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已经坐满了人,甚至还有许多人站着听旁人议论,把个大堂里围得是水泄不通,以致下楼的客人和伙计们只能不住的叫嚷着往前挤,不过他们的脸并没有那种嫌恶的表情,相反却是笑容满面。有些看去很是富贵的客人也停下脚步加入到围观人群中,不时还会心的点点头。

    “最是少年风流时,年少就是好啊。”

    “怎么,老魏,你觉着自己老了?”

    “呵,我如何不老,想当年我中举人时…”

    “行了,你少感慨了,此处人多,我们找处清净地方坐下。”

    人群里,一个妙龄女子毫不在乎的一手拉过一个身形极其委琐的中年男子往角落里走去,继而在一张不为人注意的桌子旁停下,坐了下去。二人一个是天仙姿色的女子,一个却是丑陋不堪的男人,如此坐在那,换在寻常时候,必引来无数惊讶目光,然此刻大堂中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正中的十数士子身,故而竟无人察觉这二人。

    “老魏,听这些人说道他们是国子监的,这国子监是做什么的?”

    被唤作老魏的委琐男子就是西厂督公胡义的首席谋士魏无涯,而那妙龄女子则是他派往京城,在太子朱佑樘身边负责居间联系的曾佳。

    魏无涯知道曾佳对朝庭的官学知之不多,便很是洒脱的将那羽扇放到桌,轻笑一声言道:“也有你不知道的嘛。你不要以为老魏我成天只会出些馊主意,其实我老魏也是举人出身,论学识可也不落那些进士,论见识嘛,自然也是强人太多。丫头,你好生听清了,下面这些话我可只说一次,你最好都记清了。”

    待曾佳点头示意知道之后,魏无涯才接着道:“前朝官学,大抵有太学与国子监,然我大明只设国子监,不设太学,因此国子监就是我大明的唯一官学,也可称为天子门生。不过能够进入国子监学习的学生都是大有来头的,除了权贵子弟以外,就是由地方官保送的平民子弟,当然那些保送过来的平民子弟也是有些背景的,就算没有背景,其文采见识也是出类拔萃,否则也入不了那些地方官的眼,所以这些学生分别称为官生和民生。但话说回来,不管入监是以官生还是民生的身份,一旦入监,这前途可就是远大无比,绝非那些十年苦读的寒家子弟可比的。”

    魏无涯说到这里,不知是想起什么,神情突然变得极是落寞,曾佳见状,掩嘴一笑:“莫不成老魏年轻时也是想入国子监的,可惜资质不够,入不了你们那里父母官的法眼,这才下不就,只落个区区举人而已。”

    “嘿嘿…”

    魏无涯讪笑一声,正色道:“莫打趣,正事要紧。你当我与你说的这些只是坊间戏词,本评说而已吗?”

    见魏无涯严肃起来,曾佳忙收起笑容,沉声道:“魏先生但说就是,佳儿听着呢。”

    见曾佳如此,魏无涯满意的点了点头,道:“这些监生的官运比起那些进士出身的读人而言,是强得太多的。”

    曾佳不解道:“这是为何?”

    魏无涯解释道:“太祖皇帝当年是白手起家,改朝换代之后从朝廷到地方需要大量的官员去填充,而太祖手下又无那么多官员,再加开国之初又有胡案、蓝案、空印案、郭桓案等大案,累及下下无数官员,以致朝庭和地方竟然空了许多官员。而要填补这些空下来的职位,但靠三年一次的科举是远远不够的,因而国子监的监生们便成为了首选,大走官运。光是洪武十九年这一年,就有千余名监生走马任,去填补因为郭桓案之后遗留下来的空缺,甚至一出国子监就当了从二品的布政使。如此升官之速,可不比那些中了进士的士子可是强得太多。你要知道,我大明开国以来,通凡除了留京的进士,那些外放的大多都是从六品做起,极个别运气十分好的才能补五品的知府。两相比较,这监生的官运比那些进士自然是好得太多。”

    曾佳似懂非懂的微嗯一声,又有些不明白道:“既然当监生比中进士要强,那为何天下读人都争着考科举,而不是争着进国子监呢?”

