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西北最大的中心城市,魅力无限的历史名城。【叶*子】【悠*悠】陆乘风俯视着那些随着飞机快速滑降,在眼前越发显得清晰的高楼大厦和瓦房城垛,一层浅浅笑纹抑制不住地从心底浮现到他略显苍白的脸上。一别已经有二年多了,看似一切依旧,一切安然,可对他来说却已是物是人非,风华不再了。

    他对这里总是牵肠挂肚的,多少次回忆中有友情,激情、欣喜,痛苦,伤感,刺激着他不时在黑夜里辗转反侧。

    飞机刚刚靠上栈桥,陆乘风赶紧打开手机,一条短信约会一般“嘀,嘀……”地冒了上来,“我在老地方等你。——飞儿”

    陆乘风看了,心里一热,加快脚步,挤过密集的人流,匆匆忙忙向机场贵宾候机楼奔去。

    穿过大厅,旅客逐渐稀少起来,转过一个弯,就看见长长的走廊中间,一个穿着猩猩红制服,扎着彩条小围巾的空姐,婀娜的身体微微前倾,正搓着手不停地向自己这边张望。

    见陆乘风气定神闲走过来的样子,飞儿微微皱了皱眉头,弯腰伸手抽出航空箱的拉杆,忽闪着一双凤目,踮起脚跟,一动不动等着陆乘风过来。

    飞儿一脸疲惫,躲开面前陆乘风关切的眼神,勉强浮出一弘微笑,淡淡地说:“我刚落地,特累,衣服都还没来得及换,我只有一点时间,咱们先找个地方坐一坐吧。”

    走进不远处一家咖啡厅坐下,陆乘风点手叫来了服务员,“一杯开普其诺,加二份奶,一片柠檬,还要一杯红茶,不加糖。”

    对面的飞儿单手支在桌面上,托着腮,歪着脑袋,弯弯的眉毛一挑一挑地说:“你记错了,不是二份奶,是三份。”

    “少喝点高蛋白吧,别不高兴啊,我看你好像比以前胖了不少。”陆乘风一边说,一边从钱夹里抽出一张钞票,递给服务员,“就这样吧。”

    飞儿狠狠地瞪了陆乘风一眼,“你们呀,你们呀”她清亮的声音忽然有些黯淡,白皙的纤手捏着餐巾纸,漫无目地在洁净的桌面上画圈擦抹着,“都是个性太强,要不然她也不会成为今天这个样子。”

    陆乘风沉默着,手指上卷着袋红茶上的细绳,貌似专心地一上一下在深红色杯中搅动着。对面的飞儿也不说话,双手齐在嘴边环抱着咖啡杯,细长的凤睛眯缝着盯着陆乘风的手,不住游移。

    最后还是飞儿忍不住了,愤愤地大声说:“陆先生,你是不是找本小姐有事?如果没事,我可要走了。要是只想请我喝咖啡,那么就请排队,等排上了我会通知你。”

    陆乘风好像并不生气,抿起嘴角,偏是不紧不慢地说,“甚么时候脾气像你姐似的不早就嫁出去了,多大了,还那么拽,到处骗吃骗喝的生意还那么好?”

    “噗哧”飞儿被气乐了,“你还记得我姐呀,我以为你是铁石心肠呢。”

    “当然记得,刻骨铭心……。”陆乘风低沉的声音说。

    “两年多,你就那么狠心呀”飞儿触动了心事,一下就翻了脸,“她善良单纯一个人,竟被你一个有妇之夫害成这样,良民还到罢了,原来是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我都替我姐不值……”

    陆乘风低着头,面部僵硬,一语皆无,象被公诉一般。

    “最可恨的是,你始乱终弃,丧尽天良……。”飞儿越说声音越低,越来越激动,“你别以为今天来求我,我就会帮你说好话让我姐原谅你实话告诉你,像你这样三条腿的,追求未遂自废武功的有好几个了,哪个不比你优秀,哪个不比你有钱?哪个不比你有……。”

    飞儿本来后面想说“有才”,可是没想到低头无语的陆乘风此时一下抬起头来,眼睛里射出两道阴森森的寒光,顿时吓得舌头一下子僵住了,不禁把最后两个字咽了回去。

    此时陆乘风慢悠悠地开口了,语气沉稳,“你看啊,你发飙半天了,我到现在可一句话也没说吧?”

