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吹过忽然一朵洁白轻盈的小雪花从身边的窗口飘落了进来转过一个优雅的弧度缓缓下坠正停驻在苏谧的鼻尖上。

    清凉的感觉让苏谧回过神来随即又有一道温暖覆盖上来她怔怔地看着眼前是他俯过身来贴近她。

    感受到他近在咫尺的温度苏谧只觉得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她恍如坠入了一个迷雾想要说出什么来打碎这尴尬的气氛却又全身僵硬而无法动弹。

    迷茫之中他却只是伸出手为她轻轻拂去那一粒冰霜。

    苏谧终于如释重负却又隐约地有些恍惚。她逃避一样地转过头向外看去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被浓得的包云遮掩去的月亮已经探出了头冰冷而轻灵的月光撒落下来。照射在洁白如玉的雪地上反射起如迷雾般的银光。

    依然有雪花在不停地飘落却比刚刚小了很多。乌云也已经散去。

    “雪要停了啊。”苏谧轻叹一声。

    不是何时倪廷宣站在了她的身边两人并肩站在窗前看着满地的雪光月色。

    京城里面应该也已经下雪了吧?这遍地的白雪和月光在这简陋的土城里面所看到的与在琼楼玉宇九重宫阙之内所见到的可是会有什么不同?

    浩瀚苍穹间荣辱沉浮悲欢离合不变的仿佛唯有这一轮弯月。

    为了加快行军的度倪廷宇以及众将带领着骑兵快马轻骑先走一步。如今辽国国内空虚正好是趁虚而入的好时机而且度一定要快在辽军合围回援之前直接杀奔息京去才能够取得最大的战果。

    而后方的轴得粮草行进度肯定跟不上于是干脆留守一队人马保护着缓慢向前。苏谧则跟随着留在轴重营之中。

    攻入辽人境内之后行军持续行进轴重营地行军度虽然缓慢。好在前方的消息随时都有探马传递。医官的营地是后方的轴重营之中守卫最安全的了留下护卫的士兵都是精锐其中有几个士兵毫不引人注目地随时守卫在苏谧的身侧对于她特别的照顾苏谧自然知道是倪廷宣留下保护她的人手。

    十几天过去了在大草原上越走越深入让苏谧吃惊的是。一路上却是偶尔才能够见到被攻破地村寨和部落大军行进之处几乎称得上是畅通无阻。

    她知道辽国是草原上游牧民族所建立的政权。数百年之前整个草原上势力纷杂契丹刺葛迭刺等各个部落林立彼此之间征战不休时时趁中原国力衰弱的时候入侵却没有一次成功建国过。

    直到一百多年前。被契丹部落所统一当时的中原正是诸国纷争混乱一片他们趁机挥兵南下势不可挡将原本就已经战火连连的中原搅得更是生灵涂炭并且在中原建立政权。国号为“辽”。

    可惜这样强势的政权也不塓昙花一现。紧接着中原出了一个惊才绝艳的人物就是当年地梁武帝率领着一手建立的精锐士卒经过数次大战率军将辽人赶出了中原结束了这个立足北方不到二十年的短命的胡族政权。建立起大梁延绵百年的基业。

    辽人虽然实力大损退出中原但是他们兵强马壮铁骑精良。天下都难以有人与之争雄此后时不时地窥伺中原试图南侵。当时北方在梁武帝驾崩之后又陷入君雄逐鹿的局面包括梁国在内的诸国国力都日渐衰弱不得不向辽人议和献上美女财帛以求自保。齐国建立初年也曾和亲辽国直到近几十年来国力大增而辽国国内又政权不稳才逐渐地占据了上风。

    辽人在退守草原之后依照着中原的习俗建立了国者号为息京。皇室贵族皆聚居于其中。

    远征军这一路打下来可以看出辽国国内守备简直空虚地厉害各处部落的骑兵精壮大都被抽调出去参加南方的战争了兵力匮乏。

    辽军放心地大举南下想必是以为倪源要用墉州的兵马来救命谁知道倪源有这样的魄力竟然命令最后的底牌北上将自身地安危弃之不顾。

    一切来谋求最后的胜利呢?

    遇见的部落少有人拼死抵搞的大多数眼见不敌就败退而去还有自知力弱干脆连抵抗都不抵抗直接赶着牛羊人口逃窜的倪廷宣也不追击只要不阻挡他的去路就视若无睹继续前行赶路。

    最让苏谧奇怪的是当倪廷宣率领大部分的前锋人马离开之后对于全军之重的粮草轴重竟然也没有人来袭击抢掠。

    苏谧坐在缓缓行驶的车驾上出神地看向远方她想到前几天与倪廷宣的对话。

    这份惊奇在苏谧心中徘徊了数天终于在兵马修整两军汇合的时候苏谧忍不住问他:“难道你就不怕这些人在身后联合起来形成包围。”

    “这些胡人又不会碍我们地事情何必去赶尽杀绝呢?”倪廷宣笑了笑说道。

    苏谧微微扬起臻疑惑地看着他:“很少有战场上的人存着像你这样的仁慈之心的。”

    “我可不是仁慈之心”被她的目光看的脸上一热倪廷宣迎上她的眼神笑道:“这一路下来你见这些部落有几个上前抵挡的?”

    “此时他们见到远征军的势力强大自然是不敢抵挡但是等到我们抵达京城与辽军交上手了呢?”

    “他们不抵挡可不是因为他们害怕”倪廷宣解释道:“这些胡人性子向来悍不畏死。就算是明知道比不过也常常上前冲杀对于他们来说战死是一种光荣这一次他们不抵挡是因为大多数都是存了看热闹的心理。”

    “草原民族的向心力远远不及中原的汉人。他们民族众多各自有自己的族长统领一族事务族长在部落之中的权势威望甚是要大过辽人的皇帝平时辽军势力强大各个部落自然愿意臣服但是这么多年一来大辽如今的朝政大权尽皆被耶律信所把持此人对各部落盘剥甚重草原上早就有人暗中对他不服了。只是碍于辽军的武力不敢有异心而已此番我们只要能够击败辽国主力则其国内必然生出内乱到时候就是不攻自破了。”

    苏谧沉吟了片刻看着倪廷宣充满自信的神色顿时明白“你们倪家平时与这些弱势的部落有联络吧。”

    倪廷宣看着她眼中明显闪过赞赏的神色他转头看向远方说道:“最开始的时候父亲让我们倪家在平时经营生意时经常照顾他们这些部落不要随意欺骗压迫胡人甚至在荒年的时候接济他们一些粮草长年下来我们倪家在这里的信义就很好与诸部落的关系也不错。”

    “辽国如今在们的辽允帝只知道沉迷酒色不理政事总揽大权的是南院辅政王耶律信他性情暴躁贪婪嗜杀这些年来对各部落的压迫一年重似一年所以……”倪廷宣后面的话没有说明苏谧也可以想象了。

    长久的压迫使得草原上的各个部族早已经对息京的贵族们有所不满了只是契丹部族兵强马壮在整个草原上都无人能及耶律信又勇猛无敌公然挑战息京的权威不啻于送死。

    他们需要一个机会还有一个让他们团结起来的理由。

    而倪源恰到好处地提供了这样的一个机会和理由。

    这一次不用他们直接动手不用耗费他们的一兵一卒。只要他们袖手旁边就可以倪家成功了契丹部落实力大损压在他们头上的枷锁自然解开了倪家失败了也损不到他们分毫。无论最后的结果如何都对他们有利无害何乐而不为呢?

    她神色不自然地笑了笑倪源这一招何其高明慢慢地播下种子形成恩情随时浇灌等待时机终于到了最终收获的一天对这个天下的谋划他还有什么是想不到的?这样的深思熟虑这样的未雨绸缪……

    如果说最终还是功亏一篑的话连苏谧都要忍不住同情他了。

    苏谧正在出神地看着远处的草地前面传来的急促马蹄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传令士兵带来紧急的消息。

    近一个月的急行军之后先头的部属已经抵达息京开始攻城了!力挽狂澜

    苏谧隔得远远地站在山坡上看着战场上箭矢如雨刀枪横飞的景象。

    无数的士兵沿着架起的去梯向上攀爬勇往直前而城头上的守军早已经严阵以待息京虽然是新铸的城池又是土城但是坚固险峻比起中原不少石头垒砌的城池都更胜一筹。高耸的城墙是以粘土混合着兽血烧制成红砖堆砌其上角楼望楼城门垛口顺序林立守备完善坚不可破整个城市都带着一种血腥的色泽。

    城墙只有五六丈高但是在一片平原之上看起来却格外的高耸入云。带着一种难以逾越的森严。

    这是苏谧第一次近距离地看到真正意义上的战争。在这样残酷的战场上人命变成了抽象的数字一样的符号双方的人马都在不停地倒下刀箭像是镰刀收割麦苗一样收割着人类的生命震天的喊杀声士兵濒死的惨叫声战马悲哀的嘶鸣声金铁交击声……

    满眼都是飞溅的鲜血和折断的肢体血流遍地杀声震天!

    上一秒钟还活着的人眨眼之间就会变成一具尸体而结束他生命的人说不定下一瞬间就会倒在他的尸体上变成相同的尸体。

    攻城的战争一直持续到了开春四月份这已经是倪家军队第四次攻城了。虽然大多数的兵力被抽调去了中原的战场留在息京的兵力依然不容小觑。一次次狠辣的攻击下来这座阻挡着他们道路的城池依然屹立不摇只是城墙上原本土红的色彩变成了刺眼地暗红色土墙是格外能够吸水的材质这样深的暗红不知道要多少次的雨水才会洗刷掉。

    苏谧明白。这一场战争的目的不是攻陷息京灭掉辽国而是将息危机的消息传出来让齐国京城里面的辽军知道就好。

    目前倪廷宣手中的兵力也根本不能够支撑起一场灭国的战争尤其辽国又是这样的大国。

    如果他们真地把辽人的政权彻底来了反而成全了南面耶律信的称帝**。

    而且目前辽国的几大部族虎视眈眈一旦攻陷了息京倪家的人入主其中他们作为灭亡了辽国的敌人反而会成为各个部族的目标。毕竟只要将他们吃下就有了堂堂正正地登上辽国下一任的皇位的资格。这样的重利引诱之下平时什么样深重的恩情都不能够与之相提并论。

    留着如今辽国皇族的势力经过这样的一次失败辽人契丹部族的势力必然大减此消彼涨之下原本就不稳定地各个部族必然更加蠢蠢欲动。

    只有让他们内耗才是解决北部危机的最好手段。

    最初紧张的攻城战告一段落之后。远征军开始采取间歇的攻城配合着围城的战术同时派人联络安抚周围的各部落。

    息京虽然城墙坚固防务充实但是其中地粮草并不充足尤其是北方草原这几年来连接天灾今年开春时候的那场暴风雪持续了近一个月不仅大大延后了远征军的行军度也使得无数的牛羊牲畜被冻死在草原上。再加上隆徽四年时候的那场天灾根据预测今年必定要有饥荒生这也是当时辽人会那样热切地答应倪源的条件南下地重要原因。根据倪廷宣他们估计息京城中的粮草牲畜顶多只能够维持半年左右。

    这样围城的手段虽然收效不是最快的却是损失最少地。

    围而不攻的状况一直持续到了六月份后方竟然还是不见辽军地动静。围城的诸将都开始着急。

    息京被围困的消息现在早就应该传递到京城里面了。可是耶律信所带的部属却没有丝毫的反应就算是耶律信为了稳定军心封锁了消息那么在慕轻涵退出之后从息京抽调的进入居禹关的辽军总应该得到消息了吧。

    为了对付回援的辽军。倪廷宣他们专门在路上设下了埋伏至今竟然连一个辽军都没有见到。难道他们连自己的京城都不管了?

    但是到了六月末尾。

    驻扎在居禹关之中的辽军终于动了却不是北上救援他们的京城。而是南下与耶律信的部属会师。

    听到这样的消息倪廷宣忍不住变了脸色。

    看来耶律信是准备孤注一掷了。他想必明白。自己如果北上救援息京的话回家的道路绝对不会如同他们南下的时候那样方便到时候前有埋伏后有追兵就算是他能够平安回到息京也要实力大损而身后的其他部落都在虎视眈眈。

    所以对于京城里的辽军最明智的选择其实就是停下兵马与倪家谈判答应退出京城能够最大限度地保存自身的实力又可以平安地解除息京的围城。

    但是耶律信竟然放弃了这个最简单最直接的方法而选择了最疯狂的一条路!

