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百四十一.

    丁小凡想想,说:“那就永乐宫吧,那里的海鲜是有名的,就请二位吃海鲜吧,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马维存、马维义又不知道永乐宫是何去处,赶忙说哪里都行,哪里都行。宿善果点点头说:“行,行。他对着电话听筒说,那就安排到永乐宫,以海鲜为主。”

    他们聊了一会儿,宿善果看时间差不多了,就和客人一块儿到永乐宫。他们在服务小姐的引导下,穿过两道门,来到大楼后面的碧春苑。这里,四周墙壁爬满了爬壁虎,碧绿碧绿的,绿得让人心醉。中央一座假山,山上长着几棵松树和花花草草,一股清流从山间流出,形成一道小小的瀑布,溅落在山下的水池里。水池与曲曲折折的小渠相连,流向碧春苑的四面八方,最终流回不易为人发觉的某处,再被抽上假山,无限循环。水池里,水渠里,游动着五颜六色的锦鲤鱼,看上去十分赏心悦目。脚下是用碎石子铺成的各种图案,摆着大大小小的各色盆花,吃饭的桌子,就安放在这盆花之间。马维存、马维义东张西望,互相看看,惊叹不已。他俩在假山前驻足,望着从假山上流下的水,不禁嘀咕道:“我们那里的山上能有这水,就旱涝保收了,还用得着打井?”

    艾梦瑶闻听此言,笑着对他俩说:“这水是人工抽上去的,你看着它流水不断,好像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似的,实际上就是那么一点点水,在这儿循环,若放你们那儿,是什么事也办不成的,不要说旱涝保收了。”

    丁小凡、宿善果听着他们的话,不觉会心地一笑,马维存、马维义也就不好意思地笑笑,和丁小凡他们互相客气着,在餐桌上落座了。落座后,服务员拿过菜谱递到艾梦瑶的手上,站在她的后面,一手拿着记录纸,一手拿个笔,准备随时要记录的样子。艾梦瑶把菜谱递给宿善果,宿善果接过来,随后又递到丁小凡的手上,说:“还是由丁主任来吧,丁主任就是专干这个的。”

    丁小凡看一眼艾梦瑶,就又把它传到她的手上,并说:“艾助理就不要客气了。”他们就这样推让了一番,最后菜谱还是落到宿善果的手中,宿善果看着马维存,笑笑说:“如今这点菜成了苦差事,你瞅瞅,谁也不愿做,那只有我来做了。”他看着菜谱,“这里的海鲜不错,主要还是来海鲜吧,马主任意下如何?”

    马维存就说随便,随便。宿善果点了几个大菜,自言自语道:“男虾女蟹,再来一盘大虾。”

    丁小凡补充道:“既然如此,就专为艾助理点一个蟹吧”

    艾梦瑶忙说:“这倒不必。”她转向宿善果,“倒是别忘了,给你自个儿点几个素菜。”说罢,她向丁小凡投去感激的目光,流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羞赧。宿善果看看他俩,微笑着说:“好吧,我就成全丁主任的一片爱心吧,”他抬头对服务员说,“来盘大闸蟹。”服务员歪了一下头,甜甜地一笑,就写上了大闸蟹。

    点完菜,他们东拉西扯了一阵子,菜就陆续上来了。宿善果端起酒盘子,站起来说:“我先敬马主任、马文书一杯,千万不要客气。”马维存、马维义也站起来,从酒盘子里各拿了一杯酒,说过谢谢之类的话后,一饮而尽。

    服务员斟上酒,马维存端起来:“这杯酒,我代表马莲沟的老老少少,敬宿总一杯。先干为敬,我先干了。”说罢,一扬脖子喝了。

    宿善果说声谢谢,端起茶杯,说:“不好意思,我就以茶代酒了。”说着喝了一口茶。

    马维存就说:“只要感情有,喝啥都是酒,只要宿总有这个心意,我们也就心满意足了。”说罢,又给丁小凡和艾梦瑶各敬了一杯,说:“今天我就敬到这里,九月初九那天,我在马莲沟再好好地敬各位。”接着,推杯换盏,你来我往,猜拳行令,除了宿善果,三个男人基本喝到一醉方休,艾梦瑶虽说没有醉,也有八分酒了。