    飞儿转着眼睛想了想,从鼻子眼里不服气地“嗯”了一声。

    “那你怎么就知道我今天找你就是要你帮忙,请你姐原谅我?进步不小啊,都学会抢答了。”陆乘风貌似庄重严肃地揶揄她。

    飞儿脸腾地一下泛起了红晕,骂道,“你那个混蛋劲儿一点都没改,就会欺负我们姐俩,拿我们当傻子,不谈了,不谈了,忙不帮了,再求我也不帮了,我走了。”说着就要从椅子上站起来。

    看见飞儿要走,陆乘风赶紧按住她的手,笑着连声说:“别走呀,别走呀。”

    飞儿一见陆乘风服了软,顺势就抽出手去,意犹未尽接茬数落他,“我苦口婆心地教育你半天了,可是你依旧嬉皮笑脸的,还欺负人,一点重新做人的诚意都没有”

    “好了,我认罪服法还不行?你该骂的骂了,该说的也说了,过瘾了吧?”陆乘风双手抱在胸前支着桌子,就像和客户谈判似严肃认真地说,“两年来,没有联系燕儿,是因为我不能给她和自己一个答案,也不能给我现在的家庭一个答案。因为我觉得做每一件事,都是要有结果的,或者是yes或者是no。没有目标,我再骚扰她,搅乱她经历岁月可能已经平复的心灵,又不能负起属于双方的责任,你说我能够吗?

    说句实在话,你以为这两年我过的好吗?做着不喜欢的工作,还得每天装得道貌岸然,不再有激情的日子,其实就是每天在作践自己三个女人我都对不起,我现在是甚么?我他**的就是一具行尸走肉”

    飞儿吓了一跳,吃惊地问“怎么是三个女人?”

    “还有一个就是我女儿。唉——父母胡闹,孩子可怜哪。”周围的光线好像变暗了,慨叹后是片刻的沉默。u

    “我人生最辉煌的阶段就是做工程那几年,在那片童话般伫立起的厂房里,处处都有燕儿,是她告诉我什么是童话,没有了燕儿的童话不完整啊。我现在才明白,我的心已经被燕儿带走了,”陆乘风语调渐渐铿锵起来,不容置疑地说,“我这次来,就是要来找她,我要用我所有的一切做筹码,请求她宽恕,求她手下超生,将我分裂已久的灵魂整合为一,不再受撕心裂肺地折磨。”

    “那要是她不肯慈航普渡呢?要是她已经嫁人了呢?”燕儿眼睛一闪一闪地,脸色已经红润起来,热切地问。

    “我才不管她嫁没嫁人呢天天纠缠她,骚扰她,不达目的决不罢休,要是再不行,就雇黑社会把她绑架了”

    “你一点没变,真是个流氓”飞儿轻声叹道,脸上竟有几分赞赏的表情,“我看还是让燕儿早点把你收了吧,免得又去祸害别的纯情少女。”

    飞儿说着,已是慢慢站起身来,扭动身形,缓缓走出咖啡厅。

    陆乘风目送着飞儿,意外地发现她竟然是低着头在人丛中疾行,一向引以为傲的“一字步“明显有些散乱,忽然她猛地昂起头,飘逸乌亮的长发在五颜六色的人流中飞扬,象红尘中有一双大眼睛在闪烁。

    陆乘风步履沉重地走出候机楼,心情却松快了很多。刚钻进出租车,一条短信就“滴,滴……”地冒了上来,“无辜的我搅在你们的痛苦中,实在是太累了,如果再陷下去,我不知道自己还敢不敢爱燕儿已经调到总公司去了,说那里才有白雪公主的故事。祝你,不,祝你们好运——飞儿”

