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一声枪响…

    门外的刑警听到动静全部一下子冲了进来……

    裴潇潇一条腿已经跪到地上,膝盖骨被打穿,血很快就流的满腿都是,地上是碎掉的花瓶瓷片,或许她是直接被打懵了。整个人缩在那里,也没有再尖叫,只是有低呜的哭声从喉咙里发出来,不知是因为太疼还是因为极度的恐惧。

    只是这一枪像是终于撕破了双方僵持的网,原本清湿的院子里开始有血腥味漫出来。

    被逼入绝境的亡命之徒,嗅到血腥味便像是罪恶的口子被撕开一条缝。

    杨钟庭的双眼已经被烧红,看了一眼门口,大门外是团团围住的刑警和特警,对面两栋楼的屋顶和阳台上都埋伏着狙击手,所有枪口全部瞄准杨钟庭。

    一触即发,仿佛有千斤重物压在一根细小的线上。

    所有人都没有说话,就连裴潇潇的哭声都仿佛没有了,傍晚闷湿的风从弄堂口吹进来。带着一丝血腥和弹药味。

    这个隐藏在繁华市口里的城中村,在那个黄昏显得出奇的静。

    “冯厉行,你居然敢把条子带这里来?”最终还是杨钟庭先发话,枪口抵住连翘胸口的伤处,似乎手上的力度又加重了一些,甚至可以看见新鲜的血从伤口里渗出来,那块包扎的纱布已经被血染得浸湿。

    连翘疼得整个人开始细微的颤抖,却还死死咬着唇,不发出任何声音。

    冯厉行眼里已经没有任何东西,只有连翘因为急促呼吸而起伏的胸口,雪白和猩红,密密麻麻布满水渍。

    “杨钟庭,到这地步你已经插翅难飞,把她放了,或许还能获得减刑的机会。”

    “放屁!”杨钟庭一把勾住连翘的脖子,枪却仍然抵在她心口:“你唬我?当我傻子?如果我今天死在这里。至少也要让这女人给我陪葬!”

    大不了鱼死网破,杨钟庭原本就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

    “你们谁上去,把楼上那孩子抱下来!”他朝旁边已经吓得有些乱掉的下手吼了一声,那些人第一次遇到这种阵仗,再看门口黑森森的那么多枪和警察,吓得没人敢动。

    杨钟庭抬脚随便踢了一个:“还愣着干什么?不想死在这就去楼上把那孩子给我抱下来!”

    这话像是绝境里的救命符,那人跌跌撞撞地就往楼上跑去。

    连翘身上已经被汗水打湿,越来越涣散的意识里面却听到“孩子”两个字。

    “你想干什么?”声音低弱地问。

    杨钟庭冷哼一声,脸贴到连翘的耳边:“叫他让外面那些条子撤走,不然我让你儿子生不如死!”

    “不!”连翘觉得自己怎样都能扛,但是安安有任何一点差池。她觉得不如让她直接死在这儿。

    “冯厉行,你让外面的人撤走!”连翘抬眼看着面前的男人,声音低微。

    冯厉行却不肯:“连翘,我有分寸!”

    对峙间刚才那下手已经抱着安安下来,小家伙满脸通红,眼睛半眯不醒,两条瘦小的手臂无力地从肩膀垂下来。

    “杨哥,怎么处置这孩子?”

    “抱过来!”

    那人便将孩子抱到杨钟庭旁边。杨钟庭一手勾住连翘的脖子,枪却直接抵在安安的后背脊椎中间……

    “不……”连翘直接闭上眼睛,绝望之余口中也只能说这一个字。

    杨钟庭哼笑一声:“我如果照这一枪打下去,你宝贝儿子应该还不会这么快死!”

    连翘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身子的重量全部依附在杨钟庭勾住她脖子的手臂上,通红的眼睛看着冯厉行:“让他们撤走,听到没有,让他们撤走!”

