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知道于谦是将来的一代名臣,但一来如今乃是人键时刻,二来这一位还后,张越便能以平常心相待。等周王车驾过去之后,酒楼上一众举子都是议论纷纷,万世节却忽然拍了拍脑袋。

    “刚刚谈得高兴,却是忘了廷益你报过名姓,咱们三人却都没有,真真是失礼了。小夏名吉字子斯,他是上一科的探花,如今任翰林院编修。我是福建万世节,留馆三年不招人待见,结果翰林院就把我踢了出来,于是便到兵部当了主事。至于张元节更是了不得,人家是书牍常常入御前,人影时时出宫禁,到青州大杀教匪,到江南肃清倭寇,弱冠为兵部郎中,外头的名头大了去了。”

    “原来是在浙江开海禁的小张大人!”

    张越没料想万世节竟是编排了这么一番话语,虽说这一回某人总算不像最初那样大嗓门,但悚然动容的于谦却是声音很不小,于是刹那间,他只觉四周投来了好些炽热的目光,渐渐的,刚刚很是嘈杂的楼上竟是安静了下来。好在这种千目所视的情形他见多了,也没什么好怵的,只是无可奈何地苦笑了一声。

    “老万,你总算还知道给我留些面子!”

    他说着便站起身来,向于谦颔道:“今日有缘得见,更与于兄相谈甚欢,这一餐饭倒是吃的值得。在此预祝于兄能够在会试殿试中脱颖而出金榜题名,到时候再促膝长谈。”

    万世节和夏吉虽说都不是在乎别人目光的人,但这会儿既然已经酒足饭饱谈兴已尽,自然不想在众目睽睽之下坐着供人瞻仰,也随着起身告辞。而于谦在最初的惊讶过后便回过神来,忙离座而起,却是郑重其事还了一揖。

    “刚刚我敬三位乃是科场先辈,如今这却是敬小张大人在江南抗倭防倭,肃清了那些里通倭寇地奸徒,还了地方安宁。我在家乡钱塘时就听有父老说过,大人杀的都是该杀之人,杀一人救的是百人千人万人。但是依我看来,以杀止乱乃是一时之法并非万世之法,大人乃天子近臣,该劝谏时当劝谏,不可因迎合上意一味杀戮,失了仁恕之道!”

    前头一些话听上去并不出奇,但后头这一番劝谏张越却觉得心中一震,当即举手长揖道:“多谢廷益兄提醒,谨受教。”

    眼看张越三人下楼出门上马离去,这四喜饭庄二楼方才再次热闹了起来。如果说张越在科场初试身手高中进士之后写的那篇文章只是传扬一时,那么之后的一系列举动方才是真正让人记住了他。由于在座的多半是江南士子,此时人们有的议论起了宁波市舶司那些永远枷号生不如死地犯人,有的则是提起了上海县的筑城,更有地则是津津乐道张越为官以来究竟杀过多少人,并没有多少人把于谦的话放在心上。

    张越和万世节夏吉骑马从宣武门入了内城。便在西牌楼巷分了手。今日他们原本是预备叫上方敬地。谁知道正好国子监有假地张约了方敬同游大庆寿寺。于是张越自然任由两个年纪相仿地小家伙去游玩。从西牌楼巷出来。他也不忙回家。而是绕道去了柳巷胡同地张家族学。他这天出来没带随从。到了地头把马往拴马地石桩子上系好。便径直进门。

    穿着大棉祅坐在外头竹椅上。头一点一点正打瞌睡地门房感到面前有人影晃过。顿时惊醒了。待看清了是张越。他更是一下子蹦了起来。忙不迭地上前。讷讷解释了几句之后。见这位主儿没说什么。他这才心安。连忙把张越引到了那道油漆着福寿双全纹样地垂花门。又解释道:“三少爷。这会儿学生都在读书……”

    话还没说完。里头便响起了一阵杀猪似地惨叫。中间夹杂着竹板着肉地声音。张越听着这着实不像话。不禁皱着眉头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那门房愣了一愣。旋即小心翼翼地说:“这不是三少爷亲自给两位先生送地戒尺么?”

    张越虽并不常来族学。但杜绾一向分心照管着这边。所以他早听说两位秀才塾师很是雷厉风行。戒尺打得噼啪作响。一群顽童都变了模样。于是如今并没有多过问这里地事。

    听了这话。他此时就有些不满了:“我当然知道那是戒尺打人。只是族学立起来也该有一年多了。该立地规矩也该早就立好了。就算是挨打也该有个样子。怎么会这般鬼哭狼嚎地?”