    他们都小看地了耶律信的野心和贪婪。

    也许他明白此时重新与倪源谈判形势早已经逆转势必得不到太好的条件不过是一些金珠财货而已也许是因为他认为要把齐京这样繁华富丽远远胜过他们息京的大城主动放弃换取一些金银财宝怎么看都不是划算的生意促使他们犹豫不决而最终选择南下决战的原因很多其实最本质的还是因为京城里富贵安乐的日子享受地太久了让他的贪婪和野心也跟着膨胀起来才会选择这样的孤注一掷。

    倪源率领的兵马不仅是大齐最强悍的兵力而且大齐的皇帝齐泷也在其中一旦能够将倪源所属的军队解决大齐没有了龙头就近乎亡了国各地势力割据到时候群雄并起诸国纷争还有谁能够与他们辽军相抗衡如果事情顺利再一次入主中原也不是梦想。相比之下息京的得失也不再那样重要了而息京之中的皇帝和契丹贵族也不是那样重要了。与繁华的大齐京城相比息京不过是个寻常的土城而已。

    倪源与辽军在南方即将决战了。

    这个消息使得倪廷宣不得不重新选择紧迫的攻城。

    八月初传来前方战线的消息。耶律信亲自率领十五万大军南下希望能够一举消灭倪源的这个心腹大患。却反而中了倪源的埋伏十五万大军差一点全军覆没全凭着耶律信天生神勇于重重埋伏之中硬是杀出一条血路冲了出去十五万大军只余下五万余人败退而回。天下震惊。

    但是倪源这一场来之不易的胜利也只是惨胜而已随行的军队伤亡几乎不逊于辽军不仅损兵折将势力大减而且连倪源本人都受了伤。伤势究竟如何前来传递消息的士兵也说不清楚虽然送来的信笺上说是轻伤但是倪廷宣还是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开始督促士兵加紧攻势。

    从墉州运送来的投石机等攻城工具也相继抵达兵员补充完毕战事进行到九月在各种攻城工具日以继夜的打击之下辽人的城墙终于开始有了松动的迹象。而城中的粮草据密报传来也已经消耗殆尽士卒疲惫不堪。

    被长期围困在京城之中的达官贵人们终于忍受不住这无休无止的围城的痛苦开始选择突围。

    战势终于起了变化。

    倪廷宣原本就逐渐一面的攻势和围兵减弱正好借此时机将外围的兵力分出一个缺口放辽人突围而出。

    天统二年九月二十一日这一座让倪家的将士留了无数血的城池终于被攻陷。

    但是这场来之不易的胜利果实他们还没有来得及品尝甚至远征军还没有来得及踏进入息京的时候传来一个让他们震惊失措的消息让万众欢欣的胜利在望黯然失色。

    大齐的京城被收复了!

    “你说什么?京城是被谁收复的?”倪廷宣的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而失了音调。

    旁边的苏谧也忍不住震惊失色是谁?能够趁此时机!

    前来禀报的小校沙哑着嗓子说出了建立这项无上功业的人“是原本镇守居禹关之中的北部兵马。”

    是慕轻涵的队伍!

    “他怎么可能进得了京城呢?京城里面还有耶律信的十万大军。”倪廷宣忍不住问道。

    对于收复京城这样极富诱惑力的大功倪家也在时刻关注着就算是倪源率军盘踞南陈而倪廷宣又远征北辽对于京城的动静也一直没有放松早已经整备好充足的兵力在墉州的边境上枕戈待旦一旦京城之中的辽人出现空隙他们会立刻挥师西进攻陷京城。

    虽然经过与倪源的那一场决战之后辽军实力大受损失却依然有近十万大军驻扎其中而且京城城墙高深粮草充足守备严整远不是息京这样的城池所能够比得了的。

    所以各方的势力一直都寻不到机会。

    “听说是京城中有人暗中……”小校的嗓子因为干涩而咳嗽了几声。

    “你将经过详细地说来不用着急。”苏谧说道。一边将桌上的水杯交到他的手上。

    那个小校感激地接过水杯看了倪廷宣的脸色一眼才敢喝下润了润口开始讲述京城收复的经过。

    自从倪源大败辽军之后耶律信带着残部败退回京城就开始闭城不出希望依靠城池的稳固来与齐军对抗静待转机。

    而倪源的部队损失过大也只好暂且退守东部禹州一带休息整顿准备再一次的战事。

    就是趁了这样的时机一直盘踞在莱州近乎隐居避世一样的慕轻涵的人马却开始出动陈兵城下。

    当时的倪源得到了慕轻涵出动的消息听闻之后不过是冷哼一声慕轻涵此举明显是想要捡便宜但却下手太早了。

    京城是各方势力虎视眈眈的肥美膏腴但是有耶律信这只老虎盘踞任何势力都不敢轻举妄动。

    虽然现在这只老虎已经受了伤但受伤的老虎只会更加疯狂。

    凭借慕轻涵手中的这些兵马根本不可能攻陷京城。

    而辽军明显也是这样认为的。齐京城池之坚固天下无双连倪源都不敢贸然攻城损耗兵力而是选择将辽军引出城外决战何况慕轻涵呢。

    不料慕轻涵的人竟然早就在京城之中埋下了暗线。

    就是那个号称京城富的刘泉原本在辽军入城之后他率领京城的商家向耶律信表示效忠之后又多次进献各种珠宝美女并且主动为辽人筹备粮草器材向辽人告密反抗势力诸多忠心耿耿的行为终于换来了辽人的信任听说耶律信还封了他一个官职呢使得他有机会接近城门之后他一直暗中收买联络在城门处劳作的苦役们。

    九月十二日的时候不堪忍受辽人折磨的那些苦役动变乱原本这样的小混乱在辽人入主京城之初时常可见但是一次次被血腥地镇压下去之后那些苦役好像已经逐渐习惯了辽人的压迫不敢再轻易地去捋老虎的须子没想到却在这个时候动叛乱。

    一直躲避在深宫之中的耶律信勃然大怒叫嚣着要亲自前去将这些不识好歹的奴才全部杀个精光但是还没有来得及出却被慕轻涵部属之中同时派出的高手逮住机会刺杀成功。

    据说那是一场惊天动地的交手最终耶律信与刺客同归于尽。

    辽人军中大乱。刘泉暗中打开城门将城外的兵马放入内外夹击之下辽军群龙无抵挡不住再加上自从他们得知了自己故乡京城被围困的消息之后早就已经归心似箭于是辽人并没有激烈地反抗最终选择了突围出京弃守了这座被他们占据近两年之久的城池。

    慕轻涵终于一举收复了京师……

    倪廷宣听得心中暗惊其实倪家也在京城里面早早地埋伏了诸多暗线准备在收复京城的时候作为内应但是在辽人与他们墉州翻脸的时候全城进行了反复的搜捕竟然将他们埋伏的线人诸如高升诺都尽皆杀了个精光倪家在京城几十年积累下来的暗处势力几乎被一扫而空才害得倪源不得不选择将耶律信引诱出城决战。他一直无法了解辽人究竟是从哪里寻来了这样精确的情报。

    如今慕轻涵竟然使用了同样的手段。

    刺客!同归于尽!

    此时苏谧的耳朵里面只剩下了这句话。

    小校接下来的讲述她完全没有听清楚她的心中猛地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莫名其妙的寒意开始从她的胸口如杂草般蔓延她感到自己的心脏开始扑通扑通地乱跳耳边尽是雷鸣一般的响声。明明是盛夏的时节却全身如坠入冰窖一般寒冷。

    她正在陷入一种未知的恐惧当中想要开口询问什么可是只觉得嘴角干涩得无论怎样都不听使唤无法张开好像稍微一用力就会因为过度的恐惧而裂开来。

    “那个刺杀耶律信的人是谁?”倪廷宣已经忍不住询问起细节。竟然有这样的高手。

    苏谧的脸色刷地白了握住扶手的掌心沁出丝丝的冷汗。

    在她还没有想好应该如何去承受的时候昭示着无限残酷的名字已经从那个小校的口中脱口而出:“听说是天下有名的刺客高手温弦。”

    温弦死了!

    苏谧的身子忍不住摇了摇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天地好像倒转了过来。她觉得自己明明就要晕厥过去可是那种痛彻心扉的感觉却又让她生生地保持着清醒。

    倪廷宣依然在不停地询问着关于这样一次战役的各方面细节小校如实地逐一回答。在苏谧的耳中所有的话语却全部变成嗡嗡不停的响声头脑只剩下一片空白。

    温弦对于她来说真正的相处不过就是短短的几日而已可是在她的心中却占据了一个奇异的地位也许是同样国破家亡的遭遇让她忍不住感到亲近或者是那几天针锋相对的生活是分外的特别也许是他对于生活那样简单潇洒的态度让她又羡又妒心生向往……

    在苏谧的心中一直是将他当做寥寥无几的可以真正值得自己信赖的人之一。

    而且温弦是为了她才去帮助葛澄明一路护送他北上这让她难以言喻地愧疚心脏感受到清冷锋利的切割般的剧痛那疼痛让她连眼泪都无法流出。

    本来他不必死他应该完全不受这些什么国破家亡、什么灭国之恨的感情所束缚他应该自由自在地遨游江湖仗剑飘摇不用理会这些是是非非。

    是自己非要将他牵扯入这个圈子里面的。

    她勉强支撑住身边的桌子却不慎将水杯碰到了地上细瓷质地碎裂的清脆悦耳的声音传出倪廷宣才反应过来转头看见了苏谧面具遮掩之下虽然看不清楚脸色但是她眼神里面的绝望和悲怆却让他忍不住心惊胆战。

    他慌了神连忙扶住她“你怎么了?”

    “我没事。”苏谧勉强说着却已经语不成调。

    她还敢说自己没有事?!倪廷宣看得心急火燎也顾不得别人的眼光当即打横抱起她向后帐走去。

    “我没有事。”苏谧着急地挣扎了几下却挣不开只好任由他抱着自己进了内帐。

    只余下那个小校呆呆地站在帐中看着眼前的一幕此时的苏谧明明是个形貌普通的年轻男子……

    将苏谧放到榻上倪廷宣就要去叫医官来衣襟却被苏谧紧紧地拉住“别去叫人我只是有些累了而已。”

    倪廷宣这才想起苏谧本人的医术就远远高于所有的医官了。

    他正手脚无措不知道怎样是好苏谧低头说道:“你先去忙着吧我没有什么休息一下就好了。”

    倪廷宣迟疑了片刻苏谧脸上的疲倦之色让他心情压抑得近乎窒息。大齐京城收复对她来说应该是个好消息可是为什么会有这样仓皇失措的一面呢?

    为了什么?

    犹豫了一会儿他还是走了出去他看得出苏谧希望一个人静一会儿。

    合上营帐的门帘他从缝隙里看到有什么光亮如珍珠一般的东西滑过她的脸颊一闪而逝。

    他将门帘放下转头走了出去。

    是因为那个温弦吗……

    草原上抬头看夜空总是分外清幽动人让人的思绪如同这身下的草地一样可以延伸得很远很远。

    苏谧静坐在那里抬头望去黑沉沉的天际今晚连星星都变得格外的少见。

    远处隐隐有曲折的箫声迤逦扬起不知道是哪一个思乡的战士在战争的间歇倾诉自己对家人的思念。幽怨难解动人心弦。

    八千里路云和月的沙场豪情之下是多少永久的离别和化不开的伤痛。

    “不用担心我已经安静下来了。”她轻声说道像是说给身后的那个人听又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世事如过眼云烟终究都要化为一片空虚。

    倪廷宣没有说话只是无声地走近了一步。

    半晌之后苏谧转头望着他。

    月光照在她清丽无双的容颜上她的神情也清冷一如这月色。

    一瞬间的对视是如此的漫长“眼下你们准备如何呢?”然后她低下头轻声问道。

    你们……

    今夜的星光也许是太过于清冷了让倪廷宣心里也禁不住漫起一种凉意。

    也许在她的心中从来就没有和自己归属于同一个地界。

    他早就敏锐地察觉到她与他之间一直存着一种奇异的防备和芥蒂。这份距离仿佛是与生俱来的横空出现在两人之间。最初的时候倪廷宣以为那是因为苏谧忌讳自己宫妃的身份自然不可能有逾礼的举动可是在她失去了宫妃的身份变成一个简单的顾姓女子的时候那堵看不见的墙壁反而更加的坚固让他想要向前迈一步都不可得。

    在这段金戈铁马的日子里在这段相濡以沫的时光里在这营帐橘黄色的灯火下这份距离曾经拉近了。

    可是一个短短的消息却又让这一切的变化都回归了原点。

    究竟是因为什么?

    是因为那个温弦……

    倪廷宣的心头一滞关于温弦的事情他也听说过。

    他们是怎样结识的一个宠冠六宫的妃嫔一个名震江湖的刺客。

    而且他还记得天香园夜宴的那一天正是温弦的一剑刺中了她的胸口……

    两人在那个时候就认识了吗?

    还是那天马行空、恰逢其会的一剑将她与他联系在了一起?

    倪廷宣的心中徘徊着无数的疑惑却一个字都无法问出口。

    可是他现在已经死了。他静静地看着身前孤寂清丽的身影心中难以抑制地升起这样让自己也忍不住鄙薄的想法。

    他低下头去像是逃避一样半晌方轻声说道:“接下来自然是收拾这边的战后事宜然后就要准备南下回京城了。”

    所有的疑惑只能够在他的心中游移不定最终化为苦涩的酒由他一个人静静地品尝。

    星光闪烁夜风渐凉两人并肩坐在广阔无垠的草地上万物似乎在这一瞬间定格但是却依然羁绊不住时间的悄然流逝。

    终于天际凄清的冷月逐渐西沉地平线的尽头一抹嫣红的光芒冉冉升起与下方翠绿的大地交织明艳热烈地灼烫了人的眼眸。

    苏谧无声地站起身来。

    看着她渐渐远去的身影倪廷宣忍不住一阵苦笑握紧了冰冷彻骨的手掌。

    回头看着这朝阳如火云海变幻。

    旭日之下他孤单一人的身影说不出的孤寂落寞。

    他们之间是结束了还是从未开始?

    战争是胜利了还是仅仅是短暂的休眠呢?