    冯厉行吞了一口气。面向门口的刑警:“退出去!”,但这些人也不会听他指挥啊,杨钟庭揪住连翘便一把转过身去,面向门外,那下手也抱着安安跟在他身旁,枪口仍然对着孩子:“耳朵聋了吗?眼睛看不见吗?如果不想再多两条人命,赶紧给从退到村外去!”

    负责这次行动的专案组队长与下属眼神交流了一下,最终举起手,让围在门口的刑警全部散开,让出一条路。

    杨钟庭眼里闪过一丝得意的表情。

    “走!”

    推了连翘一把,身后的下手抱着安安跟上。

    跨过门槛,出了门。

    所有刑警特警都退到巷子口堵在那里,形式再度陷入僵局。

    连翘的脸色已经白得如一张纸,安安情况也不妙,时间一点点过去,黄昏的夕阳照在旧屋黑青的墙砖上,金灿灿一片。

    “杨钟庭,你放开连翘和孩子,他们已经快要撑不住了,再这么下去他们都会出事,你也走不了。”冯厉行借着机会一点点朝杨钟庭靠近,终于挪到只距离他半米远的距离,嘴角轻轻一勾,那当口,居然他还能笑,笑得唇下面一个小漩涡。

    “如果你一定要挟持一个人质,那么我跟你上车!”他想用自己换下连翘和安安。

    杨钟庭却不上当:“一个换俩?这种亏本的事你觉得我会同意?别废话,让巷口的人都让开!”

    可那些刑警自然不会让,这村子出去便是繁华的商业街和写字楼,现在正值下班高峰期,如果发生任何意外或者打斗,那事情的严重性可不止这一点点了,闹市区枪击,影响实在太恶劣,而且很容易伤到路人。

    形式再次陷入僵局。

    杨钟庭抬头瞟了一眼对面楼顶和阳台上的狙击手,个个都手指扣着扳机,似乎随时都准备一枪将他击毙。

    汗已经从杨钟庭的额头上挂下来,他冷笑一声,知道今天要从这里逃出去很难,时间也不能再拖延,越拖越对自己不利。

    “走!”他又推了连翘一下,逼迫她往巷口那边走。

    堵在巷口的特警和刑警见他要走过来,也都不敢轻举妄动,稍稍让出一条缝,却听到人群后面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爸……”

    杨钟庭脑袋里一懵,王琦被谢从凉押着,一步步从刑警队伍后面走了出来。

    “你罢手吧,别再一错再错了。”王琦的声音已经失去往日的清冷,有的只是绝望和悲戚。

    杨钟庭没有料到她也会来这里,眼底终究闪过一丝慌张,却说:“我还轮不到你来管!”

    “我知道,可是就算你把他们都杀了,你也已经逃不出去,何必再多两条人命!”王琦一步步靠近,看了一眼连翘几乎陷入昏迷的脸,伸出手来:“把枪给我,好不好?”

    杨钟庭痛心地朝地上唾了一口:“呸,连你也背叛我?亏我把你从孤儿院领回来,供你吃穿供你读书,如果没有我,你能有今天这日子?”

    最心酸的事莫过于被自己最亲最信任的人背叛。

    当年杨钟庭领养王琦的时候她已经13岁,照理这么大的孩子已经没有人愿意收养,可杨钟庭却一眼便相中了她,为什么?因为当时王琦那双犟愣愣的眼睛,仿佛全世界都欠了她的,又仿佛全世界她都装不进去。

    杨钟庭就喜欢这样的孩子,于是走过去,居高临下地捏了捏她的脸蛋,她脸蛋上没有肉,因为太瘦,颧骨高得很,所以一捏也是一把骨头。

    “喂,小东西,我把你领回去怎么样?”

    王琦当时没回答,头一偏。

    杨钟庭更来劲,索性蹲到她面前:“愿不愿意?叫我爸,以后跟着我,我们就当对半路父女!”

