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班为人谨慎,于是熬资历似地熬到了礼部侍郎,人望却还不如比他小一倍的张越,但他还没到老糊涂的时候。要挑出前去接驾的人选,杨士奇提出的杨溥和张信两个人,一个是不哼不哈的透明人,另一个是该缩头时就缩头的老滑头,可以说,这两人就是留在京城,也派不上太大用场。想到自己已经双手把吏部选官的大权送了出去,留不留下其实就是一个样,因此便迅有了决断。

    抢在张越前头,他毫不犹豫地说:“如今兵部事多,张侍郎只怕也脱不开身,还是我去吧。只不过,吏部的事务也不能完全耽误,还得有个妥当人署理。”

    张越知道这当口自己离不开京城,所以压根没有和郭璐争抢的意思,可是,听郭璐说完这话之后便停住了,他便一侧头,谁知竟现郭璐正看着自己。一愣之后,他立时恍然大悟,不用装就是满脸苦色:“郭侍郎-,兵部冯侍郎如今还病着,内中多有缺人,我一个兵部就忙不过来了,如何还能署理吏部?”

    “原本署理吏部,是刑部金尚书最合适,但金尚书前几天突然病倒,刑部那里也抽不出人,至于户部就更不用说了。如今暂停选官,也就是些平常的升调事,张侍郎只要把机务及时呈报也就够了,并不用事无巨细过问。”

    杨溥很少一口气说这么多话,此时说完了,他就捧起了茶来,再也不一言。而朱勇从来不干政事,自然只是坐着不言语,隆平侯张信更是眼睛半开半闭犹如睡梦中一般。张越看来看去,最后只得看向了杨士奇,岂料杨士奇也朝他点了点头。

    “你也不用去吏部视事,每日让吏部文选司郎中把一应机务节略送到你那里去,你过目一下就送文测阁。如今不求其他,只求不积压就好。

    能够让一直勤政奉公的杨士奇说出不积压就好这样的话,张越自然再也找不出反对的理由,只得无可奈何地答应了。众人又商议了随行护军,动身时间,沿途州县安排等等事宜,大体都商议妥当了,杨士奇这才站起身来,冲着张信等人郑重其事地行了一礼:“事出非常,我等于京i\}必当尽心竭力,还请三位好好预备,路上小心。”

    见杨士奇如此说,朱勇和张越少不得亦是行礼。而那边的两文一武自是明白其中轻重,亦是郑重答应。因朱勇和张信还要安排军中事,就一块走了,杨溥亦是先回了内阁,郭璐见此情形哪里还不明白,慌忙匆匆告退,杨士奇看到张越只站着不动,就冲他笑了笑。“你且再等一等,司礼监范金二位都要过来。”

    经过之前内书堂一事,内官已经不比永乐朝风光,但这并不意味着范弘金英王瑾这样的大太监就由此少了宠信,更何况外臣入内宫毕竟不方便,因而这等关键时s1,自然少不了司札监的这两人。因而,刚刚看到曹吉祥和另外一今年轻宦官匆匆走了,张越就知道他们是急急忙忙去报信的,这会儿也就顺着杨士奇的意思,安心坐下来等。

    终于,范弘和金英双双赶了过来,却把曹吉祥和那个宦官留在了外头看守。范弘瞥了一眼角落里那个仍在记录的左春坊司直郎,这才轻咳一声说:“如今满城风雨,京师留守亦是大任,所以得偏重杨阁老和张侍郎了。尤其是张侍郎,除却军务诸事之外,兵仗局那边的事咱家也想提一提。军器监和火药厂等等地方都有中官提督,如今看来,兵仗局这样的要紧地方,也不能全由内官,得由兵部工部派出得力人巡视。

    自永乐皇帝朱楝开始,就因为不放心文官武官,所以渐渐在奋个要紧位子上安设了提督太监作为监视,然而,先是有黄俨等人勾连赵王,后是有王振在内书堂生事,如今兵仗局虽还未查明,内中贪赃舞弊事却是触目惊心,哪怕范金两人自然走向着内官,也是有些怕了。