    人不可能永远地沉浸于失落悲痛之中当苏谧冷静下来的时候不得不开始考虑接下来的事情应该如何是好。

    进入十月份之后前方送来的消息也开始逐渐完备。

    慕轻涵攻入京城失去主帅的辽军苦战了半日就已经军心不稳主动退出京城。收复京城的主要目的既然已经达到对于这些败退的兵马慕轻涵也未乘胜追击。毕竟他最关心的事情是保住实力稳定京城而辽人虽然接连败退其精锐还是不能小觑。

    所以此次辽人虽然败退出京城仍然保存了过半的实力突出京城向后方撤退希望能够通过居禹关撤回国内去。

    但是这些长途跋涉、远征他乡的士兵并没有等到活着回归故乡的那一天。他们在半路上被豫亲王齐皓带领的兵马截击最终全军覆灭。

    齐皓在整合了南方各地的势力之后一直等待北上京城的机会早已安排兵马在水师统领陈述的协助下暗中埋伏在东部沿海一带伺机而动。听闻了慕轻涵出动的消息他率领兵马从东海登6赶赴京城。却不料慕轻涵竟然能够在那样短暂的时间之内就轻而易举地收复了京城让天下各方势力都瞠目结舌。那时候齐皓的兵马还在半路上而倪源的兵马纹丝未动。

    齐皓在得知了这个消息之后果断地放弃了京城挥师北上设下埋伏阻截在辽人归乡的路途上将这些离乡远征的士兵尽数歼灭在距离居禹关不远的一处山脉峡谷里。

    震惊之后听闻了齐皓的消息苏谧的心情已经没有了太大的波动过多的失落和悲伤已经让她的情绪在极度的激烈之后转而平静沉寂下来。

    大齐京城在失陷了近两年之后终于又一次回到了它的主人手中。

    在这样一场持续了整整两年波折繁复蔓延天下的战争之中最成功的人不是灭掉南陈的倪源不是攻陷息京的倪廷宣也不是歼灭辽军残部的齐皓而是攻入齐京的慕轻涵。

    没有任何一项胜利的光彩和荣耀可以与这样的功劳相提并论。至少在已经饱受辽军摧残和抢掠的京城百姓们的眼中不能。

    这个在战争初期默默无闻的年轻将领轻而易举地成为了整个战争最后的赢家。

    听到京城收复的消息的时候倪源还依然停留在禹州他正一边等待着慕轻涵败退的消息传来一边带着伤苦苦谋划布置着下一次歼灭辽军的战斗。全然没有料到任他谋划多么周详布局多么完善终究还是为他人做了嫁衣裳。

    天统二年十月二十四日慕轻涵将代表京城士子和百姓的请命书送到了禹州堂而皇之地上表请大齐的天子齐泷将御驾移回京师。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倪廷宣这里的战后安排工作也差不多完成了。息京之中的财物除了赏赐给有功的将士之外都被分配给了周围的部落算是当做他们暗中支持远征军的报酬。

    那些部落初时尚且不敢接手这样的烫山芋唯恐避之不及。但是听说了耶律信在中原兵败身死、全军覆灭的消息之后一个个顿时改了态度心安理得地收下了财物。

    十一月份倪家的兵马也开始拔营回师。这一次的撤退已经没有必要再像先前那样辛苦地跋山涉水了全军直接从居禹关入中原。

    通过了关隘之后窦峰领着大部分的军队向墉州返回。而倪廷宣身边仅留下三千人马护卫向京城驶去苏谧也跟随在其中。

    下雪了。

    苏谧站在院子里抬头看着天空入关之后他们见到了今年的第一场雪。细小的雪粒纷纷扬扬从空中旋转着飘落贴在人的脸颊上、脖颈上。

    忽然之间感觉到有几分怪异苏谧这才回想起来自己还戴着面具。她将脸上的伪装揭下那凉丝丝的感觉立刻黏腻到了肌肤上晶莹如同冰雪般的触感一直弥漫到心底深处让人沉醉其中。

    苏谧呼出一口气看着团团的白雾逐渐消失在空气里。她低头看着自己手里的面具手不自觉地收紧了。

    这样清冷的天气里有一些不愿意去面对的悲恸偏偏会钻进自己的脑海里纷至沓来。

    记得第一眼看到他的真实面貌的时候自己的手中也是拿着这张面具而且还是刚刚从他脸上揭下的。

    ……

    萧瑟的风将飘飞的雪花送入衣襟之间凉意丝丝蔓延上来将她自梦中惊醒怅然若失。

    她恍惚惊觉又是一年过去了。

    这里是大齐北方的一处驿站距离京城不过只有一天的马程消息传递自然也灵通起来。

    齐泷的御驾已经在三天之前返回了京城当然倪源的兵马也一并入城了。而比他更早入城的慕轻涵和齐皓的部属都早已经安排休整完毕了。

    京城之中的文武百官、豪门贵族大多被辽军屠戮殆尽没有遭殃的多半都是投靠了辽军奴颜婢膝如今等待着他们的还不知道是怎样的处置呢。

    大齐终于统一了这个天下可是整个朝廷却变得像是一个新生的婴儿一般脆弱不堪。

    齐泷回京之后连接几道旨意传了下来。第一道就是将倪源加封为燕王以彰其平定南陈、开疆拓土的功绩。这些旨意究竟是出自齐泷的手中还是倪源的手中不得不让人费神思量。

    在大齐的历史上再盛的军功也只有封公晋侯的道理还从来没有因为军功而封异姓为王的先例。倪源此举无疑是在向整个天下传递一个信号了。对于这样逾礼的举动满朝的官员都保持着异样的缄默。

    之后慕轻涵因收复京师之功将其封为正二品镇武将军、远胜侯领兵部侍郎之职相比起倪源的封赏来终究是低了一等。

    豫亲王灭敌有功然其亲王身份按照大齐的规矩不能擅加兵职因此仅赐其俸禄庄园、宫中骑马等华而不实的财物特权。

    整个大齐的直系皇室贵族就只剩下他一个人而已。而能够与权倾天下的燕王殿下相较一二的也只剩下他一个人而已。

    倪廷宣平辽有功甚至攻陷了辽人的都城息京原本这样灭国破城的大功最是显赫荣耀但是因为倪源坚决上表请辞落在他身上的赏赐却比几人都轻微仅仅是一些华而不实的金银珠玉。

    厚外而薄内也算是收买人心的一种手段。而且倪廷宣的封赏这样的轻微军方有些人对于慕轻涵的封赏也不好再上表反驳了。

    之后是军中诸般有功将士的奖励此次战乱因为军功而得以封侯的不下十余人大多数都是倪源军中寒门出身的军官。而慕轻涵手下的军官却鲜有提拔反而在齐泷回京之后不久就有朝臣上表弹劾慕轻涵弃守居禹关引来辽人增援部队使得圣驾陷入危机险些被辽人所害幸好燕王智勇双全忠心耿耿才保得皇上的周全云云。

    这样的奏折给因为各种纷沓而来的事务忙得几乎连喘气的时间都没有的朝廷新任官员们的屁股底下又添了一把火。

    好在这把火还没有烧起来的时候倪源就将这道奏折留住不让议论平息了下去。

    但是从这一纸轻飘飘的奏折上已经可以看出倪源在朝中的势力和威信之高了。

    至于辽人忽然出现在京城城下的缘由朝廷里面颁下的旨意是居禹关东部绵延不绝的山地之间被辽人开拓了一条暗道使得辽人秘密潜入。

    而同时京城之中出现了各种各样的谣言。有传说是辽人此番引来妖道作法使得大军凭空出现在了城门之下的。有传说倪源其实私通辽人暗中放辽人入关的。也有人说暗中放辽人入关的不是倪源而是居禹关的守将……形形色色的谣言在京城劫后余生的人们的口中流传伴随着的是种种控诉辽人暴行的描述几近骇人听闻。倪源放辽人入关的传闻在这种种谣言大军的流淌之间如同一片小小的浮舟偶尔闪现一下踪迹很快就被汹涌的波涛湮灭了。

    无论怎样的谣言都已经不可能动摇燕王倪源权倾天下的现实了。而幸好朝中同时还有慕轻涵以及齐皓联系着外州的势力使得倪源有所顾忌。

    不得不说过程虽然有所差池但是结局却真的在向着那个夏日夜晚葛先生对她所描述的未来局势靠拢着。

    月亮从天际升起却被乌云所遮掩只能够在偶尔的时候从云角风端露出头来近乎透明的银白色宛如一道细细的钩镰。夜阑人静弦月如钩。

    苏谧遥看着天际竭力远眺虚无缥缈的夜空。天上的乌云阴沉沉的看来这一场雪至少今晚是不会停止了。

    雪粒逐渐变得大了她伸出手去一片洁白的雪花落入了她的掌心。捧起来细细地端详明媚的形状和璀璨的光彩如同女子上的水晶宝石一般。只是不出片刻那雪花就被掌心的热度融化成一滴晶莹的水珠滴溜圆的形状倒是更加清润可爱。

    身后传来轻微的响动苏谧将手一侧水珠划过一道弧线仿佛是一滴剔透的冰冷泪珠落入了雪地里白茫茫一片什么都看不见了。

    她回过头去是倪廷宣走了进来。看到苏谧站在院子里他微微地怔了怔。

    两人隔着层层的雪幕一时之间相顾无言。

    “明天入京城的道路又要踏着层层的白雪了。”苏谧回过头去望着京城的方向从这里看去只看到一片黑沉沉的天际只是京城的城墙不也是这样的颜色吗?

    不知道经历了一番血与火折磨的大齐京师是不是还有如同往昔一般的雍容高雅呢?

    “冬天到了天气是冷了不少”倪廷宣笑了一下说道“你这样站着小心要伤寒的。”

    这样体贴平常的话语在辽国大草原上的那段时间里是再也自然不过的事情可是眼看着就要抵达京城了两人之间反而变得生疏起来。

    越靠近京城两人之间的距离似乎就变得越遥远。

    倪廷宣感到一种莫名的焦躁可是他寻找不到一种方法来打破这样的现状最让他痛苦难抑的是他甚至寻找不到一个行动的理由。

    “我已经没有那么体弱多病了。”苏谧说道。在辽国的那段时光使得她经历了不少尽管倪廷宣一直对她照顾有加但战场之上的艰苦和磨难绝对不是宫中安逸富贵的生活可以比较的更加不是山林之中温馨和乐的日子所可以想象的。

    这样漫长的时间自己竟然没有感觉到多么艰辛地熬了过来。回忆起来那些草原上的奔波劳苦就好像是一场梦境一般酸甜苦辣百味杂陈。

    想起那段充实繁忙的时光苏谧嘴角不自觉地扬起淡淡的笑意。

    被雪光反射的月华分外清冷这忽如其来的笑意却让原本清冷如冰雪般的眼眸多了一种温和与内敛连月光也变得柔和起来。

    倪廷宣看着眼前的女子无法移开眼睛她似乎是清瘦了许多他曾经以为战场上的生活终究是不能适合她但她却比任何人都坚强地熬了过来。现在想起来也许困守于宫中的日子反而是委屈了她。

    苏谧也在看着他这一年多的时光两人几乎朝夕相处时时面对但也许是因为靠得太近了太过于熟悉了以至于苏谧从来没有注意过他的容颜。他清瘦了不少比起自己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那个沉默寡言的侍卫统领已经不见了他的脸上有着经历了战火考验的人的深刻和锐气以及一种指挥若定的成熟和内敛。

    原来他们都变了所有的人在这一场席卷了整个天下陨灭了无数城池的战争中他们都在慢慢地改变着。

    他现在怎么样了呢?忽然想起那双琥珀色的眼眸苏谧的心里还是泛起一阵微澜。他达成了自己的心愿了吗?这样的结果他可是满意?

    想必他是不会满意的吧最成熟的果实轻而易举地落到了别人的手里面而他又筹划了那样长久。最终还是葛先生技高一筹啊。

    苏谧轻笑这个世间的事永远都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他呢?苏谧的视线回到眼前。

    在经历了这场战火考验的很久以前她与他也曾经隔着层层的飘雪和迷雾对视只是那时候的背景不是驿站土墙的朴素而是碧波池天香园的奢靡。

    不过是短短的几年之前的事情现在回忆起来却好像是上一辈子那样的遥远。

    那个时候还是在大齐的宫廷之中在那漫长得几乎看不见尽头的宫墙之内。那个时候他看起来还是明朗生疏而她是清冷淡漠怎么会想到有这样的一天他们也会如同寻常朋友一般这样自然地相对而立用平和的态度说起各种各样的事务。

    在广阔的大草原上仿佛心胸也跟着脚下无尽的草原宽广起来仿佛那些仇恨也缥缈遥远起来在连绵不断的战火中在生死一线的追击时在云淡风轻的月色里逐渐隐藏到了一个隐秘的地方让人或者无意的或者刻意的不去注意它。

    可是在临近京城的时候这一切却又被重新翻了出来就像是春日的杂草在太阳的照耀下其上的冰雪迅融化透露出茁壮的生命力来让人恍然现它并未消失也从未减弱它只是被那吹过草原的风被那照耀沙场的月暂时地掩盖住了。越靠近京城越靠近那个一切纠结着的地方它就越明了重新开始啃噬着她的内心。

    两人都没有说话雪花在他们的身边不断地飘舞、盘旋、坠落。

    “明天一早我们就要进城了。”倪廷宣的视线低垂下去终于说出口。然后抬头看着苏谧仿佛在等待着什么重要的决断。

    苏谧已经明白了他的忧虑。

    从驿站半掩的门缝向外望去隐约可见外面漫长的道路在月色的洒照下无尽地延伸着……

    前面就是京城了啊隐约之间心中升起一个念头希望这条路永远地走下去虽然这一路上天气是如此的寒冷。

    “关于我的事情是怎样安排的?”她还是问出口了波光潋滟的眸子忍不住带着几分闪烁地看着眼前的人她有些好奇他会怎样选择。

    “刚刚传递上去的入城文书里面并没有提到你。”倪廷宣回答道神色有几分游移不定回避着她的视线他终于还是轻声问道“你是准备回宫吗?”

