在进行诗会。我们下去看看吧?”

    李亨点头。而一旁的李琬再次有了兴致。杜子美和李太白二人诗文天下流传,今日竟能同席献词,对他这个极好诗文的墨客来说,非常有吸引力。

    杨晴见李琬兴致很高,满满的喜悦之情写在脸上。心不在焉的夏繁星跟在后面下了楼。

    楼下的宴席已经收场。杨家二叔在举办赏月会之前,和李杜二人多次交流,终于是得到他们的同意,请来翰林院学士,将他们曾经的诗作编成两部,并用雕版印刷多份,但不做商业流传。

    座上的富贵子弟们,此时手中都正拿着一本李白或者杜甫的诗集,正看得津津有味,不时互相交流探讨几句。

    由于诗会才刚刚开始,刚刚进入气氛,底下一片安静。这时有人见李亨他们下来了,却见李亨一摆手,示意不要因他惊动。靖恭太子走在最前面,目光热切地搜寻着人群中的李杜二人。

    而李白和杜甫二人,现在正坐在楼内角落的一张圆桌上,这桌上只有这两人。其他子弟正认真地拜读着早已名满天下的二人著作。喜好诗词的李琬太子想先行礼,却见皇兄李亨已经坐到了正交换手中诗赋阅读的二人身边。

    曾经被推为大唐散修第一人的司马承祯道长,对李白相貌有过这样的评价——“仙风道骨,可与神游八极之表”,夏繁星在近处仔细一看,这位“天子呼来不上船”的翰林大学士,果真如风评道“眸子炯然,哆如饿虎”一般,目光炯炯有神,甚有仙风道骨,称得上“谪仙”之名。

    李杜二人见有人不请自来坐到自己身边,脸上先是微微恼怒,但一眼就认出了来人的身份。两人对视一眼,缓缓起身对李亨行礼。夏繁星仔细看杜甫的面容,长相严肃,五官端正,下巴长须垂下,颇有名士风范。而他们两人似乎都对李亨不是特别买账,下拜之礼也只是潦草敷衍。

    但没有一人对此感到不满。关系很好的李杜二人,素来有“恃才傲物”的名声。但这个词放在他们身上时,却又有了另一层意思,不仅仅是贬其狂妄,更多的是敬重其不世之才,自然有资格对那些王侯将相看轻一分。

    “二位先生方才互相交换诗赋,可有新作问世?可否让本王一睹前瞻?”客套了一番后,李亨非常礼貌地对二人说道。虽然他对诗词文赋不是特别感兴趣,但对于李白杜甫这类大师,李亨和李琬一样,都是他们的崇拜者。

    “殿下,也不是什么新作了。臣与太白兄已经十年未正式见过一面,其间有些拙作,以太白兄为题材,赠予太白兄。将来恐怕只是更难相见...还得多谢杨晴小姐将我们二人请来共聚。”李白比杜甫年长十一岁,杜甫一直把他当作自己的人生知己,兄长一样的人物。说着说着,不经意间竟暗示了当下的时事。

    李亨听到“将来更难相见”这话后,神情滞了一滞。父皇日渐衰老,终日与杨贵妃在一起。如果北方的这些问题再不得到妥善解决,战火一起,何止是李杜二人难以相见,整个大唐子民,都会颠沛流离啊。

    不过。他在心里暗笑一下,这并不是他现在需要操心的事。

    “白也诗无敌,飘然思不群。清新庾开府,俊逸鲍参军。渭北春天树,江东日暮云。何时一尊酒,重与细论文。”

    “此诗拟拟题《春日忆李白》,是愚弟曾经旅居长安时所做。”李白轻声地读着手中的一卷诗赋,杜甫在一旁解释道。此诗情深意切,在李白看来水准也很高。

    但李白素来是豪迈不羁和天真豁达的性格,热情豪放却又深深自负。虽然他在内心也把杜甫当作最好的朋友看待,但却不会为俗世的时事而担忧,也没有像杜甫那样的离别愁伤,一时间却是没有写杜甫的诗作拿得出手来。但现在李白忽然灵机一动,想起和杜甫的一件往事。饮一杯酒,竟是出口成章,一首描写二人真挚友谊的诗作脱口而出