    闻听此言,魏无涯撇了撇嘴:“你当国子监就是那么容易进的吗?除了名额少之外,最重要的是,国子监是为那些权贵子弟所设,也就是刚才我所说的官生,那民生是少之又少的。天下读人那么多,能有几个是长于权贵家的?所以他们就是想进,也没那个门路,只能在科举这一条道挤到黑。”

    “原来如此。”

    曾佳这下明白了,刚要说话却听魏无涯自顾自的又说了起来。

    “不过在太祖皇帝看来,好的官员应该是对皇帝绝对服从,绝对不能有不同意见的。因此太祖就不允许官员有自己的想法,但是天下读人散布全国各地,所学又各不相同,不可能让读人都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事。所以国子监就成了太祖皇帝培养自己中意官员所在。在国子监里,学生们的言识都要以太祖所制为准。说白了,与其说国子监是学校,倒不如官的衙门,官员即老师,老师即官员。那国子监祭酒是从四品的官员,以下从司业、监丞、博士、助教、学正到从九品的学录,无不是朝廷命官,任免都出自吏部。另外国子监每天都要升堂,祭酒和司业坐在堂,其他属官按次序站在两旁,接受监生的朝拜并质问学业,与其他衙门的升堂办公也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难怪那些监生的官运要比那些进士强,这国子监本身就是衙门所在,他们出来自然就是强人一等的了。”

    曾佳抬头朝大堂中间看了一眼,见那些国子监的士子们还在争吵,不由道:“听先生这么说,眼前这些监生们他日可都是朝庭命官了。”

    “不错,不过…”

    魏无涯话锋一转:“但是国子监里的规矩也是大得吓人的,要知道监规是太祖皇帝钦定的,起初虽只有八条,可后来却越定越细,达到了五十六条之多。仅我所知,就有监生要穿御定的衣服——褴衫,不许穿常人的衣服。进了国子监,吃住都在里面,不能随意出入,要出去,先要获得教官的批准,领“出恭入敬”牌。想请假或回家,是要皇帝亲自批准。其他事项更是繁琐,也极是严格。稍有差错,很有可能就是人头不保,这可比外面那些读人要担不少风险的。”

    “他们出来做官高人一等,在监里受些规矩比外面严厉些也是正常。就算是有掉脑袋的风险也是值的,不然凭什么一出来就做大官呢。”

    把视线从那些监生身收回,曾佳不以为意的道,眼珠一转又道:“照先生这么说,那他们这些监生所学与那些士子们也是相同的了?”

    不想魏无涯却摇头道:“有所不同。外面的读人是按科举所需八股所学,而监生们却是学的《大诰》初编、续编、三编和《大诰武臣》。对于四五经之类虽然要学,但却非重点。”

    见曾佳不明白自己所说是什么,魏无涯便又解释道:“所谓《大诰武臣》,就是太祖皇帝亲自写定的训词,类中列举各种刑罚,比如族诛、凌迟、枭令、斩、挑筋、去膝盖等等。凡国子监的监生们都被要求每三日背诵这些中的一百字,要是达不到,就要受到惩罚。另外监生将来是要当官的,因此《大明律》也是必学的。另外要学的还有刘向的《说苑》,因为太祖皇帝认为这本记载的许多言行,“深有劝戒”,可以用作修身教材。不过有一不可以学的,那就是《孟子》。”

    “这是为何?”

    一听《孟不可以学的,曾佳又糊涂了,孔孟孔孟,二圣并列,何以连亚圣的都不可以学了呢,市面不是《孟子》出售嘛。

    “我不孟子》不可学,而孟子》中有些东西不能学。据我所知,洪武三年,太祖皇帝始读《孟子》时,读到“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君有大过则谏,反覆之而不听则易位。”“君之视臣如草芥,则臣视君如寇仇。”这些话时突然大发脾气,莫名奇妙就下令国子监把孟子逐出文庙。但《孟子》在读人的心目中的地位已无法动摇,想完全禁止是不可能的,因此太祖皇帝便出了《孟子节文》,把好端端的一本《孟子》删得七零八落,共删去八十五条,只剩下了一百七十条,作为命题、取士的范本,现在读人所用和市面的《孟子》便是这节本了。除此之外,象苏秦、张仪等人的言论,也是“宜戒勿读”的,这样一来,《战国策》等也大有问题了。嘿,真不知太祖皇帝是作何想的,反正我老魏是不明白这些有什么错。”

    “不明白就不明白,反正这些也不是我们关心的。”

    听魏无涯说了国子监这么多事情,再看看大堂中间那些正在激论的监生,曾佳似有所悟,沉吟一声道:“监生多为权贵子弟,将来也多是做官,先生拉我来这里,讲了那么多国子监的事,莫不是就是为了这些监生。”

    听曾佳如此说,魏无涯不再似刚才那么严肃了,神色有些松懈,“嘿嘿”道:“现在京里云集各地士子,而士子之中又以这些监生最为有影响力,所以这些监生便是我们成事与否的关键。北宋靖康年时,可是有太学生举臂一呼,方才清得了朝中六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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