    这个问题出口的瞬间他以为自己的心跳已经停止了。

    这些天以来两人相伴的车驾从遥远的息京走过绵延的山脉走过雄伟的居禹关终于走到这个距离大齐京城最近的驿站里。

    这一路上有无数的机会让他开口询问让他可以安排下一步的动作。可是他不敢问不敢聆听那个让他万劫不复的答案不敢去面对最终选择的那一刻因为他比任何时候都明白选择的权利不在他的手中。

    他不问她也不说。

    两人就在异乎寻常的默契之中以异样沉默的姿态走完了这一路。

    可是再怎样漫长的道路都有到头的那一天。

    明天就在明天他们就要踏入大齐的京城那个他们最初相见的地方也是给予他们最深远的隔阂的地方。

    苏谧仰头看着连绵不断从天而降的雪花黑沉沉的天幕像是一个无底的深渊将所有的爱与恨所有的情意与犹疑还有这个世间的所有光芒都吸进了这个看不见的深渊里。

    他们之间的隔阂何止是那高深的城墙绵延的宫门生疏的名分……

    她与他之间相隔的是深深刻印在骨子里面的仇恨是埋藏在血脉深处的清冷。

    儿女情长的意境又怎么能比得上血脉相连的至亲的鲜血?

    她知道他的一切可是他却不知道她的所有。

    如果他知道了自己的秘密知道了自己隐藏的最深的仇恨知道了自己到现在为止所作所为的一切他会怎么想还会用这样纯粹真挚的眼神看着自己吗?

    想到这个问题苏谧的心脏瞬间漏跳了一拍。

    她别无选择。

    “不回宫我还能够到哪里去?”她终于摇了摇头用竭力保持平淡的语调说道“如今我还有别的选择吗?”

    倪廷宣抬起头来有什么话冲到了嘴边马上就要说出却被苏谧打断“你不用担心”她低下头“我自然有我的办法。”

    她身为一个宫妃在辽人入宫的时候逃出宫外还是合情合理但是擅自与朝臣将领同行甚至跑到战场上去就太让人匪夷所思了。好在如今葛先生和陈冽都已经人在京城对于此事他们早已经帮她打点好了一切她只要安心入城即可。

    然后她转过头去不再看不再听无论留在他眼中的是失望还是黯淡都已经与她无关。

    看着她冷漠拒绝的姿态倪廷宣终于低下头没有说什么。

    一瞬间天地之间似乎只余下这层层的雪笼罩出层层的迷雾……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听见他离开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了。

    十一月十九日燕王世子倪廷宣班师回京入城觐见。

    十一月二十四日原本逃逸在外的莲妃苏谧也回宫了。

    对于这位莲妃娘娘的传奇京城中每一个人都津津乐道。

    据说莲妃娘娘所居住的宫室正好是后宫之中最靠近冷宫的一处偏僻地方当年辽军破城的时候她身边的奴才在前面侍奉及时得到了消息这位莲妃也是个有胆识又当机立断的当即就跑到了冷宫东面的矮墙处在几个忠心耿耿的奴才的帮助之下翻过低矮的宫墙从而逃出了宫廷逃出了辽人的魔爪。

    这桩传奇立刻成为了京城百姓茶余饭后最热衷的谈资。

    众人议论纷纷有人称赞莲妃的机警伶俐见机迅。也有人称赞她平素简朴的生活如果不是因为她身为帝王的宠妃却依然不骄不躁居住在偏僻简易的宫室之中怎么能够在千钧一的时刻及时地逃出去呢?当然也有不少人议论宫妃贸然离宫有碍礼节法度的他们言之凿凿地认为真正贞烈的妃子应该是如同皇后那样选择全节而死而不是逃遁出宫……这样的议论马上就会遇到更加有力的反驳如果当时莲妃见机得不快那么皇子殿下怎么办?于是高喊着贞烈礼节的夫子们无语了。

    当时辽军来得太快绝大多数宫人甚至都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应就落到了辽人手中。能够逃出宫中的寥寥无几宫女、内监、粗使杂役通共加起来还不足百人而莲妃是这些人之中唯一的一个妃嫔。其余的妃子不是为了保全贞洁被迫自尽于宫中就是屈身侍敌沦为辽人的婢妾。

    莲妃最值得称道的不仅仅是她的及时出逃而且她在出逃的同时将大齐宫中仅有的皇室命脉当今皇上唯一的一位皇子偷偷地带出了宫廷才使得大齐珍贵的皇室血脉得以保全。

    莲妃在逃出宫廷之后就和自己的贴身侍婢一起藏匿在京城富刘泉的家中。

    刘泉因为自己的女儿刘嫔与莲妃交往甚笃故而冒死藏匿起莲妃及其宫人。

    终于等到了大齐光复圣驾回京的一天刘泉将此事秘密上奏于皇上据说齐泷在得知自己的宠妃和皇子无碍的消息之后龙颜大悦。连忙下令准备车驾仪仗以贵妃的礼节将莲妃迎接回了皇宫。

    刘泉他在辽军入京的时候不遗余力地逢迎谄媚原本为京城士子所不齿但是在京城收复的那场决战里面扮演了决定性的角色之后他之前所有的投敌叛国行为都变成了一种忍辱负重。而今次的这一项大功劳更加为大齐的百姓所津津乐道。

    而刘泉本人因为这接连不断的功劳不仅自己得封昌闻县伯授户部行走更连其夫人都晋为正二品的昌郡诰命满门荣宠。

    在因为辽人的入侵权贵豪门纷纷凋零殆尽的时候刘家迅崛起从此身列大齐一流的豪门贵族之列。

    坠着七宝琉璃珠的翔鸾凤车上微风的吹拂时不时地将朱红色帷帐掀起细微的缝隙车幔下摆坠着的金铃出悦耳有致的声音在这清丽响动的映衬下寒冷的天气仿佛也变得欢快起来。

    寒风吹不透车上厚密的绸缎帷幕只是让它泛出轻微的波澜洒在上面的晨光如同流动的水泽潋滟生光。宫车依然是如同往昔一般的奢华明丽只是宣旨的人赶车的人侍立的人都已经不再熟悉了。

    宫门也还是如同两年前那般沉重深远。只是上面还带着斑驳的点点痕迹像是剑刺又像是刀砍见证着那场刚刚过去的战争所留下的尚未痊愈的伤痛。

    几个工匠正在宫门前忙碌着为宫门重新上漆并且雕琢金玉瑞兽装饰。

    那些伤痕不仅刻在宫门上也同样深深地刻在宫人的心上刻在京城的百姓身上不知道在多久之后才会被时间的流逝和日常的繁忙所冲淡抚平。就好像是眼前的几个工匠用工具将这些伤痕逐一地抹去。

    苏谧回想起刚刚在路上所见到的景象。

    端坐在车中掀开层层宫缎一角透过那明晃晃的光线她看到了周围满脸新奇的人群他们都围拢站立在官道之外向着车驾指点着议论着。

    大齐京城一直是个充满了繁华生机的城池虽然在沦入战火的那两年里让它饱经了各种伤痛可是在重新回到它的主人手中尚且不足两个月就已经开始重新焕出活力来。

    街上的行人和店铺虽然远远地不及破城之前那样的摩肩接踵琳琅满目。但是每个人的脸上都开始充满了希望和期盼举止之间流露出勃勃的生机。

    无论朝堂和天下的局势还会有怎样的变化只要他们已经获得了和平的日子只要战火已经远离了他们的生活他们就已经满足了。

    她相信随着时间的流逝对于这个生机勃勃的城市来说对于这个清冷淡漠的宫殿来说战争带来的创伤终究会有痊愈的一天。

    宫门洞开轻车驶入。

    大齐的后宫依然是雕栏玉砌红墙朱檐。

    车驾仪仗停在了乾清宫东侧的盘龙门处崭新面孔的司礼太监上前恭谨地打着千然后将琉璃珍珠间隔坠成的车帘掀起。

    觅青伸出手苏谧扶着她的手腕出了车驾。

    她抬起头来看向四周。记得中午的时候在刘泉的府邸抬头望去还是难得一见的碧空如洗、深远空旷。可是经过这一路的行驶到了宫内天气却又阴沉了下来。

    脚下踏着的汉白玉雕砖已经被清洗得洁白晶莹哪怕是宫中新年庆典的时候都没有这样的干净过。宫人经过了多少次的冲刷清洗才把这整整两年的血与火的痕迹清洗去?

    宫外的大雪早已经在京城人们热火朝天的活动之中消散了。可是宫中的雪还是不见丝毫融化的迹象。虽然路面上的积雪被清扫了出去但是在枝头上、房檐上层层的积雪还是覆盖其上无数的龙台凤阁尽皆铺陈了一层洁白使得这层层连接的亭台楼阁都如同瑶池仙境一般的高洁清幽。

    看到苏谧的眼神落在远处积雪上伶俐的太监连忙说道:“如今宫中人手不足所以前几天的雪至今都没有清扫干净奴才马上就督促着他们……”

    “不必心急。”苏谧看着天色淡淡地一笑“看这天气马上又是一场大雪了何必要在现在的时候动手清扫呢?平白地多费一番工夫。”

    真的扫干净了雪下面是什么?反而不如这样洁白地放着仿佛从来不曾有鲜血流过此地。

    “是还是娘娘您思虑周到啊体贴我们当下人的……”

    “不知道公公是……”苏谧打断了他的奉承问道。

    “小的是新上任的杜单顺刚刚蒙皇上的看重提拔为御前总管主子您叫奴才小顺子就成。”听到苏谧的疑问小太监伶俐地回答道“以前奴才是在养心殿伺候的还见过娘娘您好几次呢。后来那些杀千刀的蛮子们入了宫奴才就被撵到了杂役房运煤去干苦力了。如今终于盼到皇上回了京城因为皇上身边没有得力的人服侍就拨了我们几个以前在乾清宫当过差事的过去。”

    “嗯。”苏谧点了点头确实有几分眼熟想必以前在乾清宫伺候的时候见过几次。

    “以前的总管呢?”苏谧漫不经心地问道。

    “您是说高总管啊他原来在辽人那里倒是吃得开可惜啊辽人后来也不知道怎么了狂性大将很多的宫人都给……”小太监随即谨慎地压低了声音道“说起来还就是在倪贵妃她出事的时候。当时宫里头可真是血流成河啊很多的内监宫女都……”提起当时的情况来小太监还是心有余悸。

    苏谧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她知道那是在辽人与倪源翻脸的时候为了彻底清除宫中倪源的势力想必又是一场波及全城的血腥清洗吧。

    在这场清洗之中有多少是依靠了刘泉和葛先生暗中提供的情报呢?

    倪源借助辽人的手扫清了与他为敌的大齐门阀贵族势力为他清扫出了一条通畅干净的道路而同样有人借助辽人的手又除掉了他安排在京城的暗线使他的康庄大道出现了偏移。

    她想起破城的那一天想起那些凄厉的喊叫声、苦求声。这样的日子在这两年里面经历了多少呢?

    在经历了这一切之后这个皇宫却依然华丽如同往昔。也许无论是怎样的痛苦都与这些荣华富贵、金银财宝毫无干系。那些哭过的那些恨过的随着时间的流逝都全无一丝踪迹了。

    说话之间苏谧已经由内监引着进了乾清宫门。

    已经是走过无数次的道路和回廊每一道转折几乎闭着眼睛都能够熟悉地走下来可是如今竟然凭空生出一种陌生的感觉来苏谧甚至怀疑如果此时只有自己一个人走在这条道路上她是不是会迷失方向寻不到正确的前路。

    绣鞋尖头镶坠着的美玉和脚下的暗花青砖时不时地相互撞击出轻灵清脆的“叮当”声在这个宁静的廊下显得格外幽远。

    “娘娘皇上这次御驾亲征着实辛苦了自从回宫之后就一直龙体欠安。前几天稍微有了些起色可是前天听说了娘娘您平安无事的消息之后一时高兴就去外面散了一会儿心没料到回来就又病倒了。”身边的杜单顺低声解释着。

    病倒了?是因为征战的劳苦?还是因为心中无法压抑的失落和痛苦?当一个满怀自信和骄傲的人在即将达成他自以为最崇高的目标的时候却现自己的脚下是一个摇摇欲坠的空架子根本经不起丝毫的碰触。

    那样两重的失落和打击……

    走近宫门一种浓重的药香从大殿里面传出来。苏谧的脚步顿了顿身边的内监已经高声唱道:“莲妃娘娘到!”

    苏谧踏过黄金浇铸的门槛走进了久已未曾见过的乾清宫寝殿。

    寝殿内依然是记忆之中的模样殿中细密铺陈的金砖光滑如镜面两侧的鲛绡帷幕闲散地落在地上开合之间隐隐看见金钩荡漾在其中。两侧的桌子上雕花鎏金烛台上的蜡烛在白天依然燃烧着。身后的绡金羽帘半卷起露出青铜雕凤的穿衣镜可是因为殿中光线过于黯淡使得里面的人影都看不清楚。

    服侍的宫人见到苏谧进来连忙恭顺地跪地行礼举动之间轻捷无声静默柔顺。苏谧扫视着下面的面孔大都是新人间或夹杂着几张略有几分熟悉的。

    跪伏着的不仅有宫女内监还有几个花白胡子的太医有人手里还捧着来不及放下的药匣。

    “平身吧。”苏谧说道。

    宫人依言谢恩起身了行动都是小心翼翼不带丝毫的声音。

    原本富丽堂皇、趾高气扬的乾清宫什么时候变得如此的低眉顺目、静谧内敛了?