    农历九月初九日,陈志之、丁小凡、凌琳、宿善果、艾梦瑶,乘善缘公司的商务车一同前往马莲沟村。快到村头,他们远远望见,在村口上,搭起了一座彩门,彩门横书:

    热烈欢迎上级领导来我村检查指导工作

    彩门前候着一队秧歌队,见他们的车一到,响起了震撼天宇的锣鼓。随着锣鼓的声响,秧歌队唱着扭着,徐徐向他们迎来。宿善果赶忙叫停车,停车后,宿善果说:“这动静也有点太大了吧”

    丁小凡也说:“没想到他们会弄得这么隆重。”稍停,他说,“既来之,则安之,你看,又不是专门为你弄的。”

    宿善果又看了看彩门上的大字,笑笑说,“原来是为各级领导安排的,我们凑什么热闹。”说着就要调转车头。

    丁小凡急忙说:“宿总,你少安忽躁,几十岁的人了,怎么就像小孩子,说变脸就变脸呢”

    陈志之、艾梦瑶、凌琳闻听此言,不禁笑了起来。笑罢,陈志之正色道:“宿总多心了,谁也知道,你是今天的主客。既然来了,就客从主便吧好了,下车吧”说着,他拉开车门,下车了,接着,大家都下了车。

    秧歌队快要逼近他们,走在最前面的是一面大鼓,它由四个壮汉扛着,一名男子飞舞着鼓槌,边走边敲。鼓后一人敲锣,一人拍嚓嚓,铿锵有力,其声喧天。紧随锣鼓的是几十名穿红挂绿的青年男女,他们装扮成各色戏剧人物,分列两路纵队,踩着高跷,挥舞象征戏剧人物身份的导具,向前行进。高跷中间,跳跃着一对雄狮,龙腾虎跃地,朝他们奔了过来。紧跟在高跷和雄狮后面的,是表演节目和演奏乐器的队伍,他们吹着唢呐,唱着民间小调,扭着秧歌舞,欢呼雀跃,向前奔来。

    秧歌队一眨眼的功夫就行进到丁小凡他们的面前。马维存端一个酒盘,盘中放着六只酒杯,马维义拿一只酒壶。马维存到陈志之面前,说:“按村上的习俗,但凡来客,敬酒六杯。先敬陈局长一盘。”说着,把酒盘恭恭敬敬举到陈志之面里,低了头,什么话也不说。陈志之看一眼丁小凡,丁小凡把脸扭向秧歌队,装作什么也没有看见。陈志之见状,硬着头皮把这六杯酒喝了。马维存说声谢谢,叫马维义斟酒,马维义拿出另一个壶,斟到另六个酒杯中,马维存将它端到宿善果的面前,悄声对他说:“这是从井里抽出来的第一股水,在这里,我代表马莲沟的父老乡亲,郑重地敬给你了。”说着他低了头,把盘子举过头顶。宿善果左右看看,把那六杯水一一喝了。接下来,又重新敬酒,如此三番,凡来的客人无一豁免。

    敬完酒,马维存手一挥,秧歌队让出一条道,来客在马维存的引领下,被欢腾的秧歌队送到庆典仪式的现场。现场设在其中的一口井旁,井口被一大块红布所遮盖,其对面是临时搭建的主席台,那里摆了一溜儿桌子,桌子上铺着红毯,摆放着水果糖块和香烟、水酒等物。乡长易水和乡上的干部都恭候在那里,和他们握过手,就让到主席台上,主席台上放有姓名牌,他们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等待着其他客人。不一会儿,县上的领导到了,坐定后,马维存宣布庆典仪式开始。随着一声开始,早就准备在井口两侧的鞭炮炸响了,噼噼啪啪,一阵烟雾被轻风送上蓝蓝的天空。接着易水致欢迎辞,欢迎辞后县上的领导致辞,冗长而枯燥泛味,秧歌队和围观的群众一阵骚动不安。

