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三十,家家户户都是张灯结彩准备迎新年。尽管重生之后还是头一回不在开封城过除夕,父母也不在身边,要办的事情还没有一个真正的准信,但眼看着英国公府上下忙忙碌碌,王夫人亲自往芳珩院送来了好些年下的东西,从新衣到摆设到饰品到点心吃食样样不缺,甚至连秋痕琥珀的新衣裳和打赏也都早早预备了,张越还是打心眼里感到一股暖意。

    “越哥儿,我这些天看着,总算是看明白了。哥儿虽说年长,豪爽之外却有些鲁莽,幸亏有了你在旁边时时提点;赳哥儿虽说才气是有的,可难免年少骄纵,又挂念父亲,难免会惹出点状况,幸好你还敢摆出兄长的样子。怪道是婶娘如此放心让你们三个晚辈到南京城来,却原来是知道你能镇住场面。”

    见王夫人笑意盈盈地打量着自己赞口不绝,张越连忙谦逊了几句。要说王夫人冷眼旁观,其实他又何尝不是如此?

    初见之时,王夫人眼中只有张赳,他和张不过是附带的。可那一日王夫人分明看到他动手教训张赳,却非但没有苛责,反而原原本本告诉了张辅,让张赳挨了一顿教训。之后但凡有任何东西送来全都是一模一样三份,丝毫没有厚此薄彼的嫌疑。这样不偏不倚的态度,纵使他早先心有嘀咕,如今也早就过去了。毕竟,这世上本没有无缘无故的偏爱和重视。

    “这江南的天和北方不一样,北方有暖炕,这天气是干冷,南方却是湿冷,所以我让人多备了些银霜炭,这手炉脚炉都能用。晚上睡觉的时候别忘了让丫头把汤婆子灌上,把被子捂热了再睡。我记得你小时候身体弱,如今虽然强壮了些,可千万别逞强。”

    听着这样暖心的嘱咐,张越连忙欠身称是,又感激地说:“这年下时节原本就是最忙的,大伯娘也不要累坏了身子。若有什么事情需要我们兄弟三个去做的尽管吩咐,我们三个都不小了,平日在家里也并不是什么事不做。以前家里忙的时候,我给娘抄写过礼单子,给亲朋好友送礼回访,也帮着接待过宾客。若是大伯娘忙不过来,就尽管叫上我就是。”

    “你小小年纪倒是有心。放心吧,家里做事的人还能寻出来。”

    王夫人笑吟吟地点了点头,又嘱咐今晚上合家在小花厅一起吃饭,这才带着碧落惜玉出了门。她今儿个依着长幼已经见过了张和张越,这会儿自然就是去张赳屋里。而她一走,琥珀连忙上来收拾了茶盏和座垫,看也没看那两套鲜艳的新衣裳,倒是秋痕拿起一件天青色的披风在张越身上比划了一番,旋即便笑了起来。

    “夫人那会儿落芳草和药香的时候好厉害,谁知道竟是这般周到,连给我和琥珀的东西都没落下。少爷,您先头那件披风在小侯爷生辰那天被炭火烧着了一个大洞,琥珀正愁没法补呢,这会儿正好就多了这么一件。”她一面说一面摩挲着那上头的纹理,面上又露出了殷羡的表情,“怪不得都说江南的织工好,这天青酡绒的披风,北地里是最难寻的。”

    琥珀见她唠唠叨叨,张越却是在那里用手肘支着下巴想事情,连忙上前打岔道:“少爷,今儿个早上给您换下衣服的时候,您不小心落下了一个锦囊不曾取了去。奴婢寻思大约是重要的东西,便收了在小抽屉里,现在是不是要取来?”

    “锦囊?”

    张越先是一愣。随即便想起开封码头上顾彬来送行时交托地东西。自从那以后。他心里老是惦记别地事情。而且因为那毕竟是顾彬地父亲多年之前结下地善缘。于是就没有放在心上。这会儿想起来。他倒是有些好奇。连忙示意琥珀去把锦囊取来。

    拿着那锦囊。他方才现这是曾经流行一时地落花流水锦。只是那镶边地地方早已经磨得起了绒。上头口子上地缝线也已经有些脱落。解开那系绳一看。他便看到内中有一枚玉佩。此外还有一张纸片。他好奇地摸出了纸片。见上头写着寥寥数字。不外乎是酬谢援手之恩等等地话。

    联想到这是顾彬地父亲十几年前帮助了别人。他不禁摇了摇头。可一看见落款。他不觉皱紧了眉头。杨子荣?这还智取威虎山呢。怎么会冒出来一个杨子荣?

    虽说心里颇有一种极其古怪地感觉。但张越少不得绞尽脑汁回想这个杨子荣是何许人也——毕竟。这个杨字实在给人一种惊悚地感觉——杨溥如今和张信一样。正在锦衣卫诏狱里头蹲大牢。而且似乎有小两年了;杨士奇在内阁中屹立不倒极其坚挺;另外那个杨荣则是备受信赖。据说永乐皇帝朱棣大雷霆地时候也就是这个人敢劝。

    等等!杨荣和杨子荣可是只差一个字。想当初杜桢在某次笑谈地时候曾经对他提起过一件事……张越地脑际忽然闪过一丝灵光。旋即便恍然大悟——杨荣入阁时极其年轻。朱棣还曾经亲自为其改名。去掉了中间一个字。料想那中间一个字便是“子”字无疑。

    “想不到小七哥地父亲不显山不露水。竟然还有这样一段机缘。”

    张越这一嘀咕,琥珀立刻醒悟到这锦囊中的东西大约重要得紧。见秋痕还在翻检刚刚王夫人送来的衣料等物,她连忙走上前去,借故把人拖到了外头,留着清静地儿给张越思量。

    此时已是下午,天上仍飘着星星点点的雪珠子,格外阴冷,秋痕从热屋子一下子来到这冷去处,死命跺了跺脚就埋怨道:“琥珀,少爷这又不是在见人说话,不过是在看东西,你偏偏把我拖出来干什么,这外头冷死了,我还要清理那些东西呢!”

    “少爷在想事情,这万一打扰了就不好了。”见秋痕嘴角一撇似乎要说什么话,琥珀忙笑道,“姐姐不是还惦记着那一头的芳草和药香么?正好眼下有空,咱们俩就过去探视探视,省得少爷问起的时候不好答话。我的好姐姐,那些东西什么时候都能清理,不在乎这点功夫!”

    “你呀,就像是少爷肚子里的蛔虫似的!”

    秋痕没好气地白了琥珀一眼,心中颇有些酸溜溜,但这感觉只一瞬间就过去了。一来少爷曾说过自己不是喜新厌旧的人,二来琥珀闲来并不常常往少爷面前凑,纵有嘱咐也都是背后对自己说,远比别的屋里那些勾心斗角的丫头强。

    而当她当先踏入芳草和药香那间屋,看到这两个平素大大方方的丫头仍双双伏在床上不能动弹,她不禁又深深叹了一口气。

    不管怎么说,自从跟了自家少爷,她还不曾挨这样的苦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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