    应该光华璀璨的大殿也变得阴暗无光就好像是外面阴沉沉的天气。

    也许是两侧的窗户都紧紧地关闭着的缘故吧?苏谧的视线投向两侧那里的窗子被紧紧地封住。

    “娘娘皇上的病情不易吹风……”旁边的小太监低声说道。

    苏谧的视线收回来向内殿走去。

    “是谧儿吗?”里面传来齐泷的轻呼声“快进来吧。”

    声音熟悉而又陌生多了一种连苏谧都把握不住的东西。

    她穿过层层的鲛绡帷帐走近龙榻。

    金线红罗的斗帐开合之间露出齐泷的脸来。那是一张惨白的容颜苏谧在瞬间怀疑自己眼前所见到的不是那个意气风的年轻皇帝而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

    这是她两年未见的夫君和帝王。

    她定下神来走到床前。

    齐泷穿着白绫子的单衣躺在床上他的脸色苍白如纸与身上的白绫几乎变成一色分不出差别来嘴唇干枯唇角干裂只有眼眸还有几分神采却带着一种幽寂的凄凉和深沉的迷雾。

    依然是那张俊美得令六宫佳丽倾慕的容貌可是其中的傲气和锐意都不见了只余下遮掩不住的苍白和迷茫使得他看起来更像是一个空洞的幽灵。

    无端地苏谧心底里映出另一张容颜来那是卫清儿的容颜同样的清冷和失落同样的寂灭如飞灰同样的近乎绝望一样的枯萎。就好像是一朵被做成书签的花朵虽然色彩绚丽依旧可是却少了其中润泽的水分和鲜活的灵魂。

    她惊觉这两张容颜是何其的相似啊!

    感受到齐泷的目光停住在自己身上苏谧升起一种莫名的寒意。

    沉默在两人之间徘徊了片刻终于齐泷开口了“几年不见谧儿出落得越水灵剔透可是朕却是……”他眼神凝望着苏谧说道眼眸之中带着几分朦胧的笑意却又好像是在嘲讽着什么。

    “皇上”苏谧在床侧坐了下来再也自然不过地打断了他的话“皇上这一次出征辛苦了如今终于大功告成虽然中间有所波折但是这个天下已经统一北辽也已不足为患只要您静心休养养好了身体以后……”苏谧的语音有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她勉强笑着说道“如今天下的万民都在期盼着您呢。”

    “大功告成了吗?”齐泷笑了笑神情是从来没有过的苦涩带着淡淡的怅然“好吧就让天下的人都这样认为吧。”

    听着齐泷的语调苏谧真的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好了。

    也许是殿里的火炉生得太多、太旺沉闷的热气郁积不散让心底的最深处也随着一起沉闷难解。

    “只是这些日子谧儿在刘泉家中也是受苦了这两年东躲西藏的。”他看她的目光依然安静语调也是平淡依旧却开始带着一抹苏谧看不透的幽深难测。

    “比较起皇上的车马劳顿来说这点苦楚算得了什么呢?”苏谧含了一抹欣慰的浅笑说道。

    离别两年之后再说出这样的话语让苏谧也感到生疏也许她一辈子都没有在他的面前说真话的机会了。

    “是啊不算什么”齐泷笑了起来“比起朕的车马劳顿来。”

    他的笑容从嘴角漫开却未曾达到眼底就消逝在连续不断的咳嗽声里面。他低下头去咳嗽得几乎要将体内的五脏六腑都吐出来。

    苏谧的眼中掠过一丝不忍。

    他终于认清楚自己认清楚身边的人了可是这个代价是何其的巨大啊!苏谧可以想象当齐泷意气风地带着亲自统一天下的美梦走入倪源的军中却现等待着他的是囚禁和利用的时候是怎样的震惊与绝望。从一个高傲的皇帝沦为一个阶下囚不啻于天庭与地狱之别。而且这巨大的沦落追究起来是他自己的识人不明所带来的是他自己的贪心让他一步步走入了这个精巧的陷阱。对于骄傲的他来说这会是怎样的打击和折磨啊。

    苏谧移了移身子坐到他的身后轻轻捶着背帮他理顺气息。

    “皇上您应该吃药了。”外间一个御医小心翼翼地凑过来低声说道。

    齐泷没有反应那个御医以为他是默许了的立刻端着金盘子走了进来此时有苏谧在自然是用不到服侍药物的宫人。

    苏谧正要去拿上面的玉碗却冷不丁身边伸过一只手来。

    他用力一挥金盘子翻了过去闪着一道金光“哐啷”一声跌落到了床前的白玉脚踏上。

    玉碗立刻跌碎成数片黑沉沉的药汁顺着脚踏的白玉纹理流到了金砖铺就的地面上。

    浓郁的药香弥散出来刺鼻得令人窒息。

    苏谧伸出的手尚且来不及收回她怔怔地看着齐泷俯下身去。因为这个简单的动作他又是一阵咳嗽。

    “皇上……”苏谧放下手却不知道从何劝起看了殿外的宫人一眼。

    在金盘坠下的那一刻他们已经迅地、温顺地跪伏在地上了动作熟练流畅看来……苏谧苦笑了一下这些日子以来齐泷这样的脾气是经常有的。

    她轻轻拍打着齐泷的后背一边柔声说道:“皇上良药苦口利于病如果不喝药病情怎么能够痊愈呢?”

    齐泷没有说话他抬起头来看着地上的盘子出神。

    苏谧看得出他原本是想要将这盘子和这碗药一起挥得远远的可是拼尽了全身的力气也不过是让它翻了个滚儿跌落到了床畔。

    “谧儿觉得朕应该喝药吗?”他转头凝视着苏谧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问道。

    苏谧心里一怔她低头看洒落在脚下的药汁。依照她的医术自然能够闻得出这碗药只是一碗单纯的驱寒止咳的风寒药用材名贵火候恰当正是治疗齐泷如今的症状的并未有丝毫的不妥。就算是苏谧自己动手只怕也不会开出更好的药方了。

    可是她分明看见有什么阴霾的东西在齐泷的眼底最深处慢慢凝聚。

    不是因为这一碗药?还能因为什么?

    “皇上不喝药怎么能够痊愈呢?”苏谧避开他的眼神劝慰道“臣妾还等着亲眼看到皇上踏上神武门接受万民朝拜的日子呢。”

    历代大齐的帝王在出征得胜归来之后都会在神武门举行献俘祭祀大典接受万民朝拜彰显武勋。

    齐泷的这次出征单纯从目的上来讲确实是灭掉了南陈将天下统一于大齐的国号之下。虽然京城出现过不愉快的波折但正是因为这样的波折更加急需一个盛大的典礼来抚平慌乱浮躁的人心粉饰这光辉万丈的太平盛世。只可惜齐泷归来之后一直病弱缠身前几天又感染了风寒所以大典的事情就一直拖延了下去。

    听到苏谧的话齐泷的脸上现出恍惚的神色随即黯淡了下去。半晌他轻轻点了点头斜倚榻上恢复了沉寂无力的姿态。

    苏谧朝外间微一示意。

    那里刚刚奉药进来的御医早已经端好了第二碗药躬身静立等待着传诏见到苏谧的示意赶紧上前。

    苏谧拿起上面的玉碗她轻轻转动调羹银质的调羹碰触在雕花碧玉碗上面出轻微清脆的响声在这个异样静谧的大殿里格外的响亮。

    像是在尝试药汁的温度一样苏谧将一浅勺药送进唇边。

    确实是一碗普通的风寒药没有动任何手脚。苏谧放下心来。

    “两年不见谧儿还是那般体贴啊。”看到她的动作齐泷轻声笑道。

    苏谧低下头这样的齐泷让她琢磨不透完全摸不着头绪。

    “皇上缪赞了。臣妾恨不得这两年时时伴在皇上的身边能够朝夕侍奉皇上。”她只能恭谨地说道。

    “这两年……”齐泷还想要说什么一连串咳嗽打断了他的话。

    “皇上先不要着急喝了药再说。”她连忙说道。

    然后将药汁喂着齐泷慢慢喝下去。

    喝完了一碗药看到齐泷的脸上已经现出疲惫之色苏谧柔声说道:“皇上您先睡一觉吧。”

    “嗯。”齐泷点了点头无限疲倦地躺回榻上说道“你先退下吧如今一路上也够辛苦了明天再过来服侍吧。”说着已经昏昏沉沉半睡过去了。

    “臣妾明天再过来请安……”苏谧低声说着躬身告退而去。

    走出乾清宫好像是走出了一团凝滞的阴影她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将胸口之中的气闷统统都呼出体外看着它化作一团白雾飘散在空气里。

    外面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又开始下起雪来。

    万籁俱寂只余下细雪粒子打在屋顶上、回廊上的“沙沙”声。

    苏谧回头看去阴沉的天气之下乾清宫的轮廓模糊起来只是磅礴的气势依然逼人像是一只自亘古就坐卧在这里的巨兽。

    齐泷的日子已经不多了。

    想到这个已经不可挽回的事实苏谧心中伤感难抑。

    到底是因为她最理智的那一部分在明白地提醒她此时的齐泷还不能死。但她想不明白自己是不想要他就这样丢下整个如同新生婴儿一般的国家死去还是因为长年的朝夕相伴耳鬓厮磨使得在不知不觉之间那个年轻骄傲的身影已经在她内心深处逐渐占据了一个位置就算那无关情爱也依然让她牵挂难安。

    这一切她说不清楚她只知道此时此刻她的内心如同这凝滞不去的阴影如同这风中摇摆飘逸的雪花寻不到灵犀一点的清明。

    她只知道此时此刻这样的齐泷她不想看不喜看不愿看更加不忍看。

    这次的伤寒只不过是小病而真正耗尽齐泷生命的病因在于他的内心在于他不堪忍受从成功的最顶峰被人生生扯下的这一切失落的内心。

    当一个人内心绝望了的时候他已经无法再去寻找最后的一个依靠。

    就好像是一株绿色的植物到了冬天的时刻它就会凋落会死亡。

    就好像是三年前的卫清儿。

    同样的失落以及……同样的寂灭。

    在那个同样寒冷的冬天她亲眼看着自己最好的朋友逝去而如今她又要看着另一个同样亲密的人甚至可以说更加亲密的人因为同样的原因而慢慢地步入死亡。

    他是她的夫君无论她是抱着怎样的目的来到他的身边这一点都无法否定也无法更改。除非她死亡她都永远不可能改变这个身份了。

    雾色缥缈雪落余声。

    “娘娘我们回宫吧。”觅青已经走出廊下在房檐边撑起伞。

    苏谧轻轻点了点头步入伞下。

    “刚刚听那些小太监们说因为距离比较偏僻所以皇宫被辽人占据的时候我们采薇宫的宫室并没有被辽人征用。”一路上觅青在苏谧的耳边语带欣慰地说道“幸亏幸亏不然让那些粗俗的辽人住过了奴婢都要替娘娘觉得委屈呢……”

    苏谧不置可否地走进了采薇宫门。

    心情逐渐激动起来她已经看见了那个伫立在门口等待她的身影。

    隔着层层的雪幕遥遥相望这寒冷的风也变得温暖起来。

    笑容从嘴角扬起苏谧快步进了院子。

    她抬头仔细端详着他久别不见他的模样几乎没有改变只是身形消瘦了不少。双眸中的目光却清澈温暖依旧。

    “你没有事就好。”她轻声感叹着他身陷倪源军中的时候让她日夜忧心。

    陈冽伸出手来握住她的手。

    他的手依然是那么暖和就像记忆之中的样子。

    他拉着她进了院子轻声叹道:“在墉州的那段日子小姐受苦了吧?”

    “没有。”苏谧摇了摇头其实她在墉州的时候安闲得乎他的想象而且就算真的是一路辛苦有了如今两人都平安的结果一切辛苦也都值得了。

    离别之后的千言万语诸般波折都在这短短的两句话之内道尽了。

    两人步入大门。

    记忆之中最后一次见到的采薇宫还是经过辽人搜掠之后满地狼藉的模样但此时已经被宫人收拾得整齐雅致。摔坏的瓷器装饰都被换上新的帷幕窗帘被重新修整每一个角落都打扫得干干净净用焕然一新的姿态迎接着它归来的主人。

    “主子。”见到苏谧回来几个宫人大喜过望地迎了出来当先一个就是小禄子。此时见到了苏谧眼泪都忍不住滴落下来。伸手抹了抹眼角才哽咽着说道“可算是等到您回来的这一天了前头听到宫里人来说您平安无事的消息我都不敢相信……”

    他一直待在辽军那边干着一些端盘子扫地之类的杂役活儿他人机灵行事又小心辽人屡次清洗都没有波及他。最后光复京城的时候辽人大肆屠杀宫人他见机得快及时躲避起来又逃过一劫。因为苏谧回宫他才刚刚被调了回来。

    苏谧宫中的人也只有他和觅青逃过这一劫去。

    几个人历尽艰难变故见了面自然又是一番闲话说起别离之后的种种。

    直到了快亥时苏谧才觉得有几分疲倦交代几人各自安歇。

    第二天刚刚泛起第一抹晨光苏谧就醒了过来

    “主子怎么这样早就起来了?”觅青正端着水盆准备进来见到苏谧坐在床上忍不住笑道。

    苏谧亦是淡淡一笑觅青和小禄子还以为她是换了地方暂时睡不着。却不知道是长期的军营生活让她养成了这个时候起床的习惯。

    不经意之间那段金戈铁马的日子已经深深地印在了她的骨子里面

    身边的人只有觅青知道她这两年其实不在京城刘家但也只是以为她与齐皓一起离开后一直隐居在城外的山村之中哪里知道她这两年的金戈铁马草原生活啊。

    洗漱完毕苏谧在旧日的座位上坐下转头看着自己在铜镜之中的容颜。

    这两年她照镜子的机会还真是不多而且最仔细的时候似乎都是在查看自己的易容有没有破绽。

    从眼前这面宫制铜镜之中她已经无数次打量过自己的容貌此时这张熟悉的铜镜也清晰地将她的变化表露了出来。长久在大草原上的风吹日晒下来那张原本清丽的容貌少了一分娇媚多了一种刚强的味道。

    这样的变化苏谧也说不清楚是好是坏是欣喜还是惆怅……

    她从饰匣子里面拿出碧玉梳漫不经心地梳理起乌黑的长。觅青服侍着她整理髻珠钗。

    “娘娘为了恭贺您平安回宫的贺礼早就送到了。”过了一会儿小禄子从屋外拿进来一沓厚厚的礼单进来。

    苏谧淡淡地应了一声随口问道:“都有些什么?”对于这些应酬她一向兴趣缺缺。

    “都是寻常的珠宝饰名贵锦缎之类的物件就是……”小禄子看了看手中的单子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犹豫着说道“只是……江宁府孟大人家送来的礼物格外的多一些。”说着抽出一张单子来。看了看苏谧的神情低头念了起来。

    “有羽纱锦缎十二匹宫装十二套坤州紫玉十二枚夜明珠十二颗凤钗步摇十二只珍珠攒花十二对外加一对点翠镶珠金麒麟一对碧玉富贵如意一尊白玉观音菩萨像一尊……”

    “这么多?”苏谧放下了手中的蝴蝶簪子转过头疑惑地问道“刚刚你说是谁送来的?”

