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安安的一声“太爷爷”,周鸿声越发喜欢连翘了,觉得她虽然年纪很轻,但关键时候特别识大体,不愧是大户人家长大的孩子。又给周家添了两个子嗣,这周家长儿媳的位置算是坐稳了。

    安安叫完周鸿声便跑回连翘身边。

    周鸿声用期许地眼光看着冯厉行,冯厉行将脸侧到一边去,假装咳了两声,却没说话。

    老爷子明显“哎”地叹了一口气,转过身去招呼下人准备开饭,连翘看得出老爷子脸上浓烈的失落感,不由在背后偷偷掐了冯厉行一把。

    冯厉行疼得龇牙咧嘴,用眼睛瞪她。

    “你干什么!”声音压着问。

    连翘嘴巴弩了弩,看向周鸿声:“今天是除夕,你就不能让他高兴一点吗?”

    “……”冯厉行不吱声,将手依旧插在裤袋里。

    连翘狠狠剐他:“德性,不知道珍惜。”说完拉了安安一把,“走。安安,别理你爸爸,他不懂礼貌。”就那样把安安也拖走了。

    冯厉行站在原地用手指挠了挠眉心。

    “爷爷…”很轻很不自然地叫了一声,但整屋子的人都听见了。

    周鸿声略显佝偻的背影明显一顿,好像快要倒过去了,周业赶紧作势去扶他,却被老爷子推开。

    他自己拄着拐杖一点点踱步走到冯厉行面前。

    “你刚才叫我什么?”

    “咳-”冯厉行虚握住拳掩着唇又咳了两声,这才抬起头来,又喊了一声:“爷爷!”这次用了无比干脆坚定的声音。

    周鸿声的眼眶一下子就湿了。

    毫不夸张。整屋子的人真真切切地看到老爷子眼里浮起泪光,撑着拐杖龙头的手也开始剧烈发抖,最终抬起一只手臂,本想去抱一下冯厉行,可冯厉行比他高了许多,所以最终那只枯抖的手掌只是有力地落在他的肩膀上。

    像是盼了多少年的心愿终于实现,周鸿声激动得无法自抑。许久才收拾好情绪,只说了一个字:“好!”

    周业这才过来扶住他:“老爷…”

    周鸿声却拍着冯厉行的肩,拉他:“走,去吃团圆饭,周业,叫厨房开饭!”

    一家子热热络络地往缀锦去,踏着除夕的月色和景致,吻着空气中的焚香和佛音。

    那顿团圆饭的氛围自然十分好,周家也难得这么热闹,上上下下的人几乎都回来了,不过却没看到苏怔,但老爷子没有提,只是半开玩笑半感慨地说:“不容易啊,这么多年缀锦的这张圆桌第一次全部坐满…”

    再加上两个孩子吵来吵去,竟是一团吵吵嚷嚷的和气。

    连翘也已经好久没有体会到这种家的感觉了,心情有些复杂。不免多喝了几杯。

    也怪周家的酒太好喝,老爷子一时高兴,叫周业去酒窖里把祖上藏的上百年的白酒都拿了出来,连翘这个小酒鬼自然就贪嘴了。

    周家的团圆饭吃完已经很晚,后院的和尚也已经用过素斋,派人过来找周沉,问年庆何时开始。

    老爷子和周沉便跟着和尚去了后院料理,冯厉行被安安拖着去院门外放烟花,二宝闹着也要跟着去,但连翘已经有些微醺了,冯厉行便谴了一个下人抱着二宝跟他一起出去。

    笑声和人声渐远,缀锦一下子空了下来。

    连翘握着半杯热茶走到外的廊下,夜风吹过来。可以闻到园子里花草的香气,不由深呼吸,酒劲似乎也散了许多。

    “姐姐…”

    突然听到有人喊她,这称呼和声音实在熟悉,连翘握着茶杯的手不免一紧。

    苏怔不知从哪里突然冒了出来,身上裹着墨绿色的短绒大衣,脖子上一圈圈围着一条橙红色围巾,包住大半张脸,只露出那双漂亮的眼睛。

    “你,刚从外面回来?”连翘见他的装束似乎不像从宅子里冒出来的。

    他也老实,点了点头,顺手开始解那一圈圈包得严严实实的围巾

    “可我刚才进来的时候看到你的车子在的啊,怎么没回来跟我们一起吃团圆饭?”连翘觉得好奇。

    “团圆饭?”他口气似乎挺嫌弃似的,不过围巾总算解开了,露出整张漂亮的脸…好吧,连翘承认自己每回见到苏怔都会感到惊艳,她不犯花痴,但这孩子的五官实在长得太好了,精致得不像话。

    “饶了我吧,我能够来这叫他一声爷爷就已经够给周家面子,让我坐在那桌子上看着所有人熟练表演,还要装出一副我很幸福我很happ的样子,h n,我绝对办不到!”

