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是靖难功臣,却也得分三六九等,这其中,世爵和大不相同。/房家初封伯爵,世指挥使,在功臣之中排名第二十二,但其他封伯爵的功臣有的进封,有的御赐世爵,而房胜靖难之后没有再建功,且永乐四年就去世了,这世袭指挥使到了房陵父亲头上就再未挪动过。虽说房陵是勋贵子弟,但上头有嫡出的大哥,但凡宫中有饮宴也没他的份,要不是曾经在那时候为皇太孙挑选侍读和伴武的时候进过一次东宫,他甚至不可能见过朱瞻基。

    所以,尽管天子已经不在南京宫城,但平生头一次站在午门前头,房陵还是有些紧张。现进进出出午门的官员不少都在打量他,他更是感到浑身不自在,心里反反复复告诫着自己要镇定自若,决不能丢脸—这不单单是他自己的脸面,而且也是张越的脸面!而且,他也不能辜负了顶头上司周百龄的好意。

    良久,终于有一个小太监一溜烟跑了出来,上上下下端详了他一会便高声道:“房大人,皇太孙殿下宣你进文华殿!”

    闻听是皇太孙肯召见自己,房陵总算是松了一口大气。毕竟,张越当初嘱咐他们的时候虽然说得深有把握,但做起来满不是那么一回事——更何况,他手中这些东西虽说义上是他和周百龄派人暗访得来,但这暗访也实在是忒容易了,简直是匪夷所思。

    跟在那小太监身后,只看着路过这座宫那座殿,心里有事的他很快就迷失了方向,直到遥遥看见文华殿那蓝底金字地牌匾,他方才醒悟过来,连忙整了整衣冠。

    朱瞻基这几天心情并不好,任凭黄润怎么查,那两个老宫女的死因却仍是扑朔迷离,到最后竟是惊动了太子妃张氏。在母亲的提醒下,他只得情不愿地打消了继续彻查的主意。而昨日听说母亲见了张越的妻子,他派人打听了半晌却没消息,这心事又多了一桩。只是今天听说房陵要奏报先前的粮仓弊案,因此他只得打起了精神。

    摆手吩咐房陵起身,他少不得又瞅了对方两眼,现其人相貌端正英气勃勃,只是颇有些紧张,不像张越这么坦然——这个念头从脑海中浮现出来的时候,他不禁自失地一笑,暗想自己用这个标准来衡量别人实在是苛求了。看着那张脸,他忽然想起了一桩旧事。

    “我记得你,那时候你和孙……唔,孙翰带着张越逛国子监,你一个人孤身出来撞见了我,后来还使劲给张越打眼色,是也不是?”见房陵讷讷难言,他不禁莞尔笑道,“一晃已经是三年前的事情了,张越从科举入了文途,偏生你和孙翰都改走了武官的路。不过人各有途,文武都一个样。只是张越倒任人唯亲,没有让那位周千户来,偏偏让你来奏报?”

    房陵没想到朱瞻基的记性竟然这么好,心头颇有些激动,但听到最后那句话时方才神色一正,连忙恭恭敬敬地一揖道:“启禀皇太孙殿下,张大人原本是吩咐周大人来地,但周大人说他一介武夫,生怕面见皇太孙殿下地时候有失仪之处,况且有些细节也怕说不全,这才让臣面见。此次若不是周大人安排得宜,早就被周遭窥伺的人找出了破绽,暗访亦是由他主导,臣不过是辅助而已。”

    说了这么些话之后,见朱瞻基微笑不语,他便知道该呈报正事,连忙将早就记好的一番话原原本本说了一遍。他本就在国子监读了多年的书,记性自然极好,足足说了两刻钟,竟是连一个顿都不曾打,临到末了,他又拿出厚厚的一叠文书,双手呈了上去。

    “总而言之。京师之内三大粮仓。粮仓固然整修一新。但其中米粮短缺却高达五千石。甚至在新粮入库置换陈粮地时候还从中舞弊。与奸商勾结卖出新粮留下陈粮。而且。这些人请作帐高手伪造账目。内外两本帐。若不是臣等悄悄弄到了真正地卖粮账本。只怕得把整个粮仓翻过来查一遍。朝廷建粮仓是为了备荒年备战事。却被这些胥吏败坏了。”

    朱瞻基最初听得漫不经心。之后就渐渐紧锁眉头。到最后震惊之余更是大怒。他原本只当作这是祖父派张越下来地一个借口。如今却再不认为这是一桩小事。站起身来踱了几步。他便立刻吩咐黄太监去请杨士奇来……一刻钟之后。鬓花白地杨士奇便到了。他随口吩咐小太监把一应证据都拿了过去。又淡淡地解释了一番原委。

    “杨卿。你既然是留守大臣。此事便由你办理。若是有要用兵地去处。我会吩咐成国公倾力相助。如今承平日久。这些人都忘了太祖皇帝肃贪地手段。实在是可恶之至!”

