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百六十八.

    ‘可以。‘纪晓君答完,又迟疑地问,‘去交通稽查大队合适不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

    ‘稽查大队长是倪副局长的亲侄子,也是市人大常务副主任林光生的女婿。稽查大队这几年从未断过告状,但原局长陈佑胜都睁只眼闭只眼掩盖过去了。今年,我这里收到了该单位十名职工的联名举报,反应倪东阳每年吃喝送礼开支超过100万。‘

    ‘就是天王老子的地盘该去也要去‘景正中语气坚定地说。

    ‘景局长,我劝您慎重。‘纪晓君坦诚地望着他,规劝道,‘行评主要由林副主任主持进行,如果得罪了他,今年我们交通局的行评工作不会有太好的结果,一旦评到后三,您的位置就要受到影响。再者,倪副局长只有一个女儿,把这个侄子当儿子在养,如果您顶真了,只怕会招致倪副局长疯狂的反扑。他自恃资格老,是一个老交通,曾陪任的几位一把手局长,没一个没遭他暗算的。‘

    ‘我一身正气什么都不怕‘景正中浑身是胆地说。

    ‘他会闹得全局不得安宁,闹得您无法工作。从我们整个交通局的大局来看,希望您慎重一点。何况,他现在本来就对您耿耿于怀。‘

    ‘我上任才几天,与他无冤无仇无过结,他为何对我耿耿于怀?‘景正中平常最痛恨打小报告的人,尤其痛恨那些说是道非打小报告的女人;但此刻,他倒很想听听这个女人的‘小报告‘。

    ‘因为他认为是您抢夺了他的职位。在你来之前,黄必树在全局为他造势,只差没架上高音喇叭发布小道消息:倪安平马上要崴正当局长了,他找了省里的关系,市里的李市长和他很铁,人大林副主任是他的亲家,局长拴在裤带上跑都跑不掉的。那说得有板有眼像真的一样。然而,期望得到的结果与现实安排形成鲜明的反差,他的心里当然难得平衡,自然而然会对你恨之入骨。‘纪晓君客观冷静地分析道。

    ‘你是在凭空臆断吧?‘虽然景正中认为纪晓君的分析有点道理,但嘴上还是不相信地诘问道。

    ‘如果您这样认为,当是刮过一阵耳旁风好了。‘纪晓君觉得自己的好心明珠暗投,脸色有些难堪,话语中隐含着一种不满。

    ‘我觉得人还是往好处想更好一些。‘景正中说,用的是一种解释的语调。

    ‘我又何尝不想往好处想呢?景局,他养成了那种德行,改不了的。算了,您只当我没说过这些话,您自己去观察吧。‘纪晓君无奈地申辩道。

    ‘晓君。‘景正中换了一种口气称呼道,意欲拉近和她的距离,说,‘你应该知道,对于一个初来乍到的人来说,最忌讳的是在背后说别人的坏话。‘

    这一声‘晓君‘的称谓,让纪晓君心里流过一阵暖意,其实她也有三十六七的年纪,不说人老珠黄,也可以说是半老徐娘了,没有吸引男人眼球的风韵,没有青春逼人的脸蛋,有的只是那种‘流水落花春去也‘的感叹和无奈,而景局长一声称谓的改变,让她惊宠不已。她有些激动地说:‘您说得没错,但您要甄别这个人说话的动机和意图。‘