    陆乘风闭着眼睛歪倒在出租车后座上,突然被一个急刹车惊醒了,他止不住轻声呻吟了一下。

    “老板,你没事吧?”出租车司机闻声,连忙回过头,担心地问。

    “哦,没事,没事。”陆乘风赶紧给司机吃定心丸,睁眼朝车前看去。只见一个骑着自行车的美丽**单腿撑地,停挡在马路快车道中央,车前筐里装着的一条西施犬正努力挣扎着要跳车自残。一狗当关,万车莫开,**两只手忙乱地揪着狗项圈,丝毫不理会身前身后一大串笛声紧促的钢铁洪流。

    “这两年,古都也开始堵车了。”陆乘风颇有感慨地说。

    “是呢,现在路上的活跟以前比可是不好干着哩,人多,车多,狗比人还多。路是天天修,今天扒这,明天扒那,后天还是扒这,天天还是堵。”司机话说得挺逗,听的陆乘风哈哈笑起来。

    听着熟悉的当地口音,一下就想起同样幽默的张军风,陆乘风打心底里泛起一泓暖意。

    这个张军风在工程实施的那几年中,一直是陆乘风的搭档兼损友。

    张军风因为是座地炮,时任技术组组长,陆乘风是副组长。张军风是五短身材一个典型的西北汉子,比陆乘风大4岁,两个人都觉得自己有补天的本领,侍才自傲,好像干什么都觉得屈才,又都是豪爽好酒,好玩,好抗上的主儿,因此惺惺相惜,臭味相投,成了铁哥们,就差拜把子了。

    那时,二人不是每天风风火火开着“沙漠王”奔波在塬上,就是在热火朝天的工地上窜下跳地指手画脚,既是技术指挥,又是救火队员,还客串操作工,搬运工,人称两个“疯子”。

    他们最早开始沆瀣一气,是工程还在北京进行方案论证那个阶段开始的。那时省驻京办为此专门腾空了一个位于京郊的专属豪华度假村,把他们一大帮所谓精英级人物从全国各地请进去好吃好喝地供起来,除了工作,哪也不许乱跑,啥也不许胡思乱想,软禁一般。

    在这个度假村里,每天除了吃得满嘴流油,就是蹶着屁股趴在电脑前干活或在会议室开会,每个人都养得膘肥体壮,荷尔蒙过剩,于是领导带头,开始思凡。家在北京的有幸享受每周末班车拉着回家交一次公粮的待遇,家在外地的也大都不闲着,借机走亲访友的,吃喝玩乐的也都各有去处,反正公家报销呗。

    这个外表其貌不扬的度假村那时真的可以称得上是“藏金窟”,随眼就可以看到泰斗、院士一类的行业顶尖高手,研究员级别以下的,连打个喷嚏都要考虑是否会惊了驾。

    其间正值陆乘风的老婆林爽公派到欧洲学习几年经济管理,孩子寄存在老家,陆乘风猛地一下失去了管理,重获新生一般,顿时自我感觉年轻了好几岁,也抓紧时机撒着欢地折腾。张军风家在西北省城,常驻在北京也算是个假光棍,可巧,二个“疯子”又同住在度假一个小四合院的西厢房里,因此就不得不天天泡在一起。

    有时候到了星期天,张军风跟陆乘风回家,在他家自己弄点素菜,切上二斤猪头肉,喝上几瓶“二锅头”,算是重温一下家庭生活。陆乘风为了给他这个“北漂”排解寂寞,还招来了不少本地的狐朋狗友一起娱乐,大家一起喝酒,玩游戏,夜总会,ktv,深厚的战斗友谊,使他彻底放弃了对北京人“厉害”的偏见。可除了他们二位之外,终究人家都是拖家带口的主儿,时间长了,越聚人越少,到末了,还就是只剩下他们哥俩儿跑单帮,也放荡腻了,干脆陆乘风家也不去了,二人商量好结伴自愿软禁,通宵达旦地写报告,出方案,更免不了小知识分子那一套,指点江山,谈天说地。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张军风的思想观念发生了重大变化。