    “是江宁府的孟大人。”小禄子说道。

    “哪个孟大人?”苏谧听得诧异莫名。内外勾结一向是历朝历代的大忌宫中严禁宫外的势力与宫内的妃嫔交通。大齐的宫中虽然没有明文规定宫妃不能收受外臣的礼物但是一般是不能收礼的。除非是有了什么恰当的名目例如生日、节庆之类的时候得宠的妃嫔自然会有官员趁着这些名目进献礼物讨好奉承。例如以前倪贵妃最受宠的时候生日节庆都会有各省各部的官员争相献上珍贵的饰衣着之类。

    当然也只有得宠的妃嫔才会有这样的烦恼。寻常的妃嫔根本不会遇到这些问题。苏谧以前得宠的时候也有一些官员例行献礼不过是些寻常的衣服饰都不违背惯例。可是这一次的这些东西明显是要引人闲话了。

    小禄子眼瞅着苏谧迟迟没有明白过来连忙补充道“就是雯妃娘娘的娘家人啊。”

    苏谧这才恍然大悟起来雯妃就是姓孟。

    只是雯妃和小帝姬都早已经过世了为什么要送这些东西呢?苏谧的睫毛轻颤脸上不见一丝的表情稍微思虑了一下就说道:“把锦缎和宫装留下就行其余的一概送回去。”

    小禄子紧张地看了苏谧一眼说道:“其实孟大人他……”

    “不论他是求什么。”苏谧淡淡地打断了他的话语调里有一种冷意“如今前朝局势紊乱我不想为了这些事情烦恼再说我如今不过是个后宫的二品妃收这些东西于礼不合有违宫规。难道刚刚回宫就要为了这点小事让人说闲话不成?”

    小禄子看了看苏谧的脸色低头不敢说话。

    看着小禄子已经退了出去苏谧信手拈起那一沓厚厚的礼单长叹了一声。

    回到了这个宫中就是回到了一个是非场。

    苏谧转回到梳妆台前觅青服侍着她梳妆起来“简单素净一些就好。”苏谧轻声吩咐道。

    觅青应了一声。就为她盘起一个普通的如意髻用一个衔珠银拢丝拢住然后斜插几支样式简单的珠钗。

    刚刚把最后一只簪子插好苏谧正要起身却听到外面似乎有谁在低声问道:“娘娘起床了没有?”

    “谁在外面?”苏谧扬声问道。

    “是奴才奴才小泉子”外面立刻传来一声回话“给娘娘请安了。”

    “是哪个小泉子?”苏谧疑惑起来两年的别离宫中的面孔都生疏了。

    小禄子进屋里解释道:“是刚刚上任的内务府总管黎泉尚。”

    苏谧起身收拾整齐将人传进来。

    也是一个年轻的太监看着面善隐约想到以前是经常跟在何玉旺身后的此时进来先规规矩矩地叩见了苏谧恭恭敬敬地问道:“奴才来得太早打扰了娘娘的休息了实在是罪该万死。”

    “没什么。”苏谧随口问道“你的师傅呢?”

    那个小太监听到苏谧提起何玉旺立刻几声号哭然后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说起来“师傅他老人家……就因为忠于皇上誓死不肯听从辽人的命令竟然被那些穷凶极恶的辽狗给活活打死了。”

    当下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将何玉旺当时如何力抗辽人辽人如何酷刑威逼而何玉旺又如何坚贞不屈等等的细节娓娓道来说得有声有色。

    苏谧只听得一阵好笑她点了点头何玉旺的死她是亲眼见到的不过是因为一件棉衣将性命白白地葬送了想不到现在反而成了不肯侍敌、为国捐躯了。

    只是这样的小事苏谧也没有兴趣说破随口安慰了几句就问起他的来意。

    “师傅在天有灵知道娘娘您还记挂着他他老人家也可以瞑目了。”那小太监将眼泪收起继续说道“奴才这一次来打扰娘娘您是为了几件小事过来请您拿个主意。先是关于这一次凤仪宫等几处宫室里头宫人的安排想来请娘娘给个话。原本像这样的宫殿没有主子的时候都是安排四到八个小宫女或者太监在里面负责打扫看守不过现在宫中人手不足每一处奴才算了算可能只能够分两三个人去。所以过来问问主子的意思应该是怎么安排呢?再就是后宫之中有几处被那群辽人蛮子给弄坏了的宫室像是雅鸣宫辽人杀进来的时候引了火烧了小半个宫室虽然破损的宫室上头已经下了旨意按照旧例整修只是雅鸣宫地处后宫深处工匠行走多有不便看娘娘是否要将附近的宫人暂且回避?还有如今宫中人手不足也是件大事其实前些日子禀报了上去燕王殿下已经许了国库拨了银两命宫中自行从民间征召宫人如今娘娘看这件差使安排谁去打理呢?还有……”那个小泉子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足足说了小半个时辰才住了嘴也亏得他有这样的口才一桩桩一件件娓娓道来滴水不漏。

    只是……这些事情……苏谧怔了一怔什么时候轮到要她来拿主意了?

    小禄子察言观色知道苏谧的疑惑连忙凑近她的耳边低声说道:“娘娘如今宫里头可就只有您一个主子了您说这……”

    苏谧这才忽然意识到如今偌大的齐宫整个后宫竟然只余下自己一个妃嫔了。

    那些曾经与她一同站在这个宫殿深处的女子们无论是温柔婉转还是精明伶俐都没有逃过辽人的手掌。

    苏谧觉得一阵苦涩没有想到自己最终是以这样的方式赢得了最后的胜利这可真是讽刺啊。

    那些旧日的妃嫔们……想到离开这个宫殿之前所经历的那段生活……苏谧抬头问道:“以前的诸位娘娘们此时都……”

    听到苏谧问起来小泉子只当她是在念旧连忙交代道:“原本的诸位主子们就是皇后娘娘还有罗昭仪娘娘她们都在破城的时候殉国了至于其余的人……”小泉子迟疑起来那些屈身投敌、侍奉辽人的妃嫔现在无疑成了大齐的耻辱了。

    “那些落入辽人手中的妃嫔呢?”苏谧追问道。

    “那些……”小泉子犹豫了一会儿对于这些昔日的主子们此时连一个恰当的称呼都找不出来他挑拣着词语据实回禀道“如今都收押在漱玉宫里头等着皇上的处置呢。”

    苏谧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人生的命运就是这样的不测任何人都无法预料下一秒钟等待自己的是什么。

    其实她们只不过是单纯地想要活下去可是就是这样最简单的愿望都好像是罪无可恕了。

    这几桩事情还没有处理外面的宫人马上又上来禀报新上任的乾清宫总管也过来拜见了。

    杜单顺一溜儿小跑进了屋子打了个千儿不等苏谧问就伶俐地禀报道:“娘娘奴才今天是过来问问您关于诸位薨逝的娘娘的封号的事情。”

    说着递上了一本册子。苏谧接过来打开一看是关于皇后和那些殉国的妃嫔们的丧事和封号。一行行的丹笔朱砂写着一个个曾经光鲜的名字或者熟悉、或者陌生。后面是肃穆的封号尽是一些贞淑、恭颐、孝献、淳肃之类的字眼。这些虚幻的名号就是对这些或者熟悉或者陌生的名字的最后奖励了也是赋予这一个个鲜活生命的最后荣华作为她们付出自己年轻的生命为危急时刻的大齐保存最后一分颜面的代价。

    苏谧想到这些人还有那些被关在漱玉宫里头的人一时之间出了神。

    静待了一会儿看到苏谧对着册子沉吟不语杜单顺轻声地问道:“娘娘你看如何?本来这件事情是交代礼部安排的可是礼部最近受命又要安排更大的事情所以这件事就交到了内宫由宫里将封号拟定再昭告天下举行葬礼就好。皇上如今病体未愈不好处理这些事务就只有请娘娘您费心了。”

    说是举行葬礼那些殉国妃嫔们的尸早就已经不知道被辽军怎样处理了大都是扔进了乱葬岗子两年之久如何找寻?连皇后的尸都是草草收殓别的妃嫔更加无奈了。

    苏谧听到杜单顺的话放下了册子拿起茶盏问道:“什么更大的事情?礼部还要干什么呢?”

    “听说是朝中诸位大臣商议为燕王殿下加九锡……”

    加九锡?!苏谧的手一颤险些将茶盅掉在地上脸色却已经忍不住变了。

    车马、衣服、朱户、纳陛、虎贲、弓矢、铁钺、乐则、鬯谓之九锡。这是帝王对于一个功臣所能够赐予的最高奖励在历史上有过十数人接受过这样辉煌的荣耀尤其是在这二百多年的乱世里众多手持重兵的武将都受过九锡而他们之中绝大多数都变成了新朝的开国之君使得千百年下来九锡不再是一个简单的帝王对于有功臣子的赏赐反而成为了篡位的前兆了。

    倪源此举是什么意思?

    此时朝中大患未除慕轻涵和齐皓手中的力量虽然都不足以与他相抗衡但是联起手来也是不小的阻力。倪源为何要这样急不可耐?

    而且他终究是齐泷一手提拔起来的此时齐泷还没有死呢。篡位这种事情就算是黄袍加身也必定是要遭后人闲话何况是从对他算是有知遇之恩的齐泷手中。

    他不是一向比任何人都更加懂得坚忍懂得静待最好的时机吗?

    “嗯我知道了。”苏谧不动声色地将这件事撂在一边纤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桌面上的册子问道“这些封号皇上是什么意思?”

    “皇上身体不适因此连看都没有看只是说了一声叫尚仪局看着办就好。”

    苏谧点了点头又拿起册子仔细翻看了一遍。

    杜单顺凑近过来在一旁小声说道:“其实诸位殉国娘娘的封号都没有大碍就是雯妃娘娘追赠为恭颐贵妃……这一条……”

    “这一条怎么了?”苏谧问道。

    “这个……据说雯妃娘娘她……”杜单顺犹豫着不知道怎么说好。

    看着杜单顺闪烁其词的样子苏谧立刻明白了这些封号都是赐给那些全了贞洁的妃嫔的雯妃虽然也是死在破城的那一天但却是被辽人玷污过了的。

    她忽然想到了刚刚送过来的那一沓厚厚的礼单。

    原来就是为了这个虚无的名号就是为了这朱红色金册上面淡淡的一笔就是为了宗祠记载上面这两个模糊的字眼。

    恭颐这两个字轻微得不过是一片白纸两滴朱砂掩映在这满目的朱红笔迹里面竟然会重逾千金。

    不知道为何苏谧的心中泛起一阵厌恶“就这样就好以前的事情不必再提了雯妃娘娘为皇上诞育小帝姬而且又是为了保护帝姬而死晋为贵妃也是情理之中。”她说着把册子放回去果断地说道“就这么着好了。”

    外面冷得滴水成冰可是屋里面却热得让人心烦气躁。

    齐泷一回宫就是在病中众人自然不敢拿这些杂务去打扰他而现在主理朝政的燕王以及豫亲王等人都在忙着战后的军国大事国计民生哪里有工夫去理会这些无关紧要的后宫琐碎小事。

    宫里头连一个正经拿主意的人都没有几个领太监都着急得不得了如今苏谧一回来后宫可算是有了一个主子坐镇了。

    苏谧就这样在万众拥戴的情况下开始了她主理后宫的时光。

    之后的几天下来尚服局、尚膳局等诸多宫中的管事宫人前来拜见苏谧前脚接后脚忙得苏谧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好在她生性聪明机警几件事情下来对于这些事务就开始上手了。忙碌的间暇她忍不住有几分佩服皇后了这样枯燥的日子也能够长年累月地坚持下来。

    “朝中的事情是怎么说的?”遣走了尚仪局的司礼内监苏谧喝了一口觅青端上来的清茶润了润喉咙向刚刚打听消息回来的小禄子问道。

    “听说礼部已经正式呈上折子了不少朝中大人都上书表示同意呢。”小禄子奉命出去打听关于倪源加九锡的事情。

    “有多少?”苏谧不动声色地问道。

    “这个好像是差不多一半的大臣们都说理应如此呢。”小禄子说道。

    “一半?!”苏谧错了错手中的茶盅神色忍不住凝重起来。倪源决定了他倾覆天下的计划之后这几年以来就逐步安排自己一方的心腹手下暗中撤出京城。辽人破城前夕又有不少的官员或者告病或者探亲或者因公务外放或者因家事滞留不动声色地离开了这个即将陷入危局的城市。就算是没有撤出京城的也早早地得到了消息隐藏在民间逃过了辽人的搜查。

    如果不是后来辽人与倪源翻脸的时候葛先生和齐皓都指使着自己手中的力量将倪源安排在城中的内线透露给辽人知道借助辽人的手剪除了他的一部分爪牙只怕今天在朝堂上支持他的声音还会更多更响。

    近半的人……再加上那些静观其变的墙头草们……

    “不过豫亲王提出如果加九锡当封赏全部的有功将士慕将军夺回京城的功劳也不逊于剿灭南陈应该一并封赏才是。”小禄子继续说道。

    抬出慕轻涵来是挡不住事情的进展的苏谧轻叹了一声。

    对于立下了最显赫功劳的慕轻涵虽然在民间威望大增但是回朝之后在朝堂上最先遭遇的却不是封赏而是众多朝臣的质疑。质疑他为何擅自弃守居禹关导致辽军南下。如果是为了救援京城的话又为何迟迟不见动静一直等到了一年多之后才挥兵东进攻陷京城呢?