    ‘那你的动机何在?意图何在呢?‘景正中轻声地问道,有种礼贤下士的意味。

    ‘我的动机是想帮助您,我的意图是想赢得您的信任。我再也不想忍受那种遭受一把手白眼的日子。我是一个女人,要活出自尊活出自信。‘纪晓君眼里闪过一缕坚定和刚毅。

    关于纪晓君的情况,景正中在科技局时,就听到传闻,略知一二。六年前,她是陈佑胜的前任昌局长的办公室主任,刚过三十,正是女人最茂盛最葱绿的时候。昌局长在退下之前,向市里主要领导举荐她担任一职局纪委书记,机关里几乎沸腾,因为论资历、能力和水平,排在她前面应该提拔的科长至少有三人以上,其中包括黄必树。这些人心里不服,编撰出了‘纪晓君是昌局长的二老婆‘的流言,说昌局长的第一老婆照顾昌局长的家庭生活,纪晓君作为第二老婆专门照顾昌局长在单位的生活。昌局长在办公室旁辟有一间午休房,那是纪晓君和昌局长颠鸾倒凤的场所。一夜之间,全市都知道这一传闻。昌局长退下来后,陈佑胜接任,本来陈佑胜对纪晓君没什么坏印象,但迫于机关内部‘群起而攻之‘一边倒的舆论压力,也只能划清界限故意疏远孤立纪晓君。再说,官场上大凡前任留下的当花瓶供奉的‘女色‘,继任者看着总像是看到一碗吃剩的变质变味的馊饭,恨不得顺手泼到远远的地方,今生今世不闻其味不见其人。陈佑胜对纪晓君像瞎子撞见鬼似的,有她不多没她不少。在分派分工时,只让她主抓纪检监察,分管机关办公室,没有分管业务科室,一丁点儿权力都没给。最让她不能容忍的是,她去向陈佑胜汇报工作,他总是横挑鼻子竖挑眼,一百个不乐意,动辄就吼她一顿,弄到最后,她都害怕去见陈佑胜害怕去汇报工作。

    ‘我能够理解你的处境,也能够理解你的心情。‘景正中说。

    ‘谢谢您,景局。‘纪晓君有些喜极而泣,‘一个奔四的女人,靠色相去取悦上司,已经不可能;靠投机取巧去哗众取宠,面子上拉不下来。我现在最大的本钱——真诚。我要在您和全局干部之间架起一座真诚的桥梁,尽所能地让您工作得心应手,让机关干部顺心顺意。‘

    ‘那我得谢你了。‘景正中高兴地说,站起身,将手伸过去。

    纪晓君受宠若惊地站起来,忙不迭地将右手在衣服上擦过几遍,握住景正中的手。一个官场女性,长期被关闭在办公室,有几年没握过上司的手,她感到温和、厚实、充满男性的力量,眼泪止不住地潸潸而下。

    ‘稽查大队的事如何处理?‘景正中抽回手,问。

    ‘我以信访调查的名义,带人先去对该单位进行年中审计。‘纪晓君轻轻地用纸巾醮去眼窝里的泪水,说。

    ‘如果问题不是状告的那么严重呢?‘

    ‘景局,只要有问题,都可以成为你握在手中克敌制胜的砝码。‘纪晓君意味深长地说。

    ‘你做好安排,尽量低调处置。顺便把明天的活动给倪副局长通个气。‘

    大巴车早上八点出发,在通往韩岭农场那条长不过五公里的土路上,走了将近一个半小时,坐在车上的人饱受了颠簸之苦。坑坑洼洼的路面上满是大窿小眼,像日本鬼子扔过炸弹被炸后遗留的现场。大巴车时而像航船被巨*高高抛起,时而又像在凹凸不平的丘陵地带跌跌撞撞地穿行。到达韩岭农场,有几个人面呈菜色当场呕吐,肠子都快呕出来。待大家休整一通,景正中召集大家聚在一起,说:‘我们只坐了一趟车,就感觉到难受、发晕,而我们韩岭农场将近一千名老百姓,每天都在走这样的路,不怪他们满腹牢骚、痛爹骂娘。如果我每天走这样的路,我也会骂。一千名老百姓呼吁了十几年,但我们却熟视无睹无动于衷。我们成天关在机关叫嚷:服务群众服务农村。这就是我们的服务答卷吗?有人会说,这条路没修好,有客观原因。但不管怎么说,这条路不修通就是我们的失职,就是我们对老百姓的不负责任‘

