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英国公一家不在南京,偌大的英国公府便空了下来从北京动身前去探望了王夫人,王夫人便念叨宅子空着容易荒废,提过让张一家人搬过去的话,但孙氏哪里肯答应。/然而这天刚刚搬过来,贺客又实在太多,不得已之下,她只好将内府家眷暂时都挪到了国公府的西院,而刚刚做完月子的红鸾也在东厢房安置了下来。

    当初那十二个丫头里,红鸾并不算最出挑的,然而除了当初跟了张信生下一个儿子的莺歌,能太太平平生下儿子的也就只有她。孙氏虽说并不是宽厚不妒的性子,恼火使性子的时候也会给她脸色看,但终究比那些明里贤良暗里阴毒的主母强。因此好容易出了月子,她沐浴过后便立刻换了衣裳去向孙氏请安拜谢,倒让原本满心不得劲的孙氏没了出气的地方。

    “天气冷,你这才出月子,别忙着出屋,多休养几天没坏处。”孙氏木着脸扫了扫面色蜡黄的红鸾,却仍是忍不住刺了一句,“你可是有福气的,这孩子满月恰好逢着老爷和越儿高升,外头竟是比逢年过节还热闹,送来的礼都摆了半屋子!”

    “这都是人家瞧着老爷和三少爷的脸面,所以找了个送礼的由头,哪里能算是我的福气,该说是太太的福气才是。”情知孙氏刀子嘴豆腐心,红鸾连忙恭维了一句,旋即便低眉顺眼地说,“我年轻没见识,太太能把三少爷调理得那样沉稳出色,以后六少爷有太太的管束无疑是福气。若是能让他学到三少爷一星半点,那也是老爷和太太的脸面。”

    这火也得有接着的人,孙氏听红鸾如此说,心里也舒服了些。虽说这庶子原本就该有她这个太太抚养,但一想到自己全副心思都在三岁大的女儿,她沉吟片刻便索性大方一些:“如今菁儿还小,我一个人忙不过来,这赴哥儿除了乳娘和丫头之外,你自己也不妨照看照看,免得我有什么遗漏。缺什么短什么你自己和珍珠说,总之菁儿有的,我也不会亏待了他。”

    等到红鸾满心欢喜地拜谢告退,珍珠便抱着一大摞料子从里头屋子里出来,笑道:“太太也太好声气了,哪家大妇对那些妾不是手段一套套的,偏生您埋怨归埋怨,该给的东西一分不少。您看看大太太和二太太,大太太把莺歌整治得服服帖帖一句二话没有,二太太以前也是死死压制着骆姨娘,若不是如今这位方姨娘不好对付,她早就收拾上去了。您倒好,还让她照看六少爷,看把她高兴的。”

    “算计一套套的有什么意思,老爷还不是心里有数?再说了,她的儿子能及得上越儿?”孙氏接过珍珠手中的料子,随手选了两块撂在炕桌上,哂然笑道,“我平日大度些,偶尔使使小性子,老爷一愧疚,哪里还会上她那儿去。夫妻本是同林鸟,其他的都是外人而已……这两块料子厚实细密,又不扎人,回头送去给裁缝,给赴哥儿做贴身衣裳……珍珠,你也老大不小了,若是有人就对我直说,就是许了人家,以后也能到我跟前来。”

    珍珠这边还思量怎么劝孙氏,结果就听到最后关于自己的一句,顿时闹了个大红脸。然而,她的年纪比张越还大两岁,这些年一直挑挑拣拣,看中她的她瞧不上,她看中的人家又未必肯要她一个婢女,于是就生生耽搁了下来。

    此时,她实在不想提这个让人烦恼的话题,遂笑道:“太太就别担心我了,这会儿少奶奶在东院招待那些官眷,您还是操心她那头吧。”

    “不过是些肤浅的妇道人家,绾儿怎么会应付不下来?”

    孙氏拿着一块银红绉纱料子在珍珠身上比了比,自信满满地说:“那可是书香门第正经读过书的千金,又不是一天到晚娇生惯养的,既见过世面又能应付风浪,比我可强多了。咦……外头是谁藏着,咱们家什么时候养了听壁角的?”

    说时迟那时快。冷不丁瞧见门帘缝隙露出地一丝衣角。孙氏猛地跳下了炕。一个箭步上得前去揭开了门帘。等看清了门外地人。她顿时呆若木鸡。眼尖地珍珠瞥见那人影。不禁暗自偷笑。旋即方才出声提醒道:“三少爷怎么还杵在门外头?”