    那是一个周末,人们都进城度假去了,只剩两个光棍汉,还在小四合院里百无聊赖地寂寞着。夏末初秋的季节,山里的夜真静啊,一丝风声都没有,使人莫名地寂寞和悄然的惆怅,一弯残月无精打采挂在当空,向房间里布下清冷深幽的光。小院子的天井里,半边覆盖着远处大山呲牙咧嘴的怪影,半边守着月色的关爱,象是阴阳界一般的糁人。

    都凌晨二点了,笼罩在黑暗中的张军风忽然掀开被子从床上坐起来,没头没脑地扭脸向对面一张床上背对着他侧卧的陆乘风发问,“乘风,你说陈胜吴广厉害还是李斯厉害?”。

    此时的陆乘风正随着意识越过大洋和林爽**。恍惚中好象那是在陆乘风大学杂乱的315宿舍,林爽背向着他,薄薄的背肌缎子一般滑腻,白皙,随着期待中的每一次剧烈冲击泛起缕缕轻波,嘴里还呜咽着断断续续娇声表扬他,“亲爱的,你……太……太厉害了……。”陆乘风赶紧伸手要捂林爽的嘴,因为看楼的驼背老头怕是又在挨着寝室听春了。

    呀真得好象有人说了一句“……厉害”,把过去进行时的陆乘风一下就吓蒙了,马上想到,“完了这回真完了,让老头抓住了”

    “你说陈胜、吴广厉害还是李斯厉害?”这下听清了,真的是有人在大声说话,不过不是林爽,是张军风这个狗东西

    “**,半夜不睡觉,起来诈尸,真是个疯子”陆乘风十分气恼,转过身来,嘴里含含糊糊地骂道,“坏了老子的好事,还吓了老子个半死,还差点……。”陆乘风本来想说“阳痿”,可是睁开眼,只见面床上的张军风正盘着腿,上身挺的笔直,打坐一般望着自己,月光笼罩下一双眼睛炯炯有神,满脸地庄严。

    “你刚才说什么?什么什么谁厉害?”陆乘风此时已经完全醒了,伸手扭亮了自己床头上壁灯的开关,霎时一片黄晕在屋子里铺洒开来,照在张军风端坐着的身体上,影子斜斜地倒在地上扯得老长。陆乘风踹开被子,欠起身,舒舒服服地靠着宽大的枕头,皱着眉头怪异地看着他。

    “哥们,你说,陈胜、吴广厉害还是李斯厉害?”张军风又一次郑重其事地问。

    这个问题可真把刚睡醒的陆乘风打蒙了,要不是几小时前还和他一起推导过一个公式,他真得要怀疑此人此时精神是否正常,因为这个问题也太有点古怪了。不过他脑子还算比较快,略微转了转眼珠子,就信马由缰地想哪儿说哪儿,瞎扯起来。

    “他们都是秦朝人,没错吧,有可能走在大街上会遇见,嗯——,有可能。是不是应该上网查查太史公的《史记》,看看他们有没有在一块比过武功?如果有记载,谁厉害就有结论了。你知道咱们是搞科研的,下结论要有依据才行,尤其是对古人,更要持审慎负责的态度,如果贸然下结论,判定他们俩谁厉害,谁狗怂,不仅是对历史的不负责任,也是对你的不负责任,要是真载入了史册,岂不是贻害万年,党和人民不答应啊!”陆乘风脸上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真是一个俗人,我怎么就和你交了朋友了。”张军风撇撇嘴,满脸不屑,“一说到谁谁厉害,就是谁把谁打趴下了,谁把谁打残了,是不是那些狗屁电视剧看多了你所说的那些无非是一帮争强斗狠之徒,凶残暴虐之辈,充其量不过是些混世的躯壳,道义的走狗,何足挂齿我所谓的厉害,是说激荡江山,奴役天下,名标青史,万人瞩目的当世风流人物,弹指间灰飞烟灭,他们才真正是厉害的角色。”

