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颦醒来的时候,离打预备铃只有二十分钟,她飞快地穿好衣服,背上书包,从桌上拿了早饭钱,蹬上自行车,一路疾驰。

    这时候她忽然觉得后背生风,一回头,就看见同样拼命蹬着车子的陈薪,对她喊着:“欸!你骑慢点!”

    “我数学最后一道题不会,你下课给我讲讲吧!”陈薪喊着。

    “好!”纪颦头也不回地应承下来。

    结果两人还是迟到了,站在校门口挨了半天训才被放回教室,这个时候,早自习已经过了一半。纪颦瘪了瘪嘴,心想:进教室的时候还得挨训。

    纪颦在六班,陈薪在三班,上了楼梯之后,纪颦拍了拍陈薪的肩膀,两人分开,一个往东,一个往西,脚步都有些沉重,背影都有些悲怆。

    纪颦的班主任姓尹,是个三十许的青壮年男子,形象很斯文,教语文课,只有诵读诗词的时候字正腔圆,平时讲课总带着一股四川味,让人觉得反差极大。

    尹老师正带着大家读了一遍课文,看到纪颦垂头丧气地站在班门口,他笑了笑,说:“迟到了?”

    纪颦心想可不是吗,我这能是没迟到吗,但嘴里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尹老师对不起,我迟到了。”

    “那你上来表演个节目吧。”尹老师继续皮笑肉不笑地说。

    “啊……”纪颦越发垂头丧气了。

    下了第一节语文课,纪颦趴在桌子上发呆,忽然被人拍了拍肩膀,她回过头,首先看到的是两条乌黑光亮的长辫子,发量不多不少,微微蜷曲着,非常好看。接着她才意识到是班里的一位同学,名字叫柳月,他们私下里都叫她文艺女神。

    柳月不光留着漂亮的长辫子,人长得也非常柔美秀气,皮肤洁白,明眸善睐。纪颦不由得抓了抓自己睡乱的刘海。

    “今天早晨你唱的那是少先队歌吗?”柳月笑着问,眼睛弯弯,看上去很温柔。

    纪颦撇了撇嘴,“别提了,好丢人。”

    “我觉得很有趣啊,”柳月将一颗金纸包装,写着纪颦看不懂的字符的糖果放在了纪颦的桌子上,“诺,请你吃巧克力,能不能帮我一个忙啊?”

    “你说。”纪颦那巧克力转了一个面,看到了一颗小小的红色爱心印在包装纸上。

    “你放学会和三班的陈薪一道回家吧,”柳月顿了顿,从身后拿出一只小盒子,“能不能把这个捎给他,拜托你了。”

    “行。”纪颦欣然答应,毕竟她也没少充当这种角色,往往也没有酬劳,这次还能额外收获一颗糖,有何不可。

    “你可真好!”柳月甜甜一笑。

    纪颦拿起小盒子看了看,上面写着和金纸巧克力一样的字符,她又比了比大小,这只盒子大概能放下四个。四个而已,她想,应该吃不坏牙。

    她没有打开盒子,妥帖地放在桌斗里,盒子的侧面,印着一颗小小的红色的心形,这个年纪的孩子对这样的图形非常敏感,所以柳月喜欢陈薪,这件事已经像书本里必备的公式一样存入了纪颦的脑子里。

    陈薪垂头丧气地蹲在墙根下,边上倚着他的自行车。

    纪颦推着车过去,摇了摇铃铛,叫陈薪:“走了,狗子。”

    “我不想回家…”陈薪抬起头,肉眼可见地嘴角下撇了一个度。

    纪颦了然地点了点头,“那走吧,去河边,我给你讲题。”

    枕江城虽名叫枕江,但是却并未真正地“枕”在那条著名的江流上,而是依傍着一条支流。即使是支流,在盛夏也是水汽澎湃,滋生出无数的草芽,青青郁郁。

    陈薪深深地吸了一口河畔吹来微腥的风,他又吐了出来,依旧觉得心里不大舒服,手里的习题册被他捏得皱皱巴巴的,上面用红色的笔做满了标记,但在最后一道题上,却画着一个烦躁的圈。

    “你先看看,看不懂问我。”纪颦把自己的习题册递了过去。

    “你说,我妈她……”陈薪顿住了,不知道是想不到妥帖的词汇来形容,还是又改变了主意,“算了,不说了。”