    “范公公既提了,那么我也想说两句。工部军器监役使工匠远低于兵仗局,但如今无论是火器还是其他兵器,无论是造办的效率还是新式兵器的威力,都已经远远高于兵仗局,这是为什么?不过是因为军器监有奖惩,盘剥也少,工匠们有盼头,有什么问题也能往上禀报。这次兵仗局之所以出了这么大纰漏却到现在才闹出来,自然是下头压得太狠,于是上头就被完全蒙蔽住了。都说是欺上瞒下,怕的就是嚣张到连下头都不瞒,上头却什么都不知道。”

    张越之前和工部主事黎澄一块前往神机营时就探过口风,得知兵仗局克扣工匠禄米极其厉害,又对此前的奖惩制度置若罔闻,心里早就是异常火大,此时范弘既提起,他自然就不客气了。见范弘和金英都有些面色不自然,他便加重了语气。

    “军器武备不比寻常,更何况自从立国时开始,军中就最重火器,及至太宗皇帝设立神机营之后更甚。无论是刀剑还是火器,都是工匠所造,稍微马虎一些,刀剑就变成了废铁,火器极可能就会炸膛,更何况还会出现昨晚那样的事。”

    杨士奇乃是传统士大夫,对于张越将武备军器提到了这样的高度,倒是有些诧异,但两人同为文臣,在范弘金英面前,他自然要维护一二,也就附和了两句。果然,含英也跟着叹手一口气:“杨阁老张侍郎说的是,咱家和范公公也会担起责任来。另外,就是梁王的事。太后早上!\}醒了,精神却很不好,所以昨夜的动静也不敢禀报,可瞒是瞒不过去的。咱家只想问问张侍郎,你家妻妹不是在治病上头……”

    话还没说完,张越就大摇其头,随即苦笑道:“这事情不妥,医术原本就是长年累积的功夫。她在京城女眷当中有些名声,其实不过是因为她比那些大夫太医方便登堂入室,望闻问切都不用回避什么,自然比大夫隔着一层墙,但真要说施针用药,哪里及得上太医院这些!$历深的御医?再者,太后是金尊玉贵的人,她这心里一怵,难免有什么差硭。”

    金英原是打着死马当作活马医的主意,听张越这一说就打了退堂鼓。而范弘则是直接摇了摇头:“她毕竟是半路出家,若是她师傅在,那还差不多……

    张越心里一紧,再没有去接这话茬。而杨士奇自然更不会冒这个风险,只瞧着金范两人的模样,越忧心忡忡一一哪怕是这次的事情平息了下来,倘若太后有什么三长两短,皇帝回来之后必定大雷霆,自己身为留守大臣难辞其咎就算了,最糟糍的是怕到时候问罪下来满城风雨。可这只是心照不宣的勾当,只能三缄其口。

    范弘金英特意一块来一趟,要旨自然不单单是内廷所管的兵仗局。须知如今梁王已经被软禁公馆,锦衣卫东厂!\}不能对堂堂亲王动手,但下头的人却已经拿住了不少,一晚上用刑下来,已经撬开了很多与卜并不那么坚贞不屈的嘴。于是,解说了一番审案进展,两位司礼监大佬的眉头尽管仍旧紧皱,可却有那么几分如释重负的意思。

    “无论是兵部武选司的弊案也好,夹带棉甲入城的阴谋也罢,亦或是皇城内夹带火药以及诸如此类等等事,甚至连之前内书堂那档子麻烦事,眼下也都有了真正的缘由。只这事情……唉,不多说了。只有一条,梁王竟是绝了食,从昨晚上被押回公馆之后就是不饮水不进食,这会儿谁劝都没办法。皇上回来之前,断然不能让他就这么折腾自个,所以咱两个只能来讨个主意。杨阁老是最老成持重的人,张大人则是最智计百出,千万帮忙想个法子。”其他的事情也就算了,这种事情怎么想法子!