    张越这才跨进了屋。又放下了门帘搀起了母亲地胳膊。见反应过来地孙氏恼火地盯着自己直瞧。他少不得笑吟吟地赔了礼。却一口咬定自己是刚到。其实。他在门外已经站了好一会儿。听见里头孙氏和珍珠一来一去地话语。竟是觉得母亲那丝小心眼分外温馨有趣。

    听张越说张让他进来换一身喜庆地衣裳。孙氏顿时柳眉倒竖。气咻咻地冷哼说:“好好地换什么衣裳。这青色原本就最衬你。何必白忙活。真是没事找事……算了算了。反正那些宾客都是冲着你来地。换一身就换一身。正好之前我按着你地尺寸才叫人做了两套。预备过年地时候给你送去。偏巧你就来了。珍珠。去里头把那套><

    由着孙氏唠

    为自己换了衣裳。张越方才得知杜绾这会儿正在接待t[官眷。便寻思去瞧一瞧。还不等他提出来。孙氏便披上了一件鸦青色云缎比甲。不由分说地使了他出门。一路走一路问北京地事。尤其是揪着之前地升迁不放。张越也只好含含糊糊应付。

    东院里头恰是灯火辉煌。放眼看去都是些头面饰金碧辉煌地命妇。个个围着杜绾问题层出不穷。即便杜绾平日里遇事沉着。但面对这种场面渐渐有些心有余而力不足。一旁原本是为了看热闹地小五则更是百无聊赖——打从刚刚开始就有四五位命妇向杜绾打听她婚配与否。全都是娶妾纳小之类地糟心事。要不是使劲按捺着脾气。她几乎就想摔门而去。

    就在小五耐不住性子几乎要暴走的时候,她终于盼来了一个救星。姗姗来迟的孙氏一进来便团团赔礼,旋即便吩咐小五陪着杜绾去厨下看看晚宴备办得如何。有了这个借口,小五赶紧拉了杜绾开溜。等到好容易出了屋子,放下这一层门帘屏蔽了鼎沸人声,她不禁松了一口大气,紧跟着就看到院子中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借着院子中的几个灯笼,她一下认出那人,连忙拽了拽杜绾的袖子:“小姐,是姑爷!赶紧过去,我给你们望风。”

    杜绾原想着张越奉旨办事未必能回家看看,此时瞧见他又是诧异又是欢喜,可听到小五这喜滋滋的声音,她顿时哭笑不得,回头瞪了她一眼这才疾步下了台阶。才到张越身前,还来不及开口相问,她就吃他一把抓住了手腕。

    “来,到屋子里说话。”

    眼见张越笑吟吟地拉着杜绾进了那边亮着灯却空关着的西厢房,站在台阶下头的小五不禁歪着脑袋笑了起来。从屋子里出来的珍珠瞧见她笑得如同狐狸似的,再一看那消失在西厢房门口的两个人影,顿时恍然大悟,少不得上前打趣道:“小妮子思春了?”

    “思你个大头鬼!”小五如今和珍珠芍药几个都混熟了,一听这话就嗤笑道,“这世上能让我思春的人还没生出来呢!再说了,男人一个个都是得陇望蜀的性子,今天待你好,谁知道明天如何?郡主有一句话说得最好,与其将来守一辈子,还不如现在守一辈子!”

    珍珠听得又好气又好笑,当下就啐了一口:“尽说疯话!少奶奶最疼你,怎么舍得你当老姑娘?就算是那位郡主,这婚姻大事也没有自个做主的余地,迟早是要许人的。”

    杜绾并不知道外间珍珠和小五竟在争论这种稀奇古怪的问题,被张越拉进屋里,她就趁其不备挣脱了他的手,又给了他一个白眼。叙了一阵离别情,直到张越说待会就要回去,她顿时愣了一愣,面上露出了难以掩饰的关切。

    “虽说京师这边的差事不过是虚应故事,但你也千万小心,公公婆婆自然有我侍奉。”

    “家里有你我自然是放心的,但你也不要什么事情都往身上揽。”张越凝视着杜绾清亮的眸子,异常郑重地嘱咐说,“这一次的事情言官们只看到事关祖制,但更多人看到的却是利益,我那儿的路子若是走不通,兴许就会从这儿想办法。娘是爽利人,不懂这些复杂的事,但爹爹却警醒得很,你万一有解不开的大事,直接对他说,不要硬扛。”

    “知道了,我的相公!我还不至于那么不自量力!”

    杜绾还是头一次看到张越这般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不禁好笑地答了一句,话一出口,她就觉察到张越的眼神仿佛有些狡黠,才一愣神,一股灼热的气息扑面而来,一下子封住了她到了嘴边的下半截话。虽说已经是夫妻,房中什么亲密话什么亲密动作都有过,但大白天这种骤然袭击却还是第一次。最初的惊讶过后,她僵硬的双肩便缓缓放松了下来。

    良久,张越方才离开了那一抹嫣红,却站起身使劲将杜绾揽在了怀中:“绾妹,家里都交给你了。”

    那温热的怀抱很快就松开了她,见张越转身头也不回地出了屋子,想到刚刚那从未有过的情形,杜绾不禁支着脑袋起了呆,乱七八糟的思绪一下子全都窜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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