    交通局的干部总是自以为是头高颈旺,何曾如此垂下头颅?景正中看到了在场的人低垂下头满面赧色,他觉得目的达到便迅速收兵赶往第二站——交通稽查临时稽查点。该点设在318国道与一条省道的交汇之处,被一片树林掩蔽。当大巴停靠下来时,只见稽查大队的五名工作人员围着一名货运司机,货运司机不知说了一句什么话,迅即几名工作人员一齐上前推推搡搡,货运司机被逼无奈,便到货车上去拿钱。货运司机拿出300元钱,说先交一个月,那几个人收了钱后还要他补交滞纳金,货运司机双手一摊说没有,其中一人爬上货车把钥匙抽出来攥在手上。货运司机求饶道:‘兄弟们,行行好,我给人家拖的西红柿,不能久放,放坏了要赔偿,我就更没钱交给你们了。‘几个人根本不理睬货车司机,大摇大摆地走到临时稽查点,又开始拦别的车去了。货运司机跟在后面,一个劲地说好话赔小心。

    景正中带着人走下大巴,径直走到那位为头者面前,伸出手,讨要道:‘这位同志,把车钥匙给我吧。‘为头者上下打量他一眼,见是个干部模样,一溜眼看到后面跟着局里的领导,忙跑过去把钥匙递给那个货车司机,笑着说:‘今后注意按时缴费。‘货车司机有些木然,接过钥匙,千恩万谢而去。

    景正中不敢想象,没有他出面讨要车钥匙,那位货车司机会在那儿滞留多久。

    上车后,景正中背转身,对大家讲道:‘我上任才半个月,可接到关于交通稽查大队的投诉不下15起,普遍反映我们的工作人员水平低素质差乱执法。他们形容我们稽查大队的工作人员是披着稽查服装的狼,比土匪还凶比恶霸还狠。如果有这些臭名恶誉背在身上,我们交通局永远也不能得到老百姓的认可,行评永远会排最后。所以,我们局整肃机关作风就从稽查大队开始‘

    分管稽查大队的副局长黄光红笑着说:‘景局长,整肃作风我举双手拥护,只是您年底不要结大队的任务账。‘

    ‘我们局里乃至下属单位,谁都可以做好人,唯有稽查大队在做恶人,还是这几个憨猪笨熊在冲锋陷阵稽查逃费,如果对他们不稍稍放宽一点,捆住他们的手脚,只怕逃费欠费的比比皆是,养路费任务完不成,没钱了,好多事都得停摆。‘倪安平接过黄光红的话,说。

    ‘稽查是必需的,只是我们的稽查人员在对待司机的态度上,有一个观念转变过程,不要像对待犯人一样去管理,而是要像对待亲人一样去服务。‘纪晓君说的语气很委婉,但表达的意思很直白。

    景正中很感激纪晓君能中途拔刀相助,要不然,车上其他人还会顺着倪安平的话往下说,风向就会转变,整肃的事弄不好就要告吹。他连忙趁热打铁地说:‘纪书记说得对,我们在执法过程中,要贯彻以人为本的理念,遵循服务为民的宗旨,而不是动辄围攻、扣留、追逼司乘人员。要相信他们大多数是遵章守纪的公民,对那些极少数故意逃费欠费的钉子户,咱们也只能多教育多劝导多用行动感化,而非行蛮动粗并且大打出手。‘

    ‘稽查大队从成立开始就背着土匪名声,是该好好管一管治一治了。‘副局长杨齐胜见缝插针地说。

    车内出现长时间的静默,大家头靠车椅打着瞌睡。将近中午,大巴车到达环城公路1号标段工地。

    景正中第一个下车,赫然看见不远处停着的‘新闻采访车‘以及车旁站着的人——周雨菲,愣了。他把纪晓君拐到一边,问:‘通知了电视台记者采访吗?‘

    ‘没有呀。‘纪晓君摇头。

    ‘看来咱们的一点**捂都捂不住了。‘景正中无奈地感叹道。

    ‘难道是——‘纪晓君正在往下说,被景正中拦住。

    是福是祸,他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周记者的新闻敏感性真是强呀,我们机关召开一个非公开的行评站地会,居然都被你捕捉到了。我告诉你,这是我们局的内部事务,不需公开报道。‘景正中走近周雨菲,边走边说。