    王琦依旧没有回答,杨钟庭也不恼,随手扯了扯她的辫子就走了。

    事后他找孤儿院的领导商量,就想把王琦领养回去,一开始院方不同意,毕竟当时王琦年龄也大了,13岁的女孩子被一个中年男人领养确实不大方便,况且杨钟庭还有犯罪记录,可很奇怪,王琦居然自己去找了孤儿院的领导,说她想跟着杨钟庭回去,院里考虑到双方意愿,也就同意了。

    杨钟庭把王琦领回去的时候刚出狱没多久,一无所有,人生最落魄的时候,王琦一开始跟着他也受了一些苦,但这种苦与孤儿院里的苦不一样。

    孤儿院里四面围墙,虽然吃穿不愁,但周末或者节假日还要时不时地接待外面那些志愿者或者慈善组织,那些高高在上的人,表面上对这些孩子表达爱心和援助,但这些爱心与援助是源于对他们的同情和怜悯,而王琦最讨厌这些怜悯,那是一种心理上的折磨,不断提醒自己与外面那些人不一样。木厅纵亡。

    可是自从跟了杨钟庭,她觉得心理上的痛苦渐渐消失了,倒不是杨钟庭对她有多好,相反,杨钟庭领养了王琦之后也没有尽到太多父亲的责任,无非是给了她一个安身之地。

    家里起初的家务都是王琦在做,倒像是杨钟庭给自己找了个免费小保姆,可正是这种“伺候”让王琦贫乏的内心渐渐觉得满起来,因为那时候杨钟庭需要她,需要她做饭洗衣服收拾屋子,这种“被需要感”填补了王琦在孤儿院里那么多年的多余感。

    只是十多年的父女情分,她对杨钟庭的要求向来都有求必应,即使知道他很多做法和要求都非常过分,可是王琦依旧一次次满足。

    “爸,我没有背叛你!”王琦那双总是清冷的眼睛里终于冒出了一点湿气,她还真是难得哭啊,长这么大,孤儿院里的苦,后来跟着杨钟庭捱清贫日子时的苦,她都从未哭过,唯一让她哭的也就只有冯厉行,只是现在闹到这种地步,她知道自己与冯厉行也再无可能。

    王琦抬眼看了看杨钟庭身后的冯厉行,眉头皱了皱,似乎是在向他示意什么。

    冯厉行一时不敢肯定,却眼睁睁地看着王琦一步步朝杨钟庭靠近。

    杨钟庭一开始还扯着连翘往后退,但已经退到后背抵在大门上,无路可退,他才说:“你别再过来,再过来我对你也不会客气。”

    王琦笑了笑:“没关系,反正我这后半段人生也是你给我的,如果今天非要有人死在这里,我不介意那个人是我,就当我把这后半段人生还给你!”

    掏心窝子的话,杨钟庭听了心里也有惆怅之意。

    他这一辈子,风光也好,落魄也罢,周围的人来来去去,愿意留下来的也只有王琦一个。

    如果说杨钟庭心里除了自己,还有一点点位置留给别人,那么这个人估计也只有王琦,不是因为他跟王琦十多年的父女情分,而是因为王琦是唯一一个真心对他好,从不欺瞒从没背叛过他的人。

    “爸,知道为什么当时你去孤儿院领养的时候我会愿意跟你走吗?”王琦留意杨钟庭脸上微微松懈的表情,笑了笑,继续:“因为你是唯一一个看着我,眼里没有任何怜悯之情的人。”

    杨钟庭也痴痴一笑。

    何来怜悯?

    当初他去孤儿院领养王琦的时候自己也是穷途末路,贫瘠如洗,哪来多余的感情可以拿出来怜悯别人。

    “小琦,你别来蹚这趟浑水,我做这么多事从来不告诉你,目的就是不想你牵扯进来,所以走吧,别逼我对你不客气。”杨钟庭总算说了几句人话。

    冯厉行心里也不免感慨,这么多年与王琦共事,今天才知道她对杨钟庭的感情,而杨钟庭似乎也并不是十恶不赦之人,至少对王琦,他还留着一点心。

    冯厉行看着杨钟庭勾着连翘的背影,又朝王琦使了一个眼神。

    这么多年共事下来的默契,王琦岂会不懂他眼神里的含义,不免深深吸了一口气,笑了笑,嘴唇却在抖:“爸……你把枪放下,我已经给你找了最好的律师,专门受理这种案子的律师,律师说你这种情况是可以减刑的!”