    ——醉别复几日,登临遍池台。何时石门路,重有金樽开。秋波落泗水,海色明徂徕。飞蓬各自远,且尽手中杯。

    “此诗所写之事乃是臣与子美游历山东。当时分别是在鲁郡东石门下,就称之为《鲁郡东石门送杜二甫》罢。”李白提起桌上的笔,蘸墨挥毫,大气磅礴的草书将他的即兴之作写在了宣纸上。杜甫颇为高兴地接过,却听见李白微有醉意的声音说道:“子美,来日若是有空,咱们再去鲁郡游玩一番可好?”

    杜甫不知道说些什么好。来日?这个王朝继续这样下去,来日会变成什么样子?难道他看到的大唐的明天,太白兄真的没有看到吗?低下头,勉强地笑着,喝着酒。

    夏繁星偶然看到杜甫的眼神,有着同样忧虑的他一下子读懂了杜甫想着的一切。而反观李太白,确实甚有“会须一饮三百杯”的诗仙豪气,但...夏繁星也想不到该如何评判他了。

    李亨和李琬将身边的人,包括夏繁星姬烟柳二人都与他们介绍了一番。李白已然微醺,招呼着大家一道坐下喝酒。不拘礼仪,而二位皇太子对此只是一笑而过。

    原本计划着李杜二人是要上台献词作诗的,但周边的人一看太子殿下在他们身旁,哪还敢要求这个?该读诗的读诗,该喝酒的喝酒,气氛也还不错。

    酒过三巡,李亨忽然看了一眼窗外,压低声音,又提起了那个扫兴的话题,“二位先生,你们进来之前肯定也看到过了,今夜天上并无圆月,对吧?”

    李琬暗暗不满地看了他一眼,刚才已经刁难过金期法了,怎么又开始了?

    李白杜甫二人脸色如常,点头。心里或许已经知道太子殿下想问些什么了。

    李亨点点头,从侍从手里拿来之前金期法写的那首打油诗,递给二人,说:“这是金道长对这天地异样的看法。若是可以的话,本王仰慕二位墨宝已久,想请先生为此事做一首诗,谈谈看法。”

    夏繁星注视着李杜二人的眼神。他们想必已经看出来了,这是一首藏头诗。与此同时,坐在李琬身边的金期法变得紧张起来,他并不希望自己藏头诗的秘密被这二人解读出来。

    但李杜二人表情十分自然,就像是没有看穿一样。李白笑了笑,刚欲开口,这时尚月楼二楼的大门忽然被用力地撞开了。杨家的家丁满脸恐惧地跑到杨晴身边,说了几句。

    随即,他身后跟着的人也走了进来。一小队身着铁甲的卫士,领头之人戴着从五品官帽,沉重的声音响起,在骤然变安静的阔室内产生了回音:“大理寺少卿,奉陛下旨意,前来确保此聚会治安!”

    长安官场内,大理寺少卿这个官职是公认公知的格外特别。从十数年前开始,当时的新大理寺卿上任后,大理寺少卿的职位就开始了轮流频繁的变动。往往调来此职的人,只能当过一两年就会因各种原因而离职。大多数人是被调到北方边城任一个小职。

    而且,如今的大理寺少卿,出了名的嚣张跋扈。气势甚至改过老大理寺卿一头。官威冲天,什么案子什么人都敢去处理,丝毫不怕报复。当然,少卿也被不知道多少人记恨着,但每一次的蓄意报复,无一不胎死腹中,朝中似乎总有人能替他摆平。

    大理寺少卿,名叫来复霖,据说,是武周时期酷吏来俊臣的一位亲戚后代。

    大门口那张圆桌上坐着的杨家二叔,一见来人,立刻站起身来。双眼死死地盯着他。来复霖丝毫不惧,慢慢地走向他,突然伸手,极快速地抽出杨二叔腰间的佩剑。另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微微用力,摇摇头,示意他配合一下。随即沉重的声音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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