    ‘是你们局里通知我们来的。‘周雨菲大惑不解。

    ‘不会吧。‘景正中也被弄得摸头不知脑的,但他立即爽直地说,‘既来之则安之,咱们何不借机整出一篇好文章呢?‘

    周雨菲有所领悟地直点头。

    摄像记者镜头对准两人,周雨菲手持话筒,说:‘亲爱的观众朋友,大家好,我是《新闻直击》栏目记者周雨菲。今天,我们受邀来到环城公路1号施工路段现场,目睹了一段才竣工不到三个月的路段上面,正有工人在毁掘。我们问过原因,原来是去年市里为迎接上边的检查验收,要求市交通局赶抢进度按期通车。市交通局下属的路政公司把自己公司中标的路段转包给外省一家名叫通达的施工公司。通达公司在地质状况差温度不适宜的情况下,盲目施工,致使3公里路面变成烤焦的面饼,造成直接经济损失500万元,真是让人惋恨令人痛心。为此,我们采访了新任交通局局长景正中,请他给我们谈谈造成这种恶果的原因。‘

    周雨菲一语破题切中要害直白发问,让景正中感受到迎面而来无法回避的压力,他对着周雨菲手举在嘴边的话筒,定了定神,沉痛地说:‘我无法解释,也不想解释,任何解释都显得苍白无力。这是我们交通局的渎职,更是对国家对人民的犯罪‘

    ‘我们知道这件事情发生在去年,不在你任内,但造成了严重后果,请问景局长将如何补救和处理?‘

    面对周雨菲咄咄逼人的问话,景正中紧开口慢开言道:‘首先,我们将成立专门调查组彻查,如发现工程转包中有**行为,将移送司法机关处理。同时,我们责令通达公司掘掉现有路面重新施工,尽最大努力予以补救,给社会一个交代给人民群众一个答复‘

    ‘好‘周雨菲拿过话筒兴奋地称赞道,‘景局长,您带着交通局全体机关干部和下属单位负责人踏勘现场察看工地,意欲何在?‘

    景正中感到一丝轻松,因为周雨菲的问话已经步入到他设计的轨道。他沉着冷静地回答道:‘我们组织这次活动,主要是冲击我们机关干部的视觉神经,正视我们的工作差距,警示我们的服务理念,真正认识问题认清差距,以便我们改进作风改进工作。‘

    ‘好的。景局长,在您担任交通局长期间,你将如何避免此类事件发生?‘

    ‘我们将从建设体制和监督机制上健全和完善行之有效的管理措施和方法,从源头上杜绝该类事件发生。我可以负责任地向全市人民承诺:在我的任内绝不发生类似事件,如有发生,我将引咎辞职‘

    ‘决心可贺勇气可嘉,景局长的承诺让全市人民对疲软的交通看到了希望‘

    景正中的眼里闪耀着激动的光芒。

    中午在机关食堂吃过午饭,景正中在办公室隔壁的小房里午休到下午两点钟起床,准备带上副局长刘新宇到下属几个单位转一转认个门,正要出门,汽运公司的罗经理堵在门口,喜滋滋地报告道:‘景局,100万元刚才进了我们公司的账,80名工人已于今日早上出发,用两个车送到深圳。我代表全体职工向您表示感谢来了。‘