    陆乘风看见他来真的,不由得也重视起来,可是又确实摸不着头脑,谨慎地思索了一会,理了理思路,半晌才摇头晃脑地说:

    “陈胜、吴广嘛,奴隶出身,崛起于草莽,兴起于僻土,斩木为兵,揭竿为旗,却能够一呼百应,拉开了推翻暴秦统治的大幕,终于成就了一代人文地主,‘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一句豪言壮语,不知激励了多少fens前赴后继,铤而走险,以身试法,有的竟侥幸成就霸业,确实是厉害,绝对配得上“英雄”二字。

    再说李斯这个同志嘛,一介书生,以‘贵贱穷通,全在自处’励志,殄灭六国,平治天下,玩弄帝王于股掌之上,还干了书同文,车同轨,焚书坑儒几件影响中国历史文化进程的大事,尽管终于被腰斩弃世,却一直是古今读书人‘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成功典范,也是厉害得不得了。可是至于他们谁更厉害些嘛——,这个……这样比有意义吗?”

    陆乘风显然有些为难,倚着床头,扭头盯着张军风,好像是想在他身上寻找答案。可是看见张军风却面无表情,面色阴沉,似乎只是在专注地倾听,不由得更茫然了。他还真是搞不懂,到底这两伙人谁更厉害一些,更不清楚张军风题目的出处。

    张军风恭听完他的一番高论,沉思片刻,在对面忍不住频频点头,领导训教下属一般,拉长了声调说,“不错——,不错——,真是一个厚今博古的程序员,也挺厉害的嘛,小陆同志——。”

    张军风起身提起暖水瓶,给自己浮了一层茶锈的杯子里续满水,重新又有滋有味地盘腿坐在陆乘风对面,抬手好象很满足似地大声“咂喽”了一口水。

    真他**的象湮驴,陆乘风看着他粗俗地表演,心理暗暗嘲笑,怪声怪调地问,“到底谁更厉害?我倒是要听听你这个厉害的高论。”

    “要我说呀,李斯厉害”张军风并没有在意陆乘风的轻蔑,语调虽缓,但却坚决地说。

    “凭什么你就能断言是李斯厉害?有什么依据?”陆乘风十分不解,也还有些不服气,双手抱在胸前,语调强硬,几乎是在质问张军风。

    “有依据,当然有依据啦——。”张军风不紧不慢地说,眼睛盯着屋顶一圈最亮的光圈,他正在寻找一个放开思想的阀门,而这道阀门一旦开启,将会有一股智慧淙淙流淌,终将倾泻而出,汇聚为泱泱大河:

    “你刚才分析的是史料,确言凿凿,我完全同意。所以如果单纯从史料上分析,确实难以定论到底是陈胜、吴广厉害,还是李斯厉害。但是史料其实是留给后世有心人解读的素材,做为一个有志青年,如果以史为鉴,便可触类旁通,修身立行。小则可以坦然自处,宠辱不惊,大则可以灭豪强,平天下,开创一代帝王伟业,这才是读书修身的重要环节啊。”

    “咱们在‘藏金窟’这一段时间,接触到了那么多所谓泰斗,院士,大家,能给这些人打下手,是我以前梦寐以求,想都不敢想的事情。所以这次单位选调人来北京,我第一个就瞒着老婆报了名,还给我们局长行了点小贿,好不容易这才混入**队伍。那会儿,我真是欣喜若狂,因为终于可以接触到国家最高等级的技术层面了,认为绝对是开眼界,长见识的最佳捷径”

    “可是,这几个月时间过去了,你知道我什么感觉?”张军风声音越来越大,情绪也逐渐亢奋起来。

    “失望”正入神聆听着的陆乘风痛苦地闭上眼睛,接口大喊。

    “没错,就是失望”张军风斩钉截铁地说,震得西厢房嗡嗡响起了回声,“我现在才知道,那些所谓院士,泰斗技术上懂个屁原来都他**的是一帮政客”