    致辞完毕,马维存宣布剪彩。几个浓妆艳抹的姑娘,手持红绸,另几个姑娘端着盛着剪刀的盘子,一起走到井口旁,在主席台就座的客人在另一位姑娘的引领下,走到这儿,从盘中拿上剪子,将那红绸剪成几段。之后,由县上的领导和宿善果两人,将井口上的红布缓缓扯下,露出一块石碑。在一片掌声中,马维存一挥手,候在井口变压器旁的一位青年合上了电闸,霎时,一股清粼粼的井水从水管中喷出,在空中喷成一个亮晶晶的弧形,落在不远处的水渠中。这时,整个人群欢腾起来,他们呼喊着,跳跃着,把现场的气氛推向**。

    马维存喊了半天,才将人们的呼喊声停息下来,现场安静后,他宣布演出开始。这时,人群有秩序地散开,让出一块场地。锣鼓一响,秧歌队在膏药匠的指挥下,跑步进入场地,接着,在音乐的伴凑下,表演开始了。他们边歌边舞,时合时分,时紧时缓,各种角色交替亮相,不同的场式依次变幻。坐在丁小凡旁边的马维存指指点点,说这是蛇抱九蛋,那叫九曲连环,这是乌云遮月,那叫八仙过海……

    如此歌舞了一番,接着就是单项表演。锣声一响,一对狮子进入场地,在场子中翻了几个筋斗,翻到主席台前,扑通一声蹲下来,前身立起,双爪抱拳,向主席台上深深地鞠了三躬,转过身又翻了几个筋斗,翻到场子中间,那里已经摆了一个方桌,引狮人拿一棒子,前端裹着一块红绸,他将指挥棒一挥,狮子双双跳上方桌,在引狮人的指挥下,翻滚打闹了一会,将一绣球放到桌上,一只狮子踩上绣球,忽前忽后,运动自如,主席台上和场子里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狮子舞完,是一个轻松幽默的节目,叫做旱船。随着轻快的音乐声,一只船儿在风浪中被艄公缓缓划向场来,那艄公和船中的姑娘行过礼后,那船就在风口浪尖上颠簸旋转,在风平浪静时,姑娘艄公对唱曲儿,打情骂悄,看上去十分滑稽,妙不可言。

    接着表演节子舞、龙舞和高跷,又歌又舞,热闹非凡。演出结束后,在村中吃饭,饭后,来宾陆续撤离。

    宿善果和丁小凡找记礼的人去搭礼。他们大概看了看礼簿,有搭现金的,有搭礼品的。他们准备的都是现金,就让记礼的人记到礼簿上。他们也准备要走,始终跟着他们的马维义就说:“你们要走,也得跟马主任打了招呼再走,这样走了,我就要吃罪了。”

    宿善果说:“今天,你们马主任可是大忙人,那么多的事够他忙的,你给他说声,我们走了。”

    马维义说:“马主人在忙着送其他客人,他特意安排我,说什么也不让你们走,等他送走了其他客人就过来。”

    一边要走,一边要留,正在相峙,马维存过来了,他说啥也不让他们走,陈志之说别人走不走,他是一定要走的。丁小凡在马维存的耳边悄声说:“陈局长处在特殊时期,是不该马虎的。”马维存点点头,表示理解,就说陈局长可以走,其他人不能走。丁小凡就说陈局长要走,我也肯定得走。宿善果就说,丁主任不留下来,我也没有不走之理。

    他们这样让来让去的,陈志之就说:“你们看,马主任都急眼了。我看这样,我走,你们都留下。”他们交换了一下眼色,就都不再坚持走了。于是,宿善果让他的司机去送陈志之,司机问什么时候来接他们,他说明天一早就来吧。

    送走陈志之,马维存要带他们去休息,宿善果却要看看新打的那两口井,丁小凡理解宿善果的心思,就同意去,他们就边聊天,边往井口走去。

    到了井口,水还在哗哗地往出喷。宿善果走到那块石碑前,见碑的正面刻着几个大字:爱心井,碑下角有一行小字,记的是立碑的日期和马莲沟村委会的名字。他们转到碑的后面,是一篇碑文,记述的是打井的原由、经过、意义,对宿善果和他公司的慷慨援助、对丁小凡及其所在局的热忱帮助深表谢意。碑文最后特意对宿善果的善行加以渲染,他的名字也刻得比别的字大,而且字体也有别于其他碑文。宿善果看到这里,不好意思地笑笑,对马维存说:“你们立碑我没意见,把我的名字刻在这里,怎么看怎么不顺眼,这倒让我想起一句名人名言:‘把名字刻入石头的,名字比尸首烂得更早。’这是不是有点讽刺意味呀”