    100万元对市交通局这种资金大出大进的单位来讲,应该算是一笔小钱,却征调了十几天才到位,而自己许诺三天到位的,中途还给倪安平督促过一次,还是拖了十几天。景正中的心里略有不爽,随口问道:‘罗经理,职工们没骂我是个讲话不算数的泡皮吧?我还真担心他们又会闹起来去上访咧。‘

    罗经理和景正中算是老交情。十四年前,罗经理在交通局里当工会主席,被市里抽调到王石镇搞村级财务清理当组长;景正中刚从大学毕业分配到科技局被抽调出来,给罗经理当组员。两人相处三个月,关系不错。因而,罗经理把他当成老朋友老熟人,在他面前说话也挺随便:‘几个好头鸭子有过再次聚集去上访的苗头,我把您的名字一搬出来,他们就没话可说了。其实,哪个诚心为百姓做事,哪个从中作梗,职工们的眼睛看得清楚着呢。景局长,现在的交通局好比一辆又破又旧的老汽车,您拼命驾驶往前走,可有人却暗中在轮胎底下塞砖头和木块,您得格外小心才是。‘

    ‘要是天天小心这些事,哪里还有精力干工作?‘景正中淡淡地说。

    ‘您要知道,盘好这拨子人也是您的工作。‘罗主任谈兴颇浓,摆出一副与他深谈下去的架势。

    ‘你说说,我如何盘好这拨人?‘景正中本不想和下属谈单位内部的事务,但看罗经理很有诚心的样子,便问道。

    ‘该调的请求市委调走,纯洁班子。‘

    哪有这么简单的事?要是每个新上任的一把手都要求市委如此调动,那不成了干部大腾挪,没有哪个市委书记会做出如此愚昧之举。再说,这些副职都在单位时间长,关系盘根错节,每个人后面都有自己的靠山和撑棍,你即便想调也不见得调得动。如果你的动议让被调人知道而又调不走的话,那么你与被调人之间的关系会变得僵化,原来还可以面子上顾着,以后恐怕要撕破面皮,于工作更不利。还有一点,你上任伊始就向市委提出把某某交换出去,会给主要领导留下一种不太好的印象,他们会觉得你这个人安不得人、相容性差、协调能力有限,盘不活一班人。想到这里,景正中摇摇头说:‘调走不可能。你说说调不走该用什么办法?‘

    ‘调不走嘛——‘罗经理故意顿了一下,接着语气坚定地说,‘蛇掐七寸,狼打跛脚。大凡在交通局任职长一些的人,屁股后面都不干净。您只要稍稍花点气力,就能找到他们违纪违规的证据和把柄。有了这个东西,你就等于有了念紧箍咒的咒语,还愁他在你面前不俯首称臣吗?‘

    罗经理支出的招数是别人用过的老招数,并不新鲜,可以起到震慑敲打之功效;但景正中不想运用这一计策,一是老套,二是上任之初就树敌,弄不好今后剑拔弩张关系破裂,走到那个地步,一把手局长就当得没有任何意思了。他想得最多的还是那两个字:忍——忍字当先、忍辱负重、忍气吞声,诚——诚心待人、诚恳做事、真诚感动。景正中说:‘罗经理,你可算是我的启蒙老师,您能敞开心扉给我提出这么好的建议,我非常感激。只是今后,请您少掺和局里的这些事,因为交通局太复杂太敏感了。‘

    ‘行,行经理很识趣地走出办公室。

    虽然不能说罗经理安的是坏心,但也不一定全是出于好意,这些人对倪安平有意见,但敢怒不敢言,只能在景正中面前多参奏倪安平几本,最好能借助他的力量拿下倪安平,以泄心头之气。看来,每个人都琢磨着与己有利的事。