    陆乘风听了最后一句宣言,浑身激灵了一下,心扉豁然开朗,没等张军风话音落下,就立刻大声应答,“听你这么关联起来解读历史,我明白了,确实是李斯厉害”

    他一脚踢开被子,光脚快步走到窗前沙发上坐下,点上一支烟,指点着张军风,笑着说,“你小子厉害呀,我说你这几天会上为什么老是心不在焉的,还总盯着何院士和他的美女秘书沉思,本来怀疑你是打人家什么歪主意呢,闹了半天你是在忧国忧民呀。呵呵,好了,你的意思我明白了,让我抢答一下你听听对不对。”

    张军风听陆乘风终于开窍了,自己如释重负般似乎也轻松了许多,会意地微笑着,鼓励陆乘风说下去。

    “其实,论出身,陈胜吴广和李斯都是卑微之人,也都是心存高远的有志青年,可是他们实现自己理想的方式不同,走的是两条**路线,因而生前身后的结果也不尽相同。

    陈胜吴广就像你我一样,走的是技术线,是实干家,砍砍杀杀,冲锋陷阵,充其量是一个马前卒的角色,最终只能成为刘邦项羽一伙的垫脚石。李斯就不同啦,走的是政治路线,不用玩命,全靠斗心眼耍大智慧,理直气壮地把‘不要脸’錾在脑门上做事,坑骗六国,玩弄朝政,为一己之私,还不惜作出“焚书坑儒”这种遗臭万年的勾当,因此可以肯定地说李斯厉害”

    陆乘风敲键盘一般,噼里啪啦一口气说完,神情安然了许多,沉思良久后禁不住轻轻发出一声慨叹:“看来讲政治真是个纲呀,纲举目张。”

    张军风听完,慢慢起身下地,踱到窗边,伸手扯开透漏的纱帘。只见,天际边已泛起微白的薄明,朦朦月色已澹然模糊,掩护着远处山峰褪去了狰狞,渐渐清晰地裸露出挺拔的身姿,唤回晨起鸟儿偶尔几声亢厉地鸣叫,山里的晨晖真清凉呀。

    张军风打破了笼罩着沉闷情绪的寂静,语调深沉地叹了口气道,“圣人说得好,劳心者治人,劳力者制于人。象咱们这种货色,如果不变个活法,不管怎么干下去,永远都只能是一个匠人,是别人手中的一颗棋子,永远都是李斯们飞黄腾达的用具,永远都只能被别人奴役,人活一世,我实在是心有不甘呐”

    他说到这里,猛地转过身,目光炯炯,咬牙切齿地说道,“再不用说给眼前这帮鸡鸣狗盗之徒扛活,我更是觉得羞耻你看,那个何院士,每到该发评审费的时候就带着什么女学生准时从城里赶过来,在会上闭着眼睛打盹,等拿了钱就走,什么东西

    那个张泰斗,据说是一直干党务上来的,怪不得开口闭口就是‘放之四海而皆准’那么几句政治口号,别看外语一句不会,工程狗屁不通,但别人出书还都得署上他的名,谁让人家是领导呢,真是臭不要脸,还不服不行。

    还有那个女的梁教授,一开会就跑前跑后帮着端茶倒水,我刚开始还觉得真是平易近人,可后来一打听才知道,此人原来就是一个工人转干的技术处办事员,那一套才真正是她的老本行,在课题组里挂了个名,竟然随便就混上了国家科技进步一等奖,真真让天下读书人颜面扫地,让人民群众可发一笑。

    唉,回首这些鸟人的梦乡坦途,缅怀他们的丰功伟绩,从小方面看是滑稽,从大方面看那是民族的悲哀呀”张军风身体微微有些颤抖,一屁股回坐到床沿上,涨红激动一张脸凑到陆乘风面前,“乘风,我想象咱们这种‘只低头拉车,不抬头看路’的活法真得要变变了,诶,你别笑,与时俱进嘛。