    杨士奇早就猜到张越这个所谓地钦差是另有要务。因此对于他抛下粮仓清查地事情

    脱壳并不意外。只是心里多少有些不悦。

    此时听了朱瞻基这话,又听房陵解释说一应帐簿不好携带,都还收在钦差行辕,又扫了一眼手中那沉甸甸地一杳文书,他方才释然。杜宜山的学生,料想也不会因为大事而轻忽小事。

    “能够两头办事两头齐全,张元节倒是周顾得好,房百户和周千户这一次也功不可没,若不是你们细心缜密,也未必能抓到这样地弊案。此事我会让户部会同应天府仔细清查,决不会放过一个贪赃枉法之徒。”

    杨士奇这个留守大臣日理万机,自然不能一直留着,说了几句话之后便匆匆回了文渊阁。房陵原本也要走,但却被朱瞻基开口留了下来。因这回不是说公事而是说私事,他最初很有些诚惶诚恐,渐渐地方才自然了。即便如此,在提到自己的家事时,他仍是极其谨慎——毕竟,朱瞻基不是张越,他总不能在这种场合编排父兄地不是。就在他顺着朱瞻基的问题说起当初在孟俊生辰宴上与张越初识,朱瞻基忽然冒出了一句让他始料不及地话。

    “房陵,我这儿正好缺一个能文能武的侍读。你心地倒是实诚,此次的事情办好之后,我向皇爷爷说一声,你便先留在南京吧。”

    范家大院东院正房。

    尽管摸不透这写有东番的字条是什么意思,但张越实在是懒得打哑谜,次日一大清早范通来见时,他便把两个食盒指了给对方看,笑说昨夜范兮妍特意送了这份“夜宵”过来,又在自己这里逗留了好一会。而某个胖得不像话的市舶司提举大人战战兢兢上前揭开两个盖子,看清楚里头的东西之后,顿时呆若木鸡面如死灰。

    他僵硬着身子转过身来,忽然双膝一软跪了下去:“大……大人,卑职知罪!”

    张越原本是想警告范通有什么事情直说,不要这样藏着掖着试探他,却不料激起了对方如此反应。面对这样始料不及的场面,他心念数转,最后还是把那惊诧劲完全藏在了心里,只淡淡地问道:“范大人昨夜在饭桌上说了那许多,推心置腹言之凿凿,这会儿怎么请罪了?”

    尽管算不上封疆大吏,在这市舶司上头还有一位镇守太监压着,但因背后有人撑腰,范通和汪大荣相见时也只是略躬躬身罢了,这下跪的滋味已经多年没有品尝,此时膝盖跪在那坚硬的青石地上,他只觉得又酸又疼,心里骂了一千声一万声小贱人。

    “大人,那个丫头并不是我的亲生女儿,而是两年前她忽然出现,硬是住到了我家里,身份来历俱是不明。要不是她拿我的把柄要抰我,我怎能容得下她!大人不要一味听信她胡说八道,卑职这几年确实收过严家的钱,为他们保下过几艘船稍稍行了方便,但那是因为……因为严家后头是那位富阳侯。别说我惹不起,就是那位汪公公也惹不起!”

    两害相权取其轻,范通为官十几载,这点手段已经是**得炉火纯青,见张越若有所思,显然是已经被自己说动,连忙膝行挪上前两步,摆出了一幅痛心疾的模样:“大人兴许不知道,这沿海一带虽说岛屿众多,但大多都是些不毛之地,补充淡水饮食极其不易,所以无论倭寇还是海盗,有不少都在东番岛上有据点。倭寇在沿海劫掠之后,大多就逃到东番,休整之后再远遁而去!所以,那丫头编排我和东番有勾结,这是货真价实的血口喷人!”

    一张写着两个意味难明字的纸条一下子换来了这么多消息,对于张越来说无疑是意外的收获。然而,既然已经诓骗出了这些,他自然不介意再虚言恐吓两句,当下便站起身走到黄花梨案桌旁,随手抓起了那翡翠碗中的珍珠,任其从指掌中一颗颗滚落了下来。

    “这珍珠大约是上好的合浦珠吧?闻听合浦南珠闻名天下,这么大这么均匀的珍珠似乎难寻得很,况且这只翡翠碗也不是俗物,我记得翡翠还是缅甸的贡品。令千金说……”

    刚刚还死赖在地上的范通一下子从地上弹跳了起来,那肥硕的身子再次表现出了不同凡响的敏捷,见张越身边那个护卫身子微弓,仿佛随时就能扑上来,他这才没有贸贸然靠前去解释,而是讪讪地笑道:“这些小玩意都是我送去堵她的嘴的,谁知道她如今竟是咬了我一口。大人不要听那丫头胡说,珍珠是南边过来的,并不是什么好珠子,而且这也不是翡翠碗,是寻常的碧玉碗。我不过是用缅甸贡品的名头骗骗她而已,谁知道那丫头竟然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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