    对这些士子文人谈论战略计划简直就是对牛弹琴对于他们来说在辽军入京的最开始居禹关之内的兵马未曾南下还可以说是尽忠职守为了抵抗北边的辽军但是在弃守关隘之后迟迟停驻在莱州不立刻救援京城让身陷京城的他们吃了辽军那么多苦头就是居心叵测、其心可诛了。

    倪源当初将弹劾慕轻涵的奏折留住不也是日后压制他的一种手段。

    “……也有的大人说如今皇上体弱多病应该等皇上痊愈了再行决议。”小禄子继续说道。

    加九锡毕竟是震惊天下的大事在皇帝不能够理事的现在无法决断也是合情合理但是依靠着这样的借口也只能够拖延一时而已何况齐泷的身体她最清楚。

    苏谧沉吟了片刻小禄子看着她的脸色犹豫了一会儿又小声说道:“听说……听说豫亲王今天要进宫觐见皇上商议此事……”

    苏谧手中的茶盅一撞出一声清脆的响声在寂静的暖阁里尤其响亮。

    随即她姿态淡然平和地放下茶盅问道:“大概什么时候?”

    齐皓踏着雪地漫步行走刚刚的对话还在脑海之中盘旋他的眉头不自觉地紧蹙起来朝中的大臣明显地已经分成了两派其泾渭分明甚至远远过当年王家与倪家并立朝堂的时候。

    大雪过后天地之间一片寂寥放眼望去昏黄的夕阳余光之下四面皆是白茫茫一片看不清下面的景致。齐皓嘴角一扬人心又何尝不是这样谁知道这白茫茫一片的忠孝节义之下存着的是怎么样的私心。只可惜却没有一种灼热的光能够将人心之上的伪装全部剥除露出最原始的底色。

    一阵风过寒风吹得枝丫上的残雪簌簌落下散乱纷飞恍如云起雾绕。

    待烟尘散尽梅花吐露出芬芳他抬起头就看见了站在梅花树下的她。

    玉盘盛明珠露霜结冰雪。

    她悠然独立于树下寒风之下衣袂翻飞她的容颜也如这一树梅花般慢慢绽放清寒胜雪。

    一瞬间无论是倪源是王权还是让他苦恼不已的朝廷纠纷都在他的脑海之中烟消云散了。这广阔深远的天地之间只余下这素静淡雅胜过这一树梅花的那抹纤影。

    什么都没有说他已经走近她的身边两人并肩沿着小道向西边走去。

    天色逐渐阴暗下来路上宫人稀少夕阳将最后的一抹余晖洒向大地天边的月亮已经露出头来金银二色交织的清冷光辉映照在两人的衣襟裙裾上。

    “如今朝中的形势如何了?”苏谧终于开口问道。

    “还是那个样子泾渭分明”齐皓回答道“不过经过了这一次的战争朝中眼下倪源的势力已经不是我们可以轻易抵挡的了。”

    “这一次朝中有人上表为倪源加九锡的事情你看如何?”苏谧直接将话题引向最关键的部分她侧头看向他“你觉得这真的是倪源的意思吗?”

    这是一种指鹿为马的信号给予朝中不属于他的势力的一个警戒。

    齐皓略微沉吟了片刻点了点头说道:“依我看这一次确实是倪源他急不可耐了。”

    苏谧有几分疑惑她伸手拨开路旁枯树横斜而出的枝丫慢步向前走着:“按照道理来说倪源不必这样的心急毕竟现在他手中掌握着整个朝廷大半的权力只要他肯耐心等待一会儿皇上的病情……”

    齐泷病重不能够理事而齐泷一旦驾崩必然是小皇子登基继位一个三岁的孩子能够干什么?到时候朝政还不是继续把持在权臣的手中他有足够的时间而且他已经占据了优势。只要他耐心等待慢慢地将齐皓和慕轻涵手中的势力分化削弱不愁等不到属于他的那一天。

    “我暗中得到的消息说倪源最近的身体也不是很好。”齐皓垂下视线语带怅然地说道。

    “不是很好。”苏谧眉头扬了起来她回头望着齐皓等待着他详细的解释。倪源受伤的情报她是很清楚的早在草原上的时候倪廷宣就没有隐瞒她。可是这份伤有多重?痊愈了没有?却是苏谧所不知道的了。

    齐皓叹了口气道:“似乎是上一次与辽军决战时候受的伤时有反复不过这消息也无法确定如今倪源的身边守卫严谨周密根本别想安插进去人。”

    “这个消息也有可能是倪源自己放出来的。”苏谧思虑了片刻说道“毕竟倪源的武功高深一般的伤势很难对他的身体造成什么伤害。”哪怕对方是耶律信那样的绝顶高手。

    “确实也有这个可能故意放出消息来。”齐皓说道“可以让他借这一次的机会认清楚朝中谁是坚决反对他的势力。”

    “如果真的是如此想要对付他只怕行事艰难啊。”苏谧黯然道。经过这一番辽人入侵的战事大齐的门阀贵族实力大减倪源现在又率先提拔寒门士子广招天下人心在军中更是大力提拔栽培有才干的寒门军官威望日深。如果不是还有齐皓和慕轻涵在朝廷早就成为他一人的天下了。

    越往西行人烟稀少的宫中越清冷起来这一处地方负责的奴才连宫灯都没有点想必是以为反正也不会有人过来便懈怠偷懒起来。只余下清冽的月光洒在洁白的大地上反射起蒙蒙的雪色。

    “依你看如今他的病情如何了?”齐皓迟疑了一下向苏谧问道。

    苏谧自然知道此时的这个“他”指的是谁。

    她摇了摇头表示情况不容乐观。

    她这几天侍奉在齐泷的身边已经看出齐泷是心结难解抑郁成疾如果早下手原本不过是一点小毛病可是他长期被倪源拘禁如今虽然回了皇宫看着光鲜实际上境遇没有丝毫的改善。朝政大事依然是大半把持在倪源手中。如今早已经是积重难返了。

    想到他曾经的意气风再看到现在的形容枯槁苏谧也感到一阵难过。就算是从来没有真心的爱过毕竟在一起那样长久而且齐泷对她从来也是爱护有加如今他却落到了这样的田地……

    齐皓的眉头又紧了一些御医的诊治也是这样的结论他原本以为凭借苏谧的医术能够有几分把握呢。如今他们齐氏皇族被辽人屠戮殆尽直系皇族只有他和苏谧宫里头抚养的那个不满三岁的小孩子。一旦齐泷驾崩一个三岁的小孩继承皇位到时候朝中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刚刚你见到皇上皇上是什么意思呢?”苏谧问道。

    齐泷犹豫了一会儿说道:“皇上他……看起来生疏了不少。”

    今天他本来是想同齐泷商议关于如何阻止倪源加九锡的事情可是齐泷竟然只是不咸不淡地应付了他几句完全没有精神。甚至语气之间流露出同意的意思来他难道不恨倪源吗?还是已经被倪源给吓怕了完全放弃最后的希望了?

    倪源返回京城之后迫于朝中的压力不得不将齐泷放回了宫中而事先宫中的宫人奴才都是齐皓和慕轻涵两人负责挑选安排的倪源想要动手安插人手的时候已经晚了一步。

    可以说慕轻涵的入京将他的全盘计划都打乱了。如今虽然他在朝中的势力还是最大但是宫里头却逊了一筹。

    齐泷终究是名正言顺的帝王就算是他自从两年之前就已经“病重”得不能够理事但是还是大齐无可非议的最高统治者。只要他们几个人齐心还是有机会扳倒倪源的。如今齐泷的这种态度却让他实在是无从劝起似乎齐泷有了自己的计划不再信任他们又像是他已经放弃了所有的挣扎和希望。

    按理说以齐泷的才智自然应该想得到此时为了对付倪源应该更加倚重他这个兄长倚重他和慕轻涵这些新起的势力来与倪源对抗。但是他敏锐地感觉到齐泷对自己隐约有一种敌视的姿态甚是比不上两年之前的那种信赖。

    而且两人相对的时候更加有一种特别的感觉让齐皓也不知道应该怎样形容。

    虽然自己也在暗中经营并且联络地方的豪门势力但是只要想一想强虏入侵事急从权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们大齐的天下大齐的江山。

    “经过了倪源的事情他变了不少。”他最后只能这样说。

    “没有人会在经历了那样的背叛之后还能够继续保持冷静的。”苏谧说道“可是如今你们难道没有好好谈一谈关于眼下的朝政?”

    齐皓苦笑了一下他实在是想不通为什么齐泷他会有那样的眼神呢?

    其实齐泷看到他的时候表面上还是如同以前一样的亲切信任但是神情之中却有一种让人从心底里寒的冷意甚至有一瞬间的目光让他忍不住怀疑自己才是那个囚禁他、欺骗他的人。

    “这一次加九锡的事情恐怕是阻挡不住了。”齐皓说道“顶多能够将时间拖延下来。也不知道能够拖延多久。”

    沿着小路慢慢向前两人不知不觉就已经走到了慈宁宫门口。

    如果说现在的慈宁宫是整个大齐后宫里最寥落的一处宫室也不为过。

    两人走了进去里面的各处宫室都被层层的积雪所覆盖整个宫殿的地面上都是厚厚的白雪上面没有丝毫人走过的痕迹像是铺了一层洁白的地毯平滑工整可见如今这里的冷落寂寥。

    太后在辽人入城之前就已经死去恰好终结了王家最后的辉煌日子。而宫中的太妃们不是自尽殉国就是死在了乱军之中无一幸免如今这里连一个主子也没有距离又偏僻难怪宫人也懈怠起来了。

    两人并肩转向慈宁殿后转入敬胜斋的门前上一次两人夜谈时候所坐着的那一处横栏依然还在只是已经被层层的积雪所覆盖了。

    天上的月亮探出头来苏谧回头望去身后平整厚实的雪地上就只有自己和齐皓两人的脚印沿着宫道延伸远去。

    她转头看着齐皓两人的距离不过咫尺之间苏谧忽然现他也变了很多儒雅和煦的气度变得更加锐利精明比较起原本平易近人的翩翩风度更加多了一种居于上位者的傲气和凌厉。下巴上竟然有小小的胡碴的痕迹看来这些日子殚精竭虑地对付倪源确实是够劳累了。

    “你最近……”齐皓犹豫着开了口他看着苏谧似乎是在酝酿着如何将自己的疑惑问出口去。

    “这几年你过得可好?”他终于开口问道。

    苏谧看着他齐皓忽然有些不敢对视她的眼神。

    苏谧淡然地一笑当初山里头的百姓应该已经将自己的去处告诉他了吧虽然那些山中的猎户不知道倪廷宣他们的身份但是只要描述清楚以齐皓的聪明必然能够猜得到。

    齐皓有几分焦躁他偏过头看着旁边的一枝梅花长久的无人打理使得那些树木生长得格外狂妄肆意有不少枝子已经延伸到廊下了。

    齐皓状似无意地拈起其中的一枝细看那花开得正好洁白的花瓣托着一点清雪下面隐隐露出嫣红的花蕊看着让人无限怜惜。

    他视线下垂说道:“我之后派人暗中去墉州寻找过可是倪家在墉州的势力太大我的人无法潜入只是知道你还平安的消息但是……自从倪廷宣率军出征之后就再也没有了消息。”

    你被他隐藏到了哪里?其实他想要这样问她。

    “我跟着他一起出征了。”苏谧平静地回答然后看着齐皓的脸色。

    齐皓竭力想要保持平静但是显然是失败了。手中握着的梅花忽然之间“啪”的一声折断了。

    苏谧忍不住一声轻笑她带着几分调皮地看着齐皓。

    齐皓心中黯然他与苏谧约定的时间是两个月但是下山之后本来以为马上就是大功告成的事情却出现了诸多意外过程繁复艰难得出他的预料。经过近四个月的奔波劳累他才终于将几支派得上用处的地方势力逐一说服之后匆匆回到山间却现整个村子都已经人去楼空满目疮痍的情形明确地昭示出这里曾经生了什么。

    是辽人来过了!!!