    我们现在除了靠出卖智力维生,还能有什么,我们是不折不扣的无产者呀我不要再做陈胜吴广了,我要做一回李斯,做一回劳心者,革一回自己的命无产者在这个**中失去的只是锁链,他们获得的将是整个世界。”张军风语气坚定,左手攥成了拳头,宣誓一般,高高举过头顶。

    晨曦的阳光撒在他神情庄重的脸上,一夜没睡,他刚褪去血色的脸上很有些苍白。

    回忆起那一夜往事,陆乘风真是感慨万千。好好的一个正经人不当,偏要做把良心藏在裤裆里那些政客,每天脑门上錾着“不要脸”三个大字,变换着各种嘴脸,到处兜售自己的良心和尊严,真是比ji女零售**还过分

    不知道这个货现在有什么感受?还总结了哪些谬论?陆乘风知道,张军风在前年就已经小有所成,攫取了工程研究院副院长的职位。不过可以肯定,这小小的副处级应该远不是这家伙的终极目标,凭他的聪明才智和坚韧顽强,应该可以走得更远一些。

    一想到很快就能见面了,陆乘风心里再次激动起来。

    堵车比预料得还厉害,出租车一路左弯右拐,步履蹒跚,终于别别扭扭开到了研究院明晃晃的栅栏门前。陆乘风哈腰从车里钻出来,仰视着面前豁然耸立着的新建18层办公大楼,被边上原来熟悉的灰色4层办公楼衬托着,乌鸡配彩凤,愈发显得华贵高雅,气派非凡。

    这里曾经是陆乘风过去那几年长期工作和战斗过的地方。

    工程施工中那些日日夜夜,这栋现在看起来显得很有些寒酸和破败的4层办公楼,既是工程建设总指挥部所在地,又充当着工程驻省城临时办事处,后来研究院在行政隶属关系上索性划归了工程,便改成为技术开发中心,工程也正式成为总公司。

    研究院因为地处省城,生活便利,工作环境好,收入也相对颇丰,因此成了总公司下属众多二级单位中最诱人的热点,不管香的,臭的,只要是肩膀上扛着个脑袋的,都想削尖了往里钻。陆乘风有一次和张军风开玩笑说,“你们那个研究院现在整个就是一窑子,只要有点可能,谁都想往里试吧试吧。”

    陆乘风肩膀上挎着电脑包,右手拖着沉甸甸的拉杆旅行箱,习惯性径直就往大门里面走去。可没想到,门口岗台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身穿制服,二十多岁的保安,伸手把他拦下了。

    “找谁?”保安冷冰冰的声音简短而威严,自上而下审视着他。

    陆乘风微微一愣,马上就想到这肯定是附庸风雅的新规定,连忙走到岗台下,乐呵呵地回答说,“我找张军风。”

    “找张院长?你预约了吗?张院长工作很忙的,是随便想见就能见的吗?”保安摆出一副盛气凌人的架势,以教训的口吻告诫他。

    陆乘风觉得这个保安实在是没有礼貌,但还是耐着性子好言相商,“没预约呀,要不我给他打个电话,叫他下来接我,你看行吗?”

    “你好大的口气,敢叫张院长下来接你保卫处有规定,见院领导必须预约。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穿着西装,系根领带,一看就知道是个推销员。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研究院知道吗?这儿谢绝推销。”保安员一边说,一边不客气地伸出右手,一个手指头向他胸膛指指戳戳的。

    陆乘风差点没气乐了,嘿这个长着狗眼睛的保安眼神还挺毒,怎么就看出来我现在是销售部的人?看来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或许环境已经把自己曾经引以为傲的儒雅气质悄然改变了。

    这时,电动伸缩门突然哗啦,哗啦地慢慢滑开了,一辆越野大吉普咆哮着从门前柏油路上转过弯,昂首正要驶进大门。陆乘风本能地侧身避让,可是眼光一瞥,看见了这个墨绿色的大家伙,心里怦然一震,顿时涌上一股热流,啊这就是那辆曾经陪伴他好几年,在黄土高坡上摸爬滚打,亲密无间的“沙漠王”呀。