    大家面面相觑,多少有点尴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说什么好,不料凌琳冷不丁说了一句:“那句话后面的一句是:‘只要春风吹到的地方,到处是青青野草。’宿总,你就把这句当作前一句的潜台词吧”

    艾梦瑶也不慌不忙地接了一句:“那就但愿这里到处是青青野草吧”

    大家都哈哈哈笑了起来。

    昨晚喝了半夜酒,今早起得较晚。他们刚刚洗漱完,车就到了。昨天,艾梦瑶说了她做的那个梦,她说她想到天河草原上去看看,凌琳就说,她也老早就想出来,与大自然亲近亲近。大家都说,那就去去,遂了她俩的这个愿吧。于是,他们简单地吃了早饭,驱车前往天河草原。在路上,丁小凡想起了在那个遥远的年代发生在天河草原上的那场人与狼之间的战争,除了凌琳,其他人都听过这个故事,于是他们你一言我一语,东拉西扯地讲述着故事的一个个片断,再加上个人的评论,凌琳听得目瞪口呆。不知不觉间,目的地到了。

    草原上,秋的气息已经很浓了。他们下了车,强劲的山风从南边刮来,凌琳不禁打了一个寒颤,吸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哦,这还怪冷的。”艾梦瑶也把衣领竖起来,不自觉地转了一下身,把脸转到背风的一面。

    青草尖尖已经泛黄,本来就不甚茂密的草原,显得更加不堪重负。远处,祁连山雪顶绵延向两边伸展开来,又从视觉上增加了几多寒意。马少青迎出了门,把客人让进了帐房。帐房里弥漫着浓浓的烟味和羊肉的腥味,艾梦瑶和凌琳本能地捂了一下鼻子,眉头也稍稍皱了一下,脸上掠过一丝淡淡的,不易觉察的愁绪。

    他们在帐房里坐了一会儿,喝了一阵酥油奶茶,马维存就说,大家有兴趣的话,可以到外面活动活动筋骨。两位女士巴不得出去,就积极地起身出去了。接着男士们也出去了。帐房旁拴着四匹马,马维存说:“这里来,再也没有什么让你们玩的,就骑骑马散散心吧。宿善果就说好。马维义解开一匹马,往前拉了拉,把缰绳递给宿善果,宿善果拍拍马的脖子,踩着马镫,跃上马背,说一声驾,向前奔去。大家就说,没想到宿总的马骑得这么棒。

    马维义又拉过一匹来,他说,这马比较温顺,哪位女士骑吧。艾梦瑶和凌琳谦让了一会儿,马维义就把凌琳扶上了马,凌琳上了马,怕得只叫喊,马维义把缰绳递到她手上,她紧紧地拉住马缰,俯身在马鞍上,马像懂事似的,踏着碎步,轻轻地往前跑去。

    艾梦瑶见状,说什么也不骑了。丁小凡鼓励了一番,也还是无动于衷。最后,丁小凡说:“我们俩人骑一匹如何?”艾梦瑶稍稍犹豫了一下,就答应了。丁小凡上了马,马维义帮艾梦瑶上了马,她就紧紧地抱住了丁小凡的腰。丁小凡抖一抖马缰,用马镫轻轻磕一磕马肚皮,马撒腿向前跑去。艾梦瑶把脸紧贴在丁小凡的背上,双手抱着他的腰,越抱越紧。她闭了眼,身体随着马的奔跑在猛烈地颠簸,她感到了前面这个男人的体温,这个男人是她心仪的人,不料在这片大草原上,她以这样一种方式和他贴得如此紧密。她感到自己轻飘飘的,就像在梦中一样,自己飘浮在空中,飘向高山,飘向大海。

