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茵浑身都透着洒脱,湘湘知道两三年后大家又能团聚,实在想念了也可以往来相见,所以明日的分别并没有带来什么感伤,可慕茵这样潇潇洒洒地去了,却是真的将简风忘得一干二净?

    沈嫣不得不为自家弟弟着急,和曦娘使了眼色,便要告辞回简府,还不知简风有没有得到这个消息,做姐姐的不能真不管他。

    二人带着小皇后匆匆而去,慕茵嘀咕着:“怎么我才来,她们就跑了,我还想多和你们说会儿话呢。明日一早表哥在朝堂登基后,直接授命我们慕家督造皇宫,我可直接就要走的,不再来与你们道别。”

    湘湘道:“我已经两天没和你表哥正经说上话了,他连这么大的事都不告诉我,显然暂时还不想要我这个皇后。”

    慕茵不明白,以为湘湘误会表哥,湘湘却不以为然,既然迁都另建皇城,他们夫妻就不会再住进皇宫。国不可一日无君,先帝病故后拖了近两个月,实在不能再拖下去,但后位可以暂缺,现在就将湘湘册封皇后,接踵而至的责任和麻烦,她就不得不去应付。可她再有几个月就要分娩,齐晦断然舍不得她辛苦。

    “不论嫂嫂几时受封皇后,我和我们家人,都会把皇城建得富丽堂皇,到时候您要穿着凤袍登上高楼,与表哥一起指点江山。”慕茵憧憬着,见时辰不早,知道嫂嫂这几天都住在这里,也就不催她,略说几句话便要走。

    湘湘送她到门前,看着轻盈的身姿往门外走,忍不住喊住了她,等慕茵回过身,湘湘又不知该说什么。她很想问慕茵是不是真的不在乎简风,但话到嘴边还是说不出来,仿佛是他们上赶着撮合这一对人,却不考虑他们真正的感受。

    慕茵则猜到湘湘要说什么,大大方方地主动应道:“嫂嫂放心,我心里很明白,随缘才好。”

    人都走了,婢女们欲将庭院里的东西收拾好,湘湘这才发现静姝的笺子还没写,忙将她的心愿写下,高高挂起,让下人们不要急着收拾,明日不迟。而底下的人都听见慕茵说的那几句话,殷勤地来问湘湘是否要做皇后了,湘湘知道她们的心意,便许诺:“将来你们若是愿意,就到宫里当差吧。”

    婢女们是高兴了,可是湘湘知道,即便换了新的帝都与皇宫,即便由她来做女主人,皇宫终究是皇宫,天家终究是天家,里面的人早晚会身不由己,而她现在还不是皇后,丈夫就忙得几乎顾不上他。

    静姝已经睡着,等第二天她们再相见,朝堂之上已经翻开新的篇章。有礼官在内侍与侍卫的护送下,浩浩荡荡来到这里,宣旨册封湘湘为皇后,但不要她行礼也暂不举行册封典礼,说是皇上请皇后继续眼下的生活即可。

    他们离开时,湘湘有话要问,但开口就是“王爷”,自己察觉到没改过习惯,才忙道一声“皇上”。本以为会是很变扭的称呼,毕竟这一年这个称呼背后都是一个扭曲的人,不论是老皇帝还是齐旭,都让她对这个称呼发憷。但现在是她的丈夫,是她眼中天底下最好的男人,再喊出口,果然就不一样了。

    “替我向皇上禀告,请皇上几时有空,来此处相见。”湘湘吩咐罢,便要他们离去,可皇后终究是皇后,这里比昨天一下子多出了许多人手,但湘湘早已习惯前呼后拥的架势,返身回静姝的屋子。

    正喂静姝吃药的妇人,见湘湘进门,喜滋滋地伏在地上行礼向新皇后道贺,湘湘淡漠地让她下去,拿过药碗继续喂静姝。

    静姝很顺从地吃罢了药,湘湘为她拭去唇边的药汁时,她才道:“小时候扮公主娘娘玩,你总是做我的婢女,现在你虽然伺候我,可你却是真正的皇后。你说班主怎么就死了呢,不过要是还活着,看到你成为真正的皇后,还是要吓死的。还有那些曾经打过你的师傅师姐们,只怕要自己断了手来求你饶恕。”

    湘湘笑道:“你做太妃时,也没见他们这么害怕,现在怕我做什么。”

    静姝咳嗽了几声,闷闷地说:“你非要提什么太妃,我算得上什么东西。”

    湘湘便道:“既然如此,咱们都不要再提了,在这屋子里,我们只是姐妹。”

    静姝笑得很甜,可脸上的幸福越浓,身体却越差,她自己也明白,这会儿就问湘湘:“你现在都不走了,是不是怕我突然死了,来不及看我最后一眼?你回去吧,这里地方太小,你挺着肚子走来走去,我看着心慌。”

    湘湘没说话,用热手巾为静姝擦拭胳膊,静姝又问她:“我能熬过你生下孩子吗?”