    他还是一副吊儿郎当,但连翘似乎能从他落遢的表情中窥到一丝鄙夷。

    “那你刚才那会儿功夫去哪儿了?”连翘随便又问,却不料苏怔竟然嘿嘿一笑:“我去看我妈啦,好歹今天也是除夕,她老人家一个人,我这做儿子的也该去看看她,虽然她总一个劲地催我来周家!”

    “……”连翘突然觉得自己不该问,不由想起苏卉的样子,那个在外人眼里永远刚厉精致的女人,坐着国内一流时尚杂志头把交椅,人人钦羡的女强人,这种节日会怎么度过呢?

    “其实你平时也应该多陪陪你妈,毕竟她一个人!”

    “那我可做不到!她能死守着一个人过完这辈子,我可不能把我的大好青春吊死在一棵树上!”言下之意他可忙了,忙着泡妞忙着勾搭忙着玩女人。

    “死性不改!”连翘只能无可奈可地笑了笑,又喝了一口杯中的水。

    苏怔却突然转过身去看她,收敛了脸上吊儿郎当的笑容。

    连翘目光那时候也不知正看向哪儿,只是晶莹的眼眸特别亮,夜里温度低,她便抱着茶杯微微将脖子往领子里缩了一点,茶气混着她呼吸出来的白气一起浮开,侧脸在烟雾里显得特别温润。

    对,温润!

    “温润”这个词跟他以前认识的连翘完全不搭边。

    他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她的场景,在香港半岛酒店的天台,那天应该是la’的周年庆,连翘因为看不过冯厉行和裴潇潇的亲热劲,喝多了一个人跑到天台去透气。

    当时苏怔也在那里,只是他坐在暗处,所以连翘上去的时候根本没有注意角落里有人。

    她就那么大大咧咧地扯着礼服的裙摆坐到天台边缘,冲着空气骂咧了几句。

    苏怔已经记不得她嘴里骂的什么了,但一直记得当时她的样子,就那么毫无顾忌地坐在边缘上,双腿交叠自然地从楼壁上挂下去,双手撑地,头顶是高原的苍穹,对面是绚烂的维多利亚港夜景,可这些在她面前似乎都已经黯然失色了,她那么随便坐在天台的背影就成了一副生动的画。

    画里的人身上穿着价格起码六位数字的定制礼服,后背勾出一道曼妙曲线,两条腿挂在下面,从丝质的裙摆里露出来,吧嗒吧嗒地敲着楼壁晃动。

    晃一下,她额头那支羽毛头饰在夜风中也跟着轻轻摇曳……

    从此以后这个画面便经常在苏怔的脑海里出现,无论他再遇多少女人,似乎都不及当时坐在楼宇上的余连翘,身姿艳如妖精,表情却如孩童般纯真。

    “姐姐…”苏怔突然喊了一声。

    “怎么了?”连翘回过头来,缀锦廊下的灯笼透出红艳艳的光,全部映照在她脸上。

    苏怔这才意识到她已经不是当年在天台上的女人,她如今是两个孩子的母亲,是冯厉行的太太,已经很少穿华服,头发也染回了黑色,长长柔柔地披在肩膀上,收敛了许多逼人的光芒。

    虽然她依旧灵动,只是这灵动中多少带了一些岁月沉积过的安然。

    “你不介意吧,其实我应该喊你嫂子,但实在是喊不出口,所以还是叫你姐姐吧!”苏怔笑了一下。

    连翘也跟着笑,这个孩子啊!

    “不介意,姐姐就姐姐呗,喊嫂子还把我喊老了。”她又喝了一口茶杯中的水,只是水已经被风吹冷了,她这才意识到两人已经在廊下站了很久。

    “进屋吧,估计一会儿就该去后院跟着和尚祈福了。”

    “那种事我就不去了,我不信那些!”苏怔又开始一层层地往脸上裹围巾。

    “你要走?”连翘问。

    “当然,我已经去后院跟爷爷打过招呼了,现在要去赶场子,我朋友那边已经给我开好酒了。”说话间他已经将围巾重新围好。

    连翘真是无语。

    “除夕夜你们还有活动?”

    “不然真在家守岁看春晚倒数3,2,1?拜托,这是你们年纪大的人才会干的事儿!”

    “你!”连翘气得要伸手去拍他,他灵活地躲掉,又拍了拍连翘的手臂,“行了,我走了,再见!”

    连翘还没回答,他已经拿着车钥匙一溜烟地从廊栏上跳过去,直接跳到旁边的草地上,但却没有走,而是站在那里,突然回头跟连翘讲:“姐姐,对不起!”

    “什么?”

    “不为什么,只为之前我对你做过的那些过分的事!”

    连翘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转身往院门那边走去,瘦瘦高高的背影很快消逝在假山处,只是围巾包裹的脸上,谁能看得见他的落寞和难过?他名状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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