    纪颦看着他眼下那两轮青黑,必定是昨晚睡得不好,睡得不好的原因也必定不是因为数学题,起码不仅仅因为数学题。纪颦伸手在他头顶呼噜两把,就像抚摸一只温驯的大狗一样。

    商贸城里除了姜玉艳,人人都爱管陈薪叫狗子,是爱称,也是因为陈薪算男孩子里难得温驯可爱的,若是其他男孩被这么起绰号,只怕要撸胳膊挽袖子了。

    “姜阿姨说什么让你这么不开心,”纪颦顿了顿,“说出来让我开心一下。”

    “去去去。”陈薪烦躁地把纪颦还落在他头顶的手扒拉开,脸皱成一团,“我要看题了。”

    纪颦笑了笑,打算也找一本书出来看看,当她拉开书包的时候,目光立即被那只印着红心的小盒子粘住了,她不作声地又拉住了书包,然后望着河水发呆。

    她想如果这个盒子递出去了,是不是就没有机会再像这一样和陈薪坐在河边,陈薪也不会再跟她诉苦,上下学也不再一道走,她也再不能摸着陈薪头顶毛茸茸却有些扎手的短发……她的心瞬间变得有些涩,原本顺畅的心情也渐渐地郁结起来。

    “纪颦…”

    纪颦呆呆地看着流淌的河水,充耳不闻。

    “纪颦!”陈薪又喊了一声,拍了一下纪颦的背。

    “干嘛?”纪颦有些恼火地问。

    “咳…这一步我看不懂。”陈薪指着解题步骤靠后的一步,“怎么从这个变到这个的。”

    “你上课没听吗?”纪颦自己都被自己严厉的口气吓了一跳,但随即她恢复了一贯的平静,“等等我拿课本出来给你找这个例题。”

    “嗯…你生气了?”陈薪声音低低的,“对不起,我不该拍你的,要不你拍回来……”

    如果陈薪又一对狗耳朵,此时恐怕要低垂到遮住了眼睛,想象着这样的画面,纪颦顿时笑了出来,她哗啦哗啦地翻着书,企图用翻书声掩盖自己的闷笑声。

    “你怎么又笑了,怪人,”陈薪瘪了瘪嘴,“其实起这个例题讲得时候我就没听懂,你要讲得话,得从头到尾给我讲一遍。”

    “那我要吃烧饼,夹里脊肉的。”纪颦毫不客气地说。

    “行行行,大姐,我割肉给你吃都行。”

    “免了,大热天的,想想就怪馊的。”

    “你、你怎么这么坏啊……”

    纪颦又笑了起来,她笑起来比板着脸的时候可爱许多,还有一颗小虎牙,左颊边上有一个浅浅的酒窝。

    没什么大不了的,纪颦心想,反正柳月数学也不太好。

    陈薪低着头写题,微风拂过他有些乱的头发,在他的脸颊上落下闪烁的光与影。纪颦从书包里悄悄地把巧克力盒拿了出来,打开了一条缝,瞧见里面有一张小纸条,她飞快地合上了,趁陈薪没注意,塞进了陈薪的书包里。

    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纪颦心里默念。

    夕阳西下,光像是西点房里那些刚刚烤出来的有些焦黄的脆皮面包。

    时间总在黄昏时分过得很快,纪颦看了看手表,已经七点半了,她要去商贸城,替纪浣再看一遍账,数数柜里的钱。纪浣一直稀里糊涂地开店,也可能看她太糊涂,客人们反而很少与她计较,真真假假、虚与委蛇的事,反而离得她要远一些。

    “走吧。”纪颦说。

    “我不走。”陈薪低着头,最后一道题目也写完了,可他还是抱着书包坐在地上。

    纪颦抱着书包,蹲下来,问陈薪,“你不饿吗?”

    “我妈晚上包馄饨,走吧。”纪颦站起来,用脚尖轻踢了一下陈薪。

    回家的路上,纪颦顺道去买了一袋虾皮,看着她在手心里不断地计算着克数和价钱,陈薪想,同样是惜财,纪颦看起来是比姜玉艳可爱一些。

    想到姜玉艳,陈薪的嘴角又撇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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