    骑马活动结束后,外面的风更急了,他们只好进了帐房。羊肉也煮好了。马少青在毡中间放个盆子,把羊肉锅坐在盆子上,揭开锅,帐房里顿时弥漫着带点腥味的香味。

    除了宿善果,其他人吃过肉,敬酒。敬完,猜拳行令。不一会,大家都有酒了,也就放开性子,无拘无束地喝起来。马少青也比先前活套多了,他要和宿善果唱着酒歌喝酒,宿善果说:“我真的很高兴,也想和你唱酒歌,可我不喝酒呀”

    丁小凡就对他说:“只要你高兴,你唱,你输了,酒我代你喝了。”马维存、马维义也说他们给他代酒,宿善果就答应了。于是他俩边比划,边唱上了:

    一个么就尕老汉么哟哟,七呀十七来么哟哟,再加上四岁么呀子儿青,八十一来么哟哟。

    他俩摇头晃脑,叉腰捋须,比划着唱了一段,就边唱边划拳:“八仙寿呀,我不喝,六六高升还不喝,七巧七巧你(我)喝酒。”输了拳的宿善果就端起酒杯,两人共同唱道:

    这一杯子美酒么哟哟,你(我)呀么喝上吧哟哟,这么样子喝来么呀子儿青,这么样子醉来么哟哟。

    这段唱完,宿善果把酒递给丁小凡。丁小凡就把酒喝了,两人又比划着唱第二段:

    三十两就白银么哟哟,我买呀匹马来么哟哟,这么样子骑来么呀子儿青,这么样就跑来么哟哟。

    就这样,他俩按歌词中唱的内容,一会儿比划着尕老汉喝酒捋胡子,一会儿又比划着骑马拽缰绳,一会儿又比划着端枪打猎,惹得两位女士不时的发出一阵阵快乐的笑声。

    唱了一会儿酒曲,又行了一会儿令,什么比灯笼,三打白骨精,英雄美人怕老婆,猜枚数数,喝着喝着,在帐房里跳起来了,男士们随便拿把笤帚或什么东西,当作扇子,扭来扭去,他们醉醉歪歪,踉踉跄跄,其情其状,令人喷饭。两位女士拍着手,打着拍子,嘴里哼着刚刚学来的小曲儿,其乐融融。

    他们乐够了,天色也不早了。马少青做了点面条,大家吃了点,带着一身的疲惫,也带着一脸的兴奋,驱车赶回马莲沟,他们谢绝了马维存的再三挽留,在暮色苍茫中踏上了回家的路。

    车子在沙石路上颠簸,凌琳提起了他们上山时讲过的那个故事,就嚷着要丁小凡继续讲下去。丁小凡已经喝高了,但他神志还清醒,只是舌头有点僵硬,但吐字还算清楚,就答应了她。他在醉眼朦胧中,接着讲起了那个故事。

    第二天一早,太阳出来之前,青山爷骑上枣红马,就往下了夹闹的地方赶去。走近那儿,他远远地看见夹闹上夹着一匹狼,那狼见有人向它走过来,就发出一声又一声凄历的嗥叫。青山爷心中一阵窃喜,怀着一颗复仇的心,一步步逼近他的猎物。走到近前,他看得真切:这是一匹灰狼,背部到腰呈现灰色,夹杂着一些黑毛;肚子以下至脚,黄白相间。与袭击了他家和他的羊圈的那只大灰狼一模一样。他听人说过,狼是一种群居动物,家庭观念十分强烈,它们和人一样,实行的是一夫一妻制,夫妻共同养育后代。因此,青山爷断定,眼下逮着的这只青年灰狼,不是那只大灰狼的子女,就是它的弟妹,总之是一个窝里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青山爷走近它,它毛发直竖,向着青山爷发出令人胆颤心惊的咆哮,之后,它气喘吁吁,两眼闪着凶光,喘着粗气,喉咙里发出令人恐怖的声音。它与青山爷对峙着,情绪慢慢地平静下来。然后,它的目光紧紧地盯着青山爷,一动不动,仿佛凝为岩石。青山爷后退了几步,从肩上取下狼皮套绳,整理好扣子,准备甩过去套住它,然后把它勒死。他在做这一切的时候,那只狼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当它猜到他的意图时,它颤抖着,毛发直竖,它摇晃着脑袋,发出充满威胁的山摇地动般的咆哮,仿佛要用这怒吼吓退即将来临的死神。