    景正中长叹一声。气还未完全吁出,杨齐胜急匆匆地跨步进来,把一大把单据往办公桌上一丢,气哼哼地说:‘景局,省城我不去住了,您换人吧。‘

    ‘怎么了?‘

    ‘他倪安平是什么意思?我和小黄、小刘在省城住了半个月,热脸去贴人家的冷屁股,受尽了屈辱。包括攻关费用以及我们三人的住宿开支,用了8万多块钱,小黄、小刘把单据贴好了我也签了,找他去签字,他不肯签,说什么半个月用8万多,这用钱速度太快了吧。小黄、小刘把单据塞给我,我去让他签字报账,他阴一句阳一句地说什么单据是假票据,今后被审计出来要通报还要罚款。我说我们在省厅打点关系,送点小钱给别人,只能用餐饮票据来充账。他又说市里每年对各科局的进餐接待费用有限额规定,交通局一年50万,半年不到用了30多万,你这一充就是大几万,局里还有半年客人来了怎么接待?我问,以你的意思我们用了钱不能报账了?他不置可否,真是把人气死了。我杨齐胜工作三十年还从未受过这种窝囊气。‘

    听清事情原委,景正中赶忙安抚道:‘杨局长,你们在省城的开支肯定得报,你也不要生气。倪局长他坚持原则审签严格也是为机关着想。‘

    ‘屁景局,他倪安平的险恶用心您难道还看不出来吗?他是故意刁难,让我们报不了账,延缓5亿元转贷期限。他的爪牙黄必树到处放风说,只要半年您老景不能完成转贷工作,你就要引咎辞职,倪安平就可以顺利接手。‘

    ‘杨局长,你是工作多年的老同志,你也相信这种传言?‘

    ‘我的景局呀,你别净把人往好处想,倪安平那德行,逢过五任局长,在背底里就告过这五个人。跟您明说,这种话只有您一个人没听到,只有您一个人还蒙在鼓里。他们在蠢蠢欲动虎视眈眈啦。‘杨齐胜着急地说。

    杨齐胜和倪安平是一对冤家。杨齐胜原来是市经委的纪委书记,经委当时牵头工交口工作,管交通局,在经委撤并之时,被派到交通局任副局长,本来是作为二把手派来的,无奈倪安平已盘踞在常务副局长的位置上;按当时的方案,是把倪安平调到另一个局当副局长,但倪安平找了关系没动,这样杨齐胜只能待在三把手的位置上了,这一待就是六年。杨齐胜是带着一腔恨气来的,因而对倪安平有一种先天陈见,和他钉钉棒棒打了六年的结。两个人资历相仿,任副职时间差不离,因而互不服输互不买账,一般的人之间有矛盾都是放在心里,尚能顾全大局,但他们两个人是大局都不顾,公开叫板公然不和。党委会上只要是倪安平说好的,杨齐胜一定会说差,杨齐胜说行的,倪安平一定说不行。原任局长有把两人调开的想法,专门去找组织部部长汇报,却始终没下文。加上倪安平背后有市长李子林撑腰,杨齐胜有市委常务副书记作坚强后盾,因而最终未能撼动两人,这对矛盾体便搁置下来。只要不是研究重大问题的党委会,原任局长总是在两个人之中的某一个出差或外出开会时召开,避免两人争执发生冲突。久而久之,原任局长觉得有两个人在班子里能够相互制衡,是件很好的事,没有再提把两人分开之事。

    ‘杨局长,我觉得人能在一起工作是一种缘分更是一种福气,我不喜欢和别人闹纠纷,也不喜欢班子成员之间闹矛盾。所以,我总是把人往好的方面去想。‘景正中真心诚意地表达出自己的观点。

    ‘既然您景局这么讲,我还有啥可说呢?费用报销的事您得给个说法。‘杨齐胜心里感到一阵委屈,他认为自己的好心被当成驴肝肺了。

    ‘好吧,我尽快跟老倪沟通。‘‘倪安平不给我把报销的费用送到手上,我是不会再赴省城的。‘杨齐胜站起来,冷着脸说,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办公室。