    “回禀三少爷,这是因为前些天又添了几个附学地亲戚……是杜家的人。因着初来乍到不懂规矩不肯学好,连着几天都是挨戒尺,前两天还有人逃课,最后是他们家里硬是把人送过来的。三少奶奶额外让人吩咐过,该打就打该罚就罚。如今咱们这儿的规矩就是铁打的,安远侯地两个嫡亲外甥在这儿读书好几个月了,若是耽误了功课背不出书也照。”

    杜家人在此附学张越倒是听说过,但他还是第一次听说柳升的外甥竟然也在这里。细细一问,他方才知道英国公张辅派人来查看过,仿佛预备等孩子长大之后把人送过来,就连堂弟张明年也会到这里来上学。想到自己原本是用三年收一收家中那些适龄亲戚子弟地性子,以备三年后慢慢教一点其它东西,现如今学堂却是名声在外,他不禁很有些意外。

    “咱们这边两位先生都严格得很,学堂风气规矩也好,各家老爷们只要舍得让家里孩子吃些苦头,过段时日都会变一个模样,再加上多认识几个朋友多几个伴当,谁不乐意?谁都知道这两位塾师有三少爷撑腰,谁也不敢为难了他们。于是,除了眼下这两位先生,还有好些人来问过咱们这儿是不是还需要塾师呢!”

    这该不该算是无心插柳柳成荫?

    张越闻言哑然失笑,此时,那三间北房中的鬼哭狼嚎总算是告一段落,紧跟着便是一个老夫子严厉地训斥声,随即,一阵琅琅书声便随风传来,只是其中有一个声音却带着几分哭腔。此时,即使不进去看也能猜到里头的情形,他就不打算再进去,反身就朝外走。面对这种情形,那门房一面跟出来,一面就疑神鬼了起来,几乎以为自己说错了话。直到把人送到门口得了赏钱,又看见张越笑着上马离去,他这才知道今儿个自己应对得很是不差。

    藩王进京原本是先由专人迎候,然后在京师地各藩公馆当中安置,待中官传旨之后方才到皇宫请见。尽管这次周王受诏入京乃是为了问责而并非朝觐,仍然是礼部侍郎亲自出城迎接,一路将人送到了廊房胡同的周王公馆。尽管周王朱此次从河南到京师走的是水路,路途并不遥远,但年纪一大把的他仍然颇觉困顿,直到进了大门看到朱宁在院子中迎候,他方才高兴了起来,身上疲累也消了一多半。

    沐浴更衣之后,朱便屏退了下人,半躺在湘妃榻上任由朱宁给自己捏肩。良久,他方才深深叹了一口气:“宁儿,若你不是我的女儿,也会这么硬生生耽误到今天。”

    “父王这是说什么话,我还小呢!”

    觉察到背后那双手微微一停,随即方才继续施为,朱不禁摇了摇头:“女子十五及~之前便该定下婚礼,你怎么还算小?当初我原想着在开封的那些大家子中给你挑选夫婿,那会儿还觉着张家几个孩子都不错,只可惜和你年纪相衬的都不是长房嫡支,长房长孙却还比你小了一些……早知道他们如今个个都不错,那时候就该下手快些地……都是我想岔了,你四伯又不是没有女儿,居然非得留着你在宫里!”

    张金屋藏娇;张起和媳妇置气,屋子里放着三四个通房;张越是不错,可人家已经娶妻,媳妇还是杜绾,连孩子都快生了!再说了,张家怎么会娶一个郡主?

    即便是以朱宁的爽朗,这会儿也有些恼了:“虽说去年腊月里的事情已经过去两个多月了,可四伯这些天仍是一直心情不好,动辄怒,就连皇太子也常常不得幸免,您这次奉诏入京是问罪地,您不关心这些,只顾着我那点子小事做什么!”

    “好吧好吧,你的婚事是小事……”朱实在是拿这个女儿没办法,转过身子盯着朱宁看了一会,这才正色道,“告我的不过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俺三,这只是一个引子。自打当初改封我洛阳我却坚辞那会儿,我那位皇兄心中就扎下一根刺了。这一次我都预备好了,俯谢罪,献还三护卫,料想皇兄不会赶尽杀绝……”

    “就算四伯不会,焉知别人不会!”

    朱宁一把抓住了朱的胳膊,一字一句地说:“我那时候住在乾清宫西暖阁的时候有意不去打听这些事,等前一阵子搬出来之后方才用了些小手段,总算是探得了一些隐情。那个俺三确实微不足道,但其后搜罗罪证的河南一众官员却上书言称,坚称您和一赐乐业教地教民往来甚密图谋不轨。

    朝廷最是忌讳这些教派,而且那些官员还上呈了实证!”

    此时此刻,纵使是朱也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同父同母的兄长朱~在得皇位之后藩禁森严,最忌讳藩王和民间教派交往,这个罪名往大里说确实不小。想到这里,他不禁咬牙切齿地说:“我不过是打算捐资助一赐乐业教建清真寺,俺三原本就是一赐乐业教之人,他居然会用这个罪名举!为一己之私竟然不怕族人尽灭,真是畜牲!”

    “怕只怕这背后还有人唆使。”朱宁淡淡加了一句,旋即轻轻捋了捋耳畔乱,“四伯今日使我来对父王说一声,他两日后就见你。无论如何,您一定要做好预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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