    “别胡思乱想。”湘湘不愿回答生死,反问静姝,“在这里闷吧,天气凉快了,咱们出去走走可好?”

    静姝闭上眼睛,吃力地说:“我还能去哪里,实在要说……”她闭着眼睛也能露出笑容,回想起从前,练舞献艺的辛苦都不算什么,她和湘湘的点点滴滴,却都是心头最甜蜜的记忆,她道,“还记得吗,咱们说将来攒了钱,要去京城最贵的馆子大吃一顿。”

    “那就去呗,咱们现在吃得起。”可是湘湘才说这句话,静姝却已昏昏沉沉睡过去,正如太医所说,她现在醒着的时间,会越来越短。

    而这天,湘湘没有等到齐晦来见她,她体谅新皇帝的忙碌,但齐晦也为她送来一样东西。当她把和慕先生平日坐的一样的轮椅推到静姝眼前,静姝惊讶地问:“这是做什么用的?”

    湘湘笑道:“是慕家打造的轮椅,慕家老先生因旧疾腿脚不灵便,常年都靠这个代步,你坐在上面,我可以推你去任何地方。”

    静姝摇头:“我还能去什么地方,我不想出门。”

    湘湘轻轻抚摸自己的肚子说:“太医嘱咐我要多走一走,才好生养,就当是陪陪我?你坐在上头,想睡了随时可以睡,醒着的时候,我带你到处看看。”

    听说能为湘湘助产,静姝竟立刻就点头:“我去。”至于去什么地方,全凭湘湘做主。

    如此,当新君即位,朝廷正迅速建立新的皇权,所有人都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皇后却依旧在民间,她什么正经的事也没做,一面等待分娩,一面则陪伴她多年的姐妹。

    昔日静太妃那般张扬,宋静姝的身份,大多数人都知道,如今她落到这个地步,很多人都觉得,皇后是故意做出宽容大度的姿态,想要将来以德服人。可湘湘并不在乎她们怎么看,最后的日子里,她只想好好陪着静姝。

    她们走过很多街巷,也去了传说中最贵的酒馆,因慕家的人全部迁徙去新都,慕家祖宅重新变得清静,湘湘更把静姝接入王府,也好方便她和齐晦相见。至于如何照顾静姝,只要湘湘身体好,齐晦没多嘴一句话,但他每一次见到宋静姝,都意识到生命正在消逝。

    待得七月下旬,慕家人已全部抵达新都。那晚沈嫣光顾着简风,忘记了曦娘的未婚夫如今正是慕家的当家人,等她意识到时,隔天一早慕清就来接走了曦娘,眼下他们已双双到达新都。

    那之后,沈嫣带着皇后偶尔来王府做客,说起慕清与曦娘,嗔他们尚未行礼已是新婚之态,如胶似漆,连个信儿都不知道捎回来。至于简风……

    皇帝迁都,并非单单厌恶这座皇城存留的痛苦回忆,回忆是在心里,去到哪儿都不会消失,真正影响到要迁都的原因,自然是牵涉地势地貌的变化,以及对外敌的防御,而非一己私欲。

    但京城突然失去了皇城根下的庇护,成为与其他城镇一样的地位,商贸必然受到影响。皇族高官的迁徙,新都土地宅邸的分配和建造,数年之内,国家大笔金银不断流转,要稳住局面更要从中获利,对简风是一大挑战,他如今一心一意谋大事,那些日子的唉声叹气早已不见。

    男儿有大志向,家人朋友又怎好用儿女情长牵绊他,好在慕茵在新都正努力学慕家机关术,慕先生决定打破家族传男不传女的旧俗,渴望慕清和慕茵这一代能继续传承发扬,她也无心儿女之事,两边都耽搁着,反也成了好事。

    九月时,沈家父母到京,与老侯爷及世峰商议后,低调简单地为世峰和沈嫣办了婚事,将私宅重新装点当做新房,反正两年后就要搬去新都,在这里怎么都能凑活。

    只有庞夫人认为婚礼如此低调,配不上庞府的门第,不仅不参加婚礼,之后不愿见儿媳妇,他们婚后许久,沈嫣还没有向庞夫人敬过媳妇茶。这件事,却成了这段日子以来,他们这群兄弟姐妹里,唯一一桩不顺意的事。

    到十月,湘湘在王府顺利产下一子,孩子出世已在凌晨,湘湘阵痛一整夜,齐晦在产房外寸步不离,当啼哭声响起,当襁褓里的婴儿送入他怀中,齐晦却只匆匆看了几眼,便问:“朕现在能不能进去看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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