    景正中把杨齐胜丢在桌上的单据条子清理好,用一信封装好。他得找出一个让倪安平乖乖签字无话可说的办法。景正中在办公室来回踱着突然灵机一动,何不召开党委会,就转贷费用报账之事通过党委会议定下来,所有围绕转贷发生的费用一律报销,特事特办既给杨齐胜吃一颗定心丸,又让倪安平找不出拒签的任何借口和理由。党委会上集体通过的决定,倪安平就不敢再拒不执行。

    景正中为自己想出这一妙计有些暗自得意,既避免和倪安平正面交锋,又可以将转贷的后续费用纳入合理合规的报销范畴。这时手机接到短信的提示音突然响起,景正中打开收件箱,只见上面写着:‘可否共进晚餐?‘

    他想了一会儿,晚上没什么应酬,便赶紧回复一条短信过去:‘非常乐意‘

    晚上六点半钟,在斯芬克西餐厅的一角,两人面对面坐下来,餐厅的墙上绕着古朴的藤蔓,有种回归大自然的感觉;优雅的钢琴声从况味十足的假山瀑布边流淌过来,涤荡着一股原始的山林之气,四周显得分外静谧,只听见几对客人窃窃私语的声音,伴着潺潺的水声,一位身着落地长裙的女孩,坐在钢琴前,舞动着修长的手指,像琴键上跳跃的精灵,一段段空灵的乐章汩汩而来。景正中打量着这家浪漫的西餐厅,格调品味都不错,不愧是周雨菲选的地方。

    服务员这时端上两支点燃的蜡烛走过来,关了他们墙边的壁灯。景正中冲周雨菲一笑,吹灭蜡烛,周雨菲的心一动。灯亮了,是景正中开的,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表情在周雨菲脸上一闪而过。

    ‘我当局长这些年,认识了不少美女记者、美女主播、美女营销,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刚才还在和我谈理想谈人生,一转眼就直接拉广告赞助。你怎么就是不开口向我拉广告要赞助呢?‘

    周雨菲轻声说:‘我从来就是这副德行。‘

    ‘听说你们台里对拉广告还有任务,是吧?‘景正中问道。

    ‘我们台里规定,每人每年有5万元的广告费任务,拉到1万就奖3000元,完不成任务的话,就只能拿70的工资。‘

    ‘那你拉到了吗?‘

    ‘我从来就没拿过全工资。‘周雨菲没料到景正中会这样问她,当然她也从没有想过拉广告。周雨菲一直觉得让漂亮女人去拉广告,那等于是送羊羔入虎口。那些手中掌握着一些权力的男人,大都很会算计,深蕴‘有权不用过期作废‘的道理,第一次接触勾眼,第二次接触摸手,第三次接触上床,三部曲,赤luo裸的交易,几乎成为这一行的潜规则。有些记者调侃她放着好生生的‘资源‘不用,白白浪费,真是太可惜了。她说自己有自己的‘底线‘,突破‘底线‘委身于人的事永远也不会去做

    ‘我倒还真想派一单广告给你。‘景正中望着她,眼里都是笑。

    ‘别,千万别这样。男女之间的关系,一旦和钱搭上边,那味道也就全变了。‘

    ‘我想,你要真想拉广告的话,应该不会很难。‘

    ‘道有道矩行有行规,我只是不愿意作践自己罢了。‘周雨菲说得比较含蓄。景正中用心在听。

    ‘不会这么严重吧?‘景正中故意做了一个鬼脸。

    周雨菲微微一笑,道:‘我们不谈这个行不行?‘

    ‘那跟我交往,你怎么看我这个人呢?‘

    ‘你这个人嘛,有责任感,自控能力很强。表现有三:其一,你有一双会笑的眼睛,从心里流露出来的,是发自心底的善良和真诚。其二,你是个知识型干部,不鲁莽、不冲动,和你待在一起有安全感。其三,你在宁阳工作这么多年,好像没有听到什么绯闻。‘周雨菲如数家珍娓娓道来。