    青山爷打了一个趔趄,出了一身冷汗,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两步。他镇静了一下,甩开绳扣,当绳扣从空中飘过去,就要落在那狼的头上之际,只见那狼张开血盆大口,低头咬住自己被夹的前脚,咯嚓一声咬下了被夹住的那只爪子,撒开三条腿,没命地逃跑了。

    青山爷被眼前的情景震憾了,他愣在那里,发了一会儿呆,慢慢地走过去,从夹闹中取下那只温热的、血肉模糊的狼爪,心里一阵发怵。向那只狼望去,只见它拖着一条没爪子的狼腿,一颠一颠地奔跑在草原上,他看着远去的已经残疾的狼,跳上枣红马,扬鞭猛抽了一下马屁股,马嘶鸣一声,朝着那狼猛追过去。

    狼毕竟没有了一只爪子,马越追越近。青山爷在整理套绳,他沿着扣环把绳子绕了一圈又一圈,然后,他一手攥着绳子的一头,另一手掌着绳环,打算在靠近狼的一瞬间甩出去,套住狼脖子,拖在马后,带回羊圈,让黑豹和四虎活吞了它,为他死去的老伴,以及那些被狼咬死的羊只和受伤的牧羊犬报仇。

    一会儿,狼被追到一个小山包上,就在青山爷甩出绳套的一刹那,那狼突然停下来,它翻转身来,坐在地上,昂着头,发出一声长嗥。接着两眼射出阴森森的绿光,紧紧地逼视着青山爷。马见到狼的凶残样子,忽然停下来,由于惊恐,不禁一个猛子立起来,毫无防备的青山爷从马背上摔了下来。他赶紧爬起来,目不转睛地望着狼。他俩离的不远,互相之间能看清对方的表情。双方都逼视着对方,两眼射出仇恨的光。互相之间既害怕对方,又想战胜对方。双方就这样对峙了一阵子,那狼突然一跃而起,向青山爷冲过来,张开血盆大口,直向青山爷的脖子咬过来。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枣红马急奔过去,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狼嘴。狼撞上了马,撞得两眼直冒金星。等它回过神来,朝马的脖子咬去,马一躲,狼扑了个空,马回转身,抬起后蹄,朝狼踢去。狼向后一坐,迅速往前一窜,窜到马的前面,又一次瞅准马的脖子,狠狠地咬下去,马长嘶一声,撩开后蹄,发疯似地胡乱踢了一阵子。

    在狼和马混战之机,青山爷一直在寻找套狼的机会。等马稍稍安静了一下,那狼已经丢开枣红马,跑出了一截路,向小山包下的山谷跑去。青山爷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叹口气,去安抚焦躁不安的枣红马。马的脖子被狼咬了一个洞,血汩汩地往外冒。青山爷脱下汗衫,撕成条子,接起来,给马包上,坐在那儿愣了愣神,抽了几锅子条烟,拉着受伤的马儿往回走。

    回到羊圈上,马长青带着车把式和他的马车赶来了。他走进帐房,拿眼看了看马长青,一句话也没说,就瘫坐在地上,眼泪就刷刷地掉了下来。

    那只咬掉自己爪子的狼,经过一番生与死地较量,逃回了它的领地。青山爷猜得不错,它就是那只大灰狼的孩子。母子相见,悲忿不已。

    狼是高度社会化的动物,它们有严格的组织机构和森严的等级制度。在天河流域数千平方公里的草原上,分布着无数个狼的王国,它们互不侵犯,和平共处。必要时还可以互相帮助,协同作战,共同对敌。

    大灰狼和大公狼统治的王国,势力范围在乌牛掌以南的狼居峡一带。这一带以及整个天河草原上,生活着各种草食动物,给狼们提供了充足的食物,所以,在一般情况下,它们不会对家畜发动袭击。在与人的关系上,狼们严格地遵循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生存逻辑,尽量避免与人发生正面冲突。它们只所以对青山爷及其羊群发动攻击,完全是因为青山爷先侵犯了狼的利益,草原上平衡的生活被人为地打破,眼下,它的另一个孩子无缘无故地遭到青山爷的暗算,丢了一只脚,只身逃回了王国,新仇旧恨,狼们岂肯善罢甘休。