    车是人非,这个东西不知道现在还认不认识昔日的主人,可那些在车里曾经上演过的一幕幕悲欢离合却仍然依稀,时常摄动陆乘风的魂魄,使他久久震颤不已。

    陆乘风刚要伸手拦车,可是哪来得及,车子和几年前一样牛b不减,不管不顾轰轰地径直驶入大门。

    不料车子刚进了大门没几米就刹住了,犹豫片刻,闪烁着倒车灯又退了回来,这次倒是稳稳当当停在了陆乘风面前。车门开启,副坐上跳下来一个西装领带的年轻人,快步跑到陆乘风面前,一双眯缝眼上下打量了陆乘风几遍,白净的面皮浮起一层冠冕的笑模样。

    老练的陆乘风一看就知道,这笑意具有职业化和专业化的特点,联系起此君穿衣举止来看,猜测应当是秘书或机关助理员一类的角色。

    只见年轻人语调谦卑地对他说:“领导,请问您是从北京来的吗?”

    喔,他怎么就能看出来自己是个领导?果然训练有素陆乘风一见有门,脸上即刻就报上和蔼可亲的笑模样,“是呀,我是从北京来的,刚下飞机,我叫陆乘风。”

    “哎呀,陆总您好,总算把您接到了。”年轻人脸上冠冕的表情一下子就变成了兴高采烈,一边急急地伸出双手来和陆乘风握手,一边热情地说,“我是院办的秘书小王,张院长派我到机场接您,还特地指明要带着这辆车,说如果找不着您,您只要一看见这辆车,就知道是接您的了。”

    陆乘风猛然受到上宾的礼遇,觉得倍有面子,更为铁哥们的情谊深深感动,刚才的不快顷刻间一扫而光。

    陆乘风这次来,倒是事先与张军风打过招呼的,不过没有明说是来讨债的,只是含含糊糊地说是来处理技术及其它相关问题的,并且叮嘱不要惊动总公司那边,主要原因是怕给张军风惹麻烦。因为讨债肯定招人厌恶,尽管这回主要是和总公司那边打交道,与张军风关系不大,但还是应该把哥们彻底摘出来比较好。

    可没想到张军风还真就指使了人去机场接他,还是院办的秘书,这下想保密也不容易了。在机场,因为要见飞儿,他直接去了贵宾厅,没从正道出港,工作手机又没开,所以王秘书当然不可能完成领导交办的任务了。

    “哎呀,实在是不好意思,我出机场忘记开手机了,又正巧飞机上遇见了一个老朋友,到他那里坐了一会,所以就没碰到你们,辛苦你白跑了一趟,实在对不起,抱歉得很。”陆乘风心怀歉疚,满脸堆笑,不迭声地主动道歉。

    王秘书抓着陆乘风的手上下晃动,连连说:“没关系,没关系。”忽然,他发现陆乘风放在地上的行李,有些惊讶地说,“诶?在门口站着干啥呢,怎么不进去?”

    陆乘风松开王秘书的手,抬头看着岗台上满脸惊恐,神态慌张的那位保安,指点着哈哈笑着说:“我刚才跟他说找你们张院长,他就没让我进去。”

    王秘书顿时满脸愕然,小白脸上窘的通红,眼睛瞥瞥保安,又看看陆乘风,这回轮到他不好意思了,点头哈腰地说,“他不认识您,不懂规矩,您是高人,别跟他一般见识。”又扭脸冲着保安抬高了声音,换了命令的语调大声说,“你还傻站着干啥呢,还不快下来跟领导认错?”说着还假模假式地就要冲上去揪那个保安下来。

    “没关系,没关系,”陆乘风急忙张开手,拦住跃跃欲试的王秘书,宽厚地说,“他这也是执行命令嘛,不过就是太过了点,再说他也不认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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