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很不耐烦,小声抱怨:“他这又是唱哪一出。”

    湘湘却淡定地问回话的宫人:“哪个上去跳舞,太妃娘娘自己去跳?”

    那宫人摇头说:“奴才也不知道,不过太妃娘娘曾经受了伤,只怕不能再跳了,就是明日一早要办的事,今天乐坊里吹吹打打,舞娘乐师们都在拼命呢。”

    皇后在湘湘身边轻声道:“姐姐你看,太妃终究还是心在皇上那边,她真把自己当皇上的女人呢,明明现在这情形,她来和你好好的才是。”

    湘湘笑:“我也以为,她会转而来投靠我,示弱或是念旧情,那天我也对她说,将来能带她离开这里。没想到她还是去了皇帝那一边,我心里竟有几分佩服了,也许她对皇帝,是真的情深意重。”

    皇后不屑:“怪恶心的。”

    湘湘也不勉强,庶母与嫡子的结合,天底下有几个人能点头,国家之外,或有民族父死兄死后,收留寡母寡嫂妻妾的传统,可他们所在的国度,并不接纳这样的人伦,且不去评判这一事的好坏,静姝和皇帝在一起就没干好事,谁也容不下。

    “姐姐,咱们怎么做?”皇后颇有架势,磨拳霍霍要保护湘湘,说道,“去乐坊也不过是一句话,我如今既还是皇后,那就像模像样地做着,做到他归西那天。对付这些奴才,我也学会不少了。”

    湘湘见她这般,心中亦有所想,正如方才说的,也许和齐晦这一别,最糟糕的结果会生死相隔。想到这样的可能,便心如刀绞,听说沈姐姐这几日为了世峰悲痛欲绝,她为沈姐姐心疼,更明白或许有一天,她会承受一样的痛苦。

    “我们去乐坊走走,从那儿出来后,我真是很久没去看过了。”湘湘对皇后道,“陪我一道去可好。”

    “去那里做什么?”皇后不大理解,可她愿意为湘湘做任何事,忙唤人准备轿子,和湘湘换了件衣裳,便往乐坊去。

    两乘轿子停在乐坊门外,如今皇后的地位与从前可是云泥之别,乐坊里的管事迎到门外很远处,一路伺候着过来,此刻更是伏在地上道:“皇后娘娘、湘妃娘娘有什么事,派人让奴才去就是了。”

    湘湘不言语,皇后则骂:“宫里几时有什么湘妃娘娘,本宫与朔亲王妃妯娌二人在这里,你眼瞎了?”

    那太监蒙了,可皇后搀扶着湘湘径直往门里去,那太监醒过神赶紧跟上来伺候,方才皇后先派人来传话的,说让这边一切自如,舞娘乐师们不必停下来向湘湘行礼。

    乐坊宽阔的庭院里,莺莺燕燕的舞娘们正彩衣飘飘地排练着明日献艺的舞蹈,如今都是生面孔了,当初与湘湘一同进来的那批人,或死了或走了,又或成了皇帝的美人才人,如今宫里又来了一批新人,倒是没听说她们有什么节外生枝的事。静姝和湘湘,真是注定要撞上这些事。

    舞娘们见皇后和湘妃来,终究是胆怯的,纷纷停下来俯身行礼,湘湘如今已经不会看到有人向她跪拜就大惊小怪,且有皇后在这里,她只要在一旁看就好。皇后则轻声问:“姐姐,要她们做什么?”

    湘湘温和地说:“让她们跳给我看看,明天跳什么舞,我都快忘记自己曾经是个舞娘,那些基本功啊,那些辛苦几年才练成的高难动作,都忘了。”

    皇后见湘湘如此坦然,根本不在乎自己的过去,心中很是感触,她就是怕忘不掉过往,将来的人生无法重新开始,才想要青灯古佛逃避世事,可是湘湘从来不避讳过去,哪怕过去曾经痛苦辛苦过,她也丝毫不在乎。

    皇后忙吩咐管事的说:“快把明日献艺的舞献上来,本宫和王妃娘娘要看一看。朔亲王带军出征,你们可别闹笑话,有半点差错,砍了你们的脑袋。”

    湘湘被皇后逗笑了,这唬人的话真是不用学,在宫里听几句就会,乐坊的人搬来椅子铺上软和的垫子,请二位娘娘入座关上,湘湘记得舞娘们所站的地方,她那天也站在那里,而坐在这椅子上隔着屏风看她们的,是已惨死的丽妃。

    世易时移,她和皇后义结金兰,她这一生实在是稀奇得很,大概从襁褓里被抛弃或遗落的一刻起,就注定好了。

    丝竹管乐悠悠而起,湘湘仿佛回到了从前,仿佛回到了江南江北没日没夜献艺的日子,那时候什么都不敢想,一切都只为了一口饭,活得实在简单。如今她有了丈夫,有了朋友兄弟,更自以为是地把家国天下扛在了肩上。