    齐皓只觉得自己的脑子轰的一声炸裂开了什么都听不见、看不见了。如果辽人来到这里……他简直不敢想象。

    从踌躇满志的兴奋忽然跌落到了痛苦的万丈深渊之中。

    那一瞬间他是真的后悔了。

    幸好村子里的人在逃入山中之后派人出来查看动静以确定辽人走*光了没有却现了呆立在那里失魂落魄的齐皓。

    得知村中的人大多数都及时地隐藏起来逃过了辽人的杀戮洗劫齐皓只觉得上天还是眷顾于他的终于没有让他尝到那样绝望的痛苦。

    但是很快接下来的消息就将他的欣喜之情浇熄了大半。苏谧竟然被人带走了。在听了村民详细的描述之后齐皓自然能够联想得到那是谁的兵马心中只觉得说不出是庆幸还是难过千般的滋味都变成了一种苦涩让他头一次品尝。

    之后他派出人手潜入墉州打听消息墉州守备森严倪家的势力根深蒂固。他也只是能够确定苏谧平安无事而已至于其他的行动远非他现在的势力所能够办得到的。

    这一次听苏谧说起来好像是长久以来最担忧的事情变成了现实终于失态爆了出来此时面对苏谧的目光他实在是无法不介意。

    为什么她要跟随着倪廷宣一起走呢?就算是他把她留在了那里留在了危险之中他无权抱怨可是……

    “我只是不希望留在那里持续着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而已。”苏谧淡淡地笑了笑“你当时又没有回来。”

    “是我的错。”齐皓低头说道“路上的事情出了一点麻烦。”那些他所要说服的势力们并不是那样的纯粹忠诚尤其是在倪源也派人前去联络他们之后虽然与倪源的芥蒂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但是齐泷掌握在倪源的手中就让倪源有了大义的名分各方的势力都在摇摆不定他不得不改变策略很是费了一番手脚。

    所以他回去得晚了。

    “嗯我能够想象得到”苏谧说道“本来我也是希望能够一直等你回来的。”想起自己当时的焦躁和忧虑苏谧还是有几分介怀其实她也能够想象齐皓的这一路是何其艰难和辛苦需要他调动各种手段事情有了变故也是平常可是她就是隐隐有一种失落。

    一阵寒风吹过苏谧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横隔在两人头上的梅树枝子被风吹得晃了一晃上面积着的雪花被这颤抖的力道甩了下来。簌簌地正好掉进了苏谧的领口里面

    “啊!”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惊到她跳了起来“好冷啊。”

    齐皓忍不住笑出声来起身替她将雪拨开两人亲密地贴近脸色都和缓了下来。

    齐皓将身上的披风解下盖在苏谧的身上“天气这样冷你可不要受凉了。”

    一瞬间两人似乎又回到了当初在山间相濡以沫的日子那段轻松快乐的时光虽然破国的重任还是压在心头虽然两人之间也有筹划和计较但却是无比的和馨悠闲。

    但是那段日子终究是过去了他们现在是在这个百尺红墙之内在这个绵延不绝的楼台亭阁的环绕之中。

    苏谧低下头去齐皓伸手揽住她的肩膀“等我一段日子吧。如今我们马上就可以在一起了我这一次一定不会爽约也不会再将秘密隐瞒着你了。”

    “你保证?”苏谧笑着问道语气之中有着齐皓所没有察觉的一丝苦涩。

    在一起他们要怎么在一起他可是甘愿放下这到手的弥天权势这大齐亲王的富贵身份?

    若放不开手他们要怎么在一起?

    感受到自己肩头传过来的热度她的思绪忽然之间就转到了那阴沉深远的宫殿里弥漫着厚重药香的病榻上那张苍白得像是幽灵一样熟悉而又陌生的脸孔让她的心脏为之收紧坠入冰冷的迷茫。

    她本能地想要挣脱齐皓却感到自己手上一紧回过神来才现是齐皓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用力之大似乎是在不满她的神游物外他目光炯炯地凝视着她。

    眼眸之中的热度让苏谧低下头去。

    “我保证。”他一字一句地说道。

    苏谧想要收回手来挣扎了一下没有挣开却猛地失去平衡是齐皓将她拉进自己的怀里。

    苏谧正贴近他的胸口那里传来有力的心跳声在这个严寒的冬季在这一处寂寥深远的慈宁宫让人感到一阵暖意。

    这份温暖此时却让苏谧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压抑和苦涩。

    她挣扎着想要从他的怀里挣脱出来还没有等有所动作忽然后面传来一阵细碎的声响有人来了齐皓立刻放开了她。

    虽然现在以两人的身份地位是不必再忌讳寻常的宫人了但是被人看见这样总不是一件好事。

    苏谧拢了拢头借着这个动作掩去略有失落的内心。

    “娘娘娘娘……”身后传出一声接一声的呼喊。

    是过来寻找自己的苏谧有几分疑惑当即起身向外面走去。

    是杜单福带着几个小太监正提着灯笼在雪地里面艰难地跋涉着一边四处张望。看到了这一边苏谧的身影脸上显出喜色急匆匆地跑过来“娘娘可是找见您了。”

    “什么事儿?”苏谧问道。

    杜单福看向苏谧的身后齐皓也走了出来

    看见他紧跟着自己出来苏谧有几分诧异他怎么也不知道避一避呢?虽然两人在乾清宫外遇见的时候也有几个宫人看见但是两人私会这么长时间终究还是惹人闲话的。

    算了如今的宫里头还有什么好避讳的。宫中最近的人事都是齐皓安排的眼前的人说不定就是他的心腹呢。

    苏谧看向杜单福他正在向齐皓行礼齐皓不甚在意地挥了挥手。

    杜单福向苏谧道:“娘娘是皇上在寻找您。”

    “皇上怎么了?”苏谧问道。

    “皇上看样子好像是忽然想念起娘娘您了。王爷离开还没有多久身侧的太医服侍皇上喝了药本来说要皇上安歇下去可是皇上的兴致却好说是不想睡命奴才去将娘娘寻过来说几句话。”

    “我走后皇上的心情如何?”齐皓问道“有没有说起关于倪源的什么事情?”

    这个杜单福果然是他的人!苏谧的眼帘低垂睫毛轻颤乾清宫总管这样的位置当然是不能放过。

    不过这样的秘密他倒也没有隐瞒自己的意思想到这一点苏谧倒是释怀了不少。

    看到苏谧的神色齐皓就知道她在想些什么他伸手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暖立刻传递到了她的手上。

    杜单福恍如未见地继续说道:“没有王爷您走后皇上他出了一会儿的神只是脸色阴郁得吓人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服过药然后就命奴才过来寻找莲妃娘娘了。”

    苏谧说道:“我先过去一趟吧如今时辰也已经不早了说不定他已经睡下了。”回宫的这些日子以来齐泷也时常召唤她去坐一坐服侍汤药说一些闲话开解沉闷。

    齐皓看着她温和地一笑点了点头道:“好吧你先过去我们改天再细说。”

    月光被浓云遮掩天色墨黑苏谧被身边的宫侍引着进了乾清宫。

    大殿里依然是浓重的药香混合着四角碧玉香炉出的袅袅的龙涎香气息使得整个寝殿都有一种昏昏欲睡的沉闷。

    宫人挽起珠帘苏谧走入内室。

    齐泷正斜倚在床榻上脸色还是一如这些天常见的苍白只是在昏黄的灯下却隐隐透出一抹妖异的嫣红愈显得病体伶仃。

    他的眼睛半眯着似乎马上就要沉沉地睡去。

    宫人在他的耳边低声禀报道:“皇上莲妃娘娘来了。”

    齐泷的眼睛睁开视线投射到苏谧的身上瞳孔之中的焦距好一会儿才凝聚起来。然后他脸上浮起一抹浅淡的笑容说道:“谧儿真是迟啊。”

    “臣妾来迟了让皇上久等请皇上恕罪。”苏谧柔婉地低下腰身告罪道。

    “没有关系。”齐泷笑了起来带着一种沙哑的要咳嗽的意味说道“朕也知道如今谧儿主理宫中的各种事宜只怕是累坏了吧?”

    “臣妾不累不过是些许小事哪里能够与皇上的辛苦相提并论呢?”苏谧笑道。

    “朕哪里还有什么好辛苦。”齐泷笑道“所有的事情不是都已经安排好了吗?”

    话语之中带着一种萧索的味道。苏谧一时无语齐泷这种时常流露的讽刺性语气让她实在是不知道应该如何应对。

    齐泷转向身边的内监道:“都下去吧朕与莲妃说一会儿话。”

    宫人低眉敛襟地退出大殿里面只余下苏谧和齐泷两个人了。

    齐泷向她招了招手道:“谧儿过来吧不要拘泥于这些俗礼了。”

    苏谧走上去坐在床畔轻声问道:“皇上刚刚的药吃了吗?身体今天可是好些了?”

    齐泷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静谧的空间里忽然“啪”的一声轻响是一盏宫灯里面的蜡烛爆了一个灯花。昏黄深远的空间里面烛火摇动起来明灭不止。

    齐泷的视线转向那盏宫灯凝视了一会儿忽然笑道:“谧儿记不记得朕初次临幸你的时候屋里面也爆起了一盏灯花正是喜事临门的预兆啊。”他的笑容里怀念与嘲讽交织出现形成一种诡异的眼神。

    苏谧感到一阵不安那样长久的事情了齐泷竟然还是记着的。她笑道:“是吗?皇上的记性真是好臣妾都快要忘记了的事情……”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忽然手上一痛是齐泷忽然抓住她的手腕。

    那被病弱折磨得纤细修长的手腕竟然是出乎预料的坚定有力不知道是因为久病还是因为过于用力的缘故手上的肌肤绷紧成几乎透明下面的血线隐隐可见突出的骨骼把苏谧的手腕硌得生疼。

    “原来你已经都忘记了啊?”他喃喃着说道眼神不复清明有一种阴霾在眼底慢慢凝聚。

    苏谧的心脏猛地抽紧了她轻呼了一口气竭力安定着心神说道:“皇上您劳累了还是早点休息吧。”

    说着她想要站起身来可齐泷握在她手腕上的手却没有丝毫的放松。

    他的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笑容眼神却寒冷如冰雪直视着她他用沙哑的嗓音缓缓地说道:“休息?谧儿朕还没有死呢朕已经休息得够久了。”

    苏谧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后背猛地撞到了一处地方是她被齐泷狠狠地甩在了床上。

    紧接着齐泷压了上来。

    惊惶之中苏谧试图挣扎可是齐泷的力气忽然之间变得大地出奇好像是要将全部的力气和**在这样地一个夜晚泄出来。他将她狠狠地压在床上紧紧地禁锢在怀中让她连呼吸都困难不堪。

    苏谧甚至来不及反抗就淹没在这样的满是戾气和绝望的拥抱之中。

    她的手腕因为被那样强有力地扣锁和奋力的挣扎而疼痛地几乎麻痹。苏谧甚至怀疑自己要在这场暴风雨之中粉身碎骨了。

    然后没有等她缓过一口气齐泷已经贴近了她。他在她的耳边喃喃说着什么苏谧儿温柔而宁和但是动作却是剧烈狂暴。

    疼痛流遍四肢百骸。这个与他同床共枕了一年多的男子苏谧忽然之间觉得是那样的陌生。他是在拼命试图证明什么还是在希翼着占有什么?好像是一头狂躁的野兽带着一种因为长久逼迫而形成的妖异颠狂。

    苏谧只觉得时间似乎已经停止流动了她的身体疼痛而且僵硬齐泷还在微微的颤抖他的肌肤苍白下面的骨骼几乎清晰可见那冰凉的触感让苏谧觉得寒意一直沁透到心里面。

    寂静的大殿里就剩下急促的喘息声和**纠结的缠绵声昭示着这场激烈而疯狂的欢爱。

    透过重重的帷幕隐隐可见外面的宫灯出微弱的光芒金线红罗的斗帐因为剧烈的动作和挣扎而变得颤动开合床榻前雕花盘龙银烛台上面的龙凤红烛已经长久没有点亮过上面蒙着的灰尘让锃亮的纯银变成黯淡的黑铁。更远处的青铜雕凤明镜阴森晦暗看起来好像是一张巨口要将这里所有的一切都吞噬下去。

    身体上的疼痛伴着内心的屈辱让苏谧忍不住闭上双眼……

    这样剧烈是狂躁的欢爱不知道持续了多久齐泷终于平静下来他松开钳住苏谧的手把头埋进苏谧的肩头。

    苏谧想要挣脱出来可是**的肩膀上随即传来的湿润感觉让苏谧一阵颤栗齐泷他……

    她不敢去看他的面容她也不知道自己应该用怎样的表情去看他的面容。

    有什么涌到了喉咙里却不出声音。

    他们终究是两年的夫妻了虽然对他的感情里面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有几分真几分假虽然后宫之中每一个女子对他似乎都是这样的感情为了那金灿灿的帝王宝座和它所代表的权势。

    可是……

    可是为什么此时还是会感到这样深重入骨的疼痛呢?不仅是身体心里面比身体更痛……

    不知道过了多久苏谧甚至怀疑齐泷是不是已经昏迷了过去终于殿门外面传来一声内监的低呼打破了这笼罩整个大殿的让人窒息的沉寂。

    “皇上太医要为您诊脉了。要不要传进来?”是杜单福的声音。

    齐泷冷冷地笑了在这个空的大殿里面轻飘飘的笑声格外诡异深沉。他的头颅从她的肩膀上抬起没有看她一眼就转向里面用一种带着疲惫的声音说道:“你走吧。”声音冷淡然好像在对着一个陌生人。

    苏谧挣扎着下了床如果不是身体的疼痛还是那样的明显的话苏谧简直要以为刚刚的疯狂不过是一场梦境。

    她此时的心情难以言喻地混乱痛苦耻辱同情失落愤怒……各种各样的感情矛盾而灼热一刻不停地交织啃噬着她的内心让她无法忍受她捡起刚刚被扔在地上的衣服匆匆地穿上连告退的礼仪都同有行就向外面踉跄走去。

    走到门槛她回头看了一眼那惊鸿一瞥之间隐约看见有透明的光线沿着齐泷的脸颊上划过像是汗水又像是眼泪。

    似乎是感受到苏谧的目光他抬头偏转过去隔断了苏谧的视线。一瞬间这流光华彩镶金嵌玉的宫殿还有这曾经熟悉的人看起来都是那样的遥远而生疏。

    她转头而去踏出了乾清宫的殿门没有再回头也许对于一个骄傲的男人来说最无用而且羞耻的感情就是同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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