    大灰狼迅速地聚集起它的臣民,决定对青山爷和他的羊群,发动一次大规模的军事行动。

    那天,青山爷坐在一个山包上面,掏出那根永不离身的烟锅子,装上烟,点着,猛吸了一口,缓缓地吐出来。一缕青烟袅袅升起,在微微的晨风里轻轻地飘散。突然,羊群一阵骚动,青山爷警觉地向四周张望,当他的目光投向东南方向时,他张开的嘴怎么也合不到一块了。

    那是狼群,是狼居峡王国的战斗部队,正在疯狂地向他冲来。不一会,这支用犬牙武装起来的队伍,呼啸着冲进了毫无抵抗能力的羊群,整个羊群就像炸开了锅,惊惶失措地四处乱窜。六神无主的青山爷吓得直打哆嗦。这时,一条狼向他逼过来,朝他龇牙咧嘴,凶狠的眼睛里射出复仇的光,嘴里发出沉闷的咆哮,令他心惊胆颤。他本能地向后退着,再向后退着。那只狼一直盯着他,没有向他发起攻击。很明显,这只狼只想把他和羊群隔开,其他的狼裹挟着他的羊群向南移动。

    面对突如其来的狼群,青山爷脑子里一片空白。他不由自主,一直往后退着,眼看着他的羊群被凶恶的狼队全部赶走。

    他回到羊圈上,让马少青火速下山把这一情况向马长青做了汇报,马长青感到事态非常严重,便报告给了支书江大鹏。江大鹏就给了他十个基干民兵,荷枪实弹,上山剿狼。

    到了羊圈上,已是事情发生后的第二天中午。他们吃饱喝足之后,便在青山爷的带领下,出发去寻找羊只。青山爷带上伤势较轻的四虎,一路嗅着一路向南走去。

    他们跟着四虎,翻过一座小山包,进入一条河谷。这是天河的源头之一,清粼粼的河水,在光滑的石头上流过,泛起一朵朵白色的浪花,流水紧急的地方,水花溅在石头上,升腾起淡淡的一团雾,在阳光的照射下,发出七彩色斑,绚丽多姿。

    四虎在河边嗅着嗅着,吱吱地叫了起来,不肯往前走。青山爷以此判断,羊群已在这里过了河,向西走了。青山爷挽起裤角,抱着四虎下了河。这水是祁连山的雪融化而成的,水温很低,青山爷一下水,感到彻骨的冰凉。他踩着光滑的石头,摇摇晃晃地向对岸蹚过去。

    过了河,四虎又嗅到了羊群的踪迹。青山爷向对岸招招手,大家纷纷卷起裤角,一个跟着一个过了河。跟着四虎往西走。

    他们走了大半天,到天黑也没有见到羊群的影子。这时,他们离帐房已经有几十里路了。大家停下来,准备安营扎寨。

    这里有许多口泉眼,他们一个个捧起泉水就喝。那泉水冰凉冰凉的,十分爽口,喝一口就终生难忘。

    他们喝足了水,洗了洗脸,稍事休息之后,一天的疲劳消散了不少。于是就自觉地分了工,拿枪的去打猎,拾柴的去拾柴。青山爷搬了几块石头,找了一块平坦的地方,垒了一个三叉。顺手拔一把枯芨芨,划根火柴点上,随便捡了几块干牛粪,丢进三叉里,爬在地上,对着一个炉洞口往里吹气,三叉里就冒起了缕缕青烟,袅袅娜娜地升到空中去。于是傍晚的草原上,就有了几分人气。青山爷吹了一会儿,火着起来了,这时,拾柴的人也陆续回到这里,青山爷就把柴火一根根折断,塞进三叉里,火立刻就旺了起来。

    青山爷找了一块平板石,拿到泉水旁洗刷干净,平放在燃得正旺的三叉上。他做完这些的时候,不远处传来了沉闷的几声枪响,不一会,又传来几声枪响。大伙知道,打猎的打着猎了。