    “不,我不相信,不可能,我不要坐牢,我不想再进那地方,我受够了!”杨钟庭的情绪开始激动起来,那几年的牢狱生活成了他命里最痛的梦魇,经常被人打,白天背着狱警打,晚上睡得好好的,突然被人拖下床打,甚至下体被打伤,终身不能人道,必须依靠药物来维持,而这也是杨钟庭出狱后无法正常入眠的原因。

    因为极度恐惧和不安,他一度失眠情况很严重,对安眠药有依赖性,甚至必须在糜烂奢华的禾田会才能稍稍睡好一些,这些都是因为那几年牢狱生活所导致的后遗症。

    现在不能想,想一次便觉得情绪要奔溃一次,而冯厉行趁着杨钟庭发愣的当口,一点点靠近他身后,又朝巷口拿着枪的刑警队长使了眼色,眼神指了指抱着安安的那名下手。

    刑警队长会意,对旁边一名下属说了几句耳语,而此时的杨钟庭思维已经有些松懈,王琦趁机继续劝:“爸,不会的,我这次找的是国内最好的律师,他说还有希望,所以你把枪放下,好不好?”

    连哄带骗,王琦的声音像是漂浮在空气中的一根线。

    人已经走到杨钟庭面前,深深看了连翘一眼,眼底往旁边闪了闪,连翘撑着最后一口气看明白她的眼神,略微点了点头。

    “来,枪放下!不然一点活路都没有!”趁热打铁,王琦伸手盖到杨钟庭的墙柄上,杨钟庭通红的眼睛里似乎亮过一道光,居然没有多反抗。

    王琦拼命撑住笑,却听到自己胸腔里逼出来的越来越粗的呼吸声,就在那千钧一发之际,连翘花尽最后一点力气用手肘往杨钟庭胸口顶,杨钟庭没来得及反应,手臂松开,连翘虚弱的身体因为失去他手臂的支撑往一些崴倒……

    “臭婊子!”杨钟庭回过神来的时候连翘已经不在自己手里,绝望之余他什么都顾不得了,只有满身满心的恨和怒。

    “砰-”……

    “连翘!”

    突如撕开的枪声和喊声,连翘分不清是谁快谁迟,只感觉肩膀被一股力量裹着滚到了一边,继而又是几声连绵的枪声,像是从四面八方射过来……

    “爸……”王琦尖锐的叫声从身后传来,巷子里的血腥味和火药味被风吹得全部散开,夜归的鸟儿全部从枝头上飞离,惊得不知躲到了哪里去……

    连翘整个人趴在地上,背上似乎压着东西,耳膜被刚才的枪声震得嗡嗡响。

    “安安…”意识弥留之际,她喊了这两个字,继而鼻腔里闻到浓烈的血腥味,仿佛背上的重量一下子全部压到了她身上,撑住地面的手却被背后伸过来的温柔手掌裹住。

    “连翘…”有人虚弱地喊了一声她的名字,继而感觉到周围围过来的人影,厚重军鞋踩在小巷青石板上发出笃笃声。

    连翘闭眼之前,努力转过脸去,朦胧意识间依稀看到压住自己的那道身影,笑着,唇角微微上扬,那枚深陷下去的涡……

    心口一疼,白光闪过去,意识陷入昏迷。

    黄昏的最后一点光亮终于也要从天边消失了,整个巷口被晚霞照出一片血红。

    王琦跪在地上,抱着浑身是血,当场毙命杨钟庭。

    风开始变得大起来,快要入夜了,一阵阵从弄堂口吹过来,吹得门上那副对联哗哗响,垂下去的边角扬起来,终于让人看清楚上面的字“春满人间百花吐艳,福临小院四季常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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