    听到周雨菲有条有理的一番话,景正中有种瞬间飘忽的感觉,他没有想到自己在周雨菲心目中的形象是这样具体、这么完美,他感到很满足,似乎多日的企盼终于如了他的愿、遂了他的意,而他企盼的到底是什么呢?他又从周雨菲身上得到了什么呢?仿佛什么也没有,又什么都有了。这种困惑只有在他面对那沉静安然的青花瓷时才会出现,他爱那些瓷器,可是他总是静静地站在它们面前,甚至连碰都不去碰一下,他喜欢体验那份祥和之美,岁月静好,现世安稳,他从来没想过要去掠夺它,破坏它。

    琥珀色的灯光洒在他的脸上,景正中脸部的线条变得柔起来:‘原来你还调查过我呀。‘

    ‘你要这样说,那也算是吧。‘周雨菲的眼睛垂下来,看着水瓶里插的一朵莲花。

    ‘没想到。‘景正中很希望周雨菲说下去,聆听异性的赞美绝对是件让人幸福无比的事情。

    周雨菲拨弄着莲花的花瓣,说:‘还有呢,你请我吃了几次饭都在酒店的大厅,从来不进那些迷离暧昧的包间。你敢在大庭广众之间在众目睽睽之下和我说话,这说明你光明、磊落、透明,值得信赖。‘

    景正中摆摆手,说:‘我可没有你想象的那么高尚呢。你有没有想过,也许我这个人是心有歹念深藏不露呢?‘

    ‘不我的直觉告诉我,你是一个更注重精神追求的人,你把欣赏看得比享受还重要,和你在一起,自我感觉特美。‘周雨菲动情地说。

    景正中听得有些心花怒放,赞美道:‘你是读懂我心的第一个女人。‘

    周雨菲的脸红过桃花,有些不好意思,慌忙转移话题问:‘今天的现场采访没让你难堪吧?‘

    ‘没有,没有。‘

    ‘没有就好。当时我的问题提得很尖锐很突然,连自己都被吓着了,没想到你胸有沟壑沉着应对回答如流。我想宁阳人看到这期节目会对你们交通局有一个重新认识。‘

    ‘那咱们的这篇文章就做得天衣无缝了。‘

    ‘那个电话到底是谁打的呢?‘

    周雨菲的提问让景正中在脑里把知晓今天活动行程的两个人倪安平和纪晓君过了一遍,不用想,他也知道是谁打的电话:‘管他谁打的,他想出我的洋相,没想到倒成全了我在全市人民面前露脸,让你正面宣传了交通局。‘

    两个人毫无拘束地开心地笑了。

    端午节就要到了。这是春节过后的一个传统大节,也是很多人送情随礼融通感情接近领导的一个大好契机。

    现在的人,什么都喜欢赶早,连送礼也一样,从节前十天就开始跑开始送了。在儿时的记忆里,只知道过端午节是包粽子、赛龙舟、吃芝麻糕、绿豆糕和煮鸡蛋,根本感受不到端午节的热闹和隆重。在科技局上班时,至多是少数几家冠名‘科技‘的企业送点烟酒茶叶,而今到了交通局,送礼的应接不暇、源源不断,他们不到你家里,就在你上班当口,敲门而入,先汇报几句工作,再说上几句感谢之类的话,接着提出希望支持和关照,最后掏出信封搁你桌上。你拒绝的话,他就说是两条烟钱,是想买烟但怕买到假烟,或者说是一杯茶钱,请您出去喝杯茶但怕耽误您的工作,边说边走出了办公室,你赶出去吧,又怕张扬让旁人知道,只能违心地接受。现在送礼也转变了观念,再不送那块头大招人眼的物品,而改用信封装上几百元钞票,目标小不打眼且实惠。同时现在送礼也简化了程序,不用半夜三更偷偷摸摸到你家里去,而是堂而皇之地到你办公室,以汇报工作为由头,让你不敢不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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