    青山爷在泉边坐下来,从腰间的刀鞘里抽出小刀子,顺手捡起一块石头,翻来覆去地看看,放在地上,从泉子里舀了捧水撒在石头上,开始磨刀了。等他磨好了刀,打猎的扛着猎物来了,是一只野兔和一只旱獭。

    青山爷剥了野兔,再剥旱獭。他把肉切成薄薄的肉片,扔到被烧红了的石板上,石板上立马升起一股青烟,一股香喷喷的野味钻进每个人鼻腔。很久没有动过荤腥的人们,馋得直流涎水。

    他们边炕边吃,边说边笑,不一会功夫,一只野兔和一只旱獭就被他们炕着吃了。他们商量了一下明天的行动,又说笑了一阵子,瞌睡虫儿就钻进了鼻子,一个个打起了盹。于是他们找了一块背风的地方,背靠背睡在没膝深的草丛中,呼呼地睡着了。

    第二天中午时分,他们进入鸟儿墩地界。鸟儿墩位于乌牛掌的西南面,中间地带有天然形成的一个土墩子,从地面上突兀而起,高约三四百米。上面很平坦,长满了各种各样的花草树木,因其它动物上不了墩子,便成为鸟儿栖息、繁衍生息的天堂。他们发现了血迹和死去的羊只,根据血色和羊尸的软硬程度,青山爷判断,他们的羊群就在离这儿不远的地方。于是大家的情绪一下子紧张起来。因为他们不知道狼队是不是一直跟着羊群?有多少狼?他们十一个人和几条枪能不能对付得了这群穷凶极恶的野兽?

    他们小心翼翼地往前走了一段路,四虎在没膝的冰草丛中边嗅边前进,草丛中不时地飞起老鹰、秃鹫、乌鸦和不知名的鸟类,跑出狐狸和小型动物,使本来就心虚的人们更加心惊胆颤。在这些猛禽飞起的地方和兽类跑过的地方,就会发现羊的尸体和斑斑血迹。老鹰们在鸟儿墩上空盘旋,乌鸦们聚集在鸟儿墩底下,呱呱乱叫,让人不寒而栗。

    他们发现了羊只。羊们惊魂未定,稍有风吹草动,它们就像没头的苍蝇,乱跑乱撞。他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从四面八方把羊只聚拢到一起,数了数,四百多只的羊群,只剩下不足三百只了。

    他们在围绕着鸟儿墩方圆四五里的地方搜寻了一遍,收效甚微,几乎没有再找到失散的羊只。马长青呼喊着,把民兵们集合到一起,简单地叮咛了一下注意事项,稍事休息,赶着羊群往回走。

    起初,他们基本按来时的路往回返,快走出鸟儿墩时,四虎不安起来。一会儿,它抽动着鼻子,使劲地嗅着,嗓子眼里发出呼呼的声音;过了一会儿,它向着东南方向一个劲地狂吠;狂吠一阵子,就围绕着青山爷呜呜的呻唤。青山爷和大家就十分地警觉起来。他们向远处张望着,不久,他们看到了狼,一只花白胸脯的狼,站立在一块高地上,瞪着恐慌的眼睛望着他们,人们的心不由自主地狂跳不已。他们正在不知所云的时候,花白胸脯的狼对天长嗥了一声,另一只狼不知从何处钻出来,站到了花白胸脯的狼旁边。

    “队长,打吧。”有一位拿枪的民兵,轻手轻脚地走到马长青的身旁。他边说边举起枪,向狼瞄准。还没等马长青发话,他的枪就响了。子弹沿着弹道向狼射去,花白胸脯的狼咆哮一声,一跃而起,一个箭步,直向人们扑来。说时迟那时快,青山爷急忙从另一位民兵的手中接过步枪,迅速顶上一颗子弹,举起来,朝着那狼扣动了扳机,一颗子弹不偏不倚地射向狼耳,把花白胸脯狼的左耳朵穿了一个洞,钻进它后面的另一条狼的前腿上。那狼发出凄历的惨叫,发疯般地逃跑了。花白胸脯的狼见情况不妙,掉转头跟着那狼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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