    张越只觉得脑袋都大了,可是,范弘金英两今年纪不小的大太监却做得出来,竟是对着他和杨士奇一躬到地,弯着腰就那么不起来了!而杨士奇则是使劲捏了捏眉心,用某种很不确定的语气说:“要不,元节你去看看?能行则最好,不行也不关你的事。”

    别说袁方特意让父亲带了。信来,就是没有这口信,他这次好容易把自个摘出来,也不会轻易又跳进去。毕竟,偶尔现和亲自查处参与,那是两回事。于是,他迅在脑海里一思量,随即灵机一动想出了一条阴损的法子来。

    “不如这样,让武定侯郭珐去,由他出面去劝,戴罪立功。毕竟是舅甥,要是他能够让梁王打消必死之意,回头郭家自然能容情一二。

    张越话还没说完,金英突然直起腰来,两眼直放光,竟是狠狠用右拳一敲左手:“要是不能,这回事情闹大了,郭家的爵位撇开不提,他自己和其他儿女呢?”

    “好是好,可还不知道郭聪是不是梁王逼死的。”范弘冷不丁提醒了一句。“是又怎么样?人都死了,为着自个和余下的人,怎么也得试一试!”

    金英说着就冲张越竖起了大拇指,也没工夫再耽搁,施礼过后就拉着范弘匆匆走了。如释重负的杨士奇生怕这两人又出什么幺蛾子去而复返,勉励了张越两句诸如能者多劳之类的话,也立刻走得飞快,根本不像六十多岁的老人。于是,张越就成了落在最后头的那一个。

    从文华殿精一堂到东华门近得很,不过是盏茶功夫就到了那高大的城楼处。临出门前,他忍不住扭头看了看北边不远处异常显眼的仁寿宫,心想这些天真是着实苦了朱宁。金英所提的事,要是他去和小五说,小五多半是会满口答应的一一那个小丫头只怕早就想自个的宁姐姐了”可他不能冒这个风险,料想朱宁也绝不想让小五搅和进来。

    给皇家治病,一个不好是要治死人的!医者匠者都是这个时代难得的人才,可前者还算是地位高些,可也不免被权贵呼来喝去,至于后者,则干脆形同戟役,怪不得后期民间技艺倒是不断提高,各种军用技术却一蹶不振。

    沿东华门东上中门和东安门出来,张越和随从会合,上马沿火道丰边街才走了一箭之地就被人截住了。瞧见打头满脸焦急的胡七,张越顿感心里咯噔一下,忙策马上前去。两马恰好错身之后,胡七就压低了声音说:“大人,昨夜的活口已经审问出来了。属下不敢耽误,径直去了衙门,现您不在就一直等在这附近。”“不用说了,回衙门!”

    宫中大火的消息让京城上下的达官显贵为之大震,原本在什刹海东西岸那些新建的-园子中住得乐不思蜀的勋贵几乎在第一时间搬回了旧府邸,只除了王夫人和儿女以及一应妻妾等在英国公园岿然不动。原来的宅子太小,祠堂等等都建在这里,她自然不会因为一点动静就风声鹤唳,更何况祭祖事就在半个月后,还有个怀孕的姨娘正待产。

    人虽不曾挪窝,但家里的消息仍然灵通,这日一早,荣善就带来了昨夜北城兵马司夜袭定国公府后头堂子胡同一座宅子的消息,而到了中午,更准确的消息再次传来,说是兵马司得到讯息说是贼人,兵马指挥贪功出动,结果却现是梁王。如令人虽送回去了,可兵马司上下已经禁口,而兵马指挥更是惶惶不可终日。只不过,无论是禀报的荣善还是听事的王夫人,在一问一答了一阵之后,都陷入了长久的沉就。

    正当门外的荣善打算开口告退的时候,外头一个媳妇匆匆跑了来,见这边仍在奏事,犹豫片刻方才上前,笑着说道:“启禀夫人,张侍郎府派人来报讯,三少奶奶又有喜了。”

    里头闭着眼睛正在沉思的王夫人一下子睁开了双目,略一思忖就站起身来,脸上满是欢喜:“越哥媳妇倒真是有福的,去库里挑几样礼,尤其是刚得的上等燕窝……等等,把东西备好,然后去备车,我亲自去瞧瞧她。”

    家里人都知道王夫人喜爱杜倌,因此自是不以为意,而荣善听了之后虽立时告退,心里却明白张家这当口派人报喜虽不会有假,可却应当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只尊卑长幼摆在那儿,要王夫人亲自去,总得有一个好借口。

    话说回来,那位少奶奶确实是有福的人,而更可贵的是治家有道,教子有方。此次不管是生男生女,张家三房的人丁都越兴旺了,还真是可喜可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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