    眼前衣袂飘飘,看着舞娘们轻盈玲珑的体态,湘湘竟是欣慰的笑了,她愿用二十年的辛苦坎坷,换与齐晦平平淡淡一生,她真是要去班主坟头撒一把土、立一块碑,谢谢他把自己送进皇宫。

    静姝得知湘湘去宫廷乐坊时,已过了一个时辰,而等她再知道湘湘离开,天色都要晚了,湘湘和皇后在那里足足待了一天,静姝问他们做什么,宫人们说不上,怯然道:“娘娘您知道,如今皇后娘娘和湘妃娘娘把持一切,她们堵着乐坊的门不让人瞧,奴才们打探不出来。只是听说,湘妃娘娘好像在给舞娘们排舞,说什么明日是为朔亲王践行,所以要亲力亲为。”

    “笑话。”静姝嗤笑,可掩藏不住满脸的心虚,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她想和湘湘和好,可她有觉得湘湘已经不可能真正对她好,矛盾又彷徨的心,不知不觉又走到皇帝身边去了。

    她痴痴呢喃着:“还好只是献艺,我没做什么对不起她的事。”

    这一边,湘湘从乐坊归来,面色红润神采飞扬,皇后也仿佛开了眼界似的,两人弃了轿子缓步走回中宫,路上远远路过明德殿时,见到有大臣往明德殿里走,皇帝这几天没消停过,据说看着好像随时会死的人,可还那么能折腾。皇后咒念:“他早就疯了,早就疯了。”

    可湘湘却问皇后:“你看那人手里,是不是捧着圣旨一样的东西?”

    皇后看过去,那大臣手里捧着写圣旨用的黄绸卷轴,正在门前不安地晃动,不多久里头的人来接应,侍卫放行,他便一头钻了进去。

    皇后对湘湘说:“是中书省拟旨的人,专门负责为皇帝起草圣旨,有时候直接写了,皇帝玉玺盖一下就好。”

    湘湘奇道:“皇帝的玉玺,不是在我们这里吗?”那天齐晦打断了皇帝的手脚,也从明德殿拿走了玉玺,之后要湘湘以皇帝的名义下发赈灾粮款控制京城,玉玺少不得要派上用场。

    皇后点头,但又摇头:“玉玺大宝之外,皇帝的随身印也等同玉玺,也是用效用的,那块印章我们可没拿到。”

    湘湘明白了,与皇后继续往中宫走,心里想着什么,抬头望天色,心中有了主意,既然明日她要为自己的丈夫一舞,就绝不能让任何人坏了他们彼此的好心情。

    皇城之外,京城之郊,简风风尘仆仆赶来军营,这边的将士们已经得到告知,明日要先入城见过皇帝才能出发,一个个都骂君主昏庸荒唐。简风便是来解释,耐心地告诉众人齐晦的身不由己,毕竟他们一走了之,留下乱糟糟的京城,是个后患。

    而简风最灵光的便是那张嘴皮子,一时就说得大家情绪安稳,反而更为朔亲王不值得,等他们散了去好生歇息,简风才乐呵呵往慕茵的帐子来。这小姑娘已经在军营里待了好些日子,这里到处都是糙汉子,她还真是不怕。

    “这些衣裳,我娘和表姐叫我带给你,往后天气越来越热了,女孩子嘛,总是用得上的。”简风笑着放下包袱,看着一身铠甲神情严肃的慕茵,觉得自己气势弱了好几分,尴尬地笑着,“你、你记得带上。”

    慕茵点了点头,她一身戎装气势逼人,高高的头盔,快把她衬得和简风一样高了,简风嘀咕了一声:“这么重的东西压在脑袋上,你不累得慌?”

    慕茵冷然道:“敌人的箭矢射过来,扎在脑袋上,你就知道累不累得慌了。”

    简风无话可说,想着不如走了吧,可是忍不住又看了慕茵几眼,由心而道:“你可要平安回来,你到底是个女人,别自以为是冲在前头,我是不敢跟你比的,可这里最弱的男人,也比你强吧。”

    慕茵霍然瞪着他,怒道:“行军在即,你说什么丧气话,女人怎么了,你怎么不穿上铠甲,为国为民去征战,还轮得到你来说我?”

    简风一时来了脾气,挺起腰杆说:“术业有专攻,我是客气才说不如你,我哪里不如你,边境数万灾民,你们此去行军的粮草装备,不要有人在后方支援吗?国家那么大,那些账,你算得清吗?任何事都要有人去做不是吗,你……”

    他说到后来,却觉得自己不应该,他干嘛和一个女孩子那么较真,而人家正为了这个国家,扛着脑袋去上战场了。

    “对不起,是我不好。”简风咕哝了一声,转身一面说,“一路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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