弋正清竭力救市,但起效不大。

    思慕股价已经跌掉32%,小股东已经将手里的股份抛售得差不多,只剩几个大股东还在苦苦支撑着。

    果然是气数将尽。但陆清姿不甘心,抵押银行贷款,继续增发新股,可颓势已经形成,救市无力。

    陆予江自出院后似乎不再管思慕的事。一开始陆清姿还会借着聊天的借口问问他的意思,可渐渐发现他答非所问。无心作答,便也不再问。

    香港那边瞑色的旗舰店已经开始装修,连翘开始频繁地往返香港与内地。

    好在苏怔没有再来烦她,倒也让她放了一点心,不过她在香港见过周沉一次。

    那次刚好是华茂星光召开招商大会,所有入驻的品牌都有代表参加,连翘以瞑色创意总监的身份出席。

    大概三个多小时的会议,在香港某星级酒店举行,中间有茶歇,连翘长久坐着觉得心闷,便去洗手间透气。

    结果还没走到洗手间便感觉胃里泛酸,连连忙忙地跑到水池边上,吐了好一会儿才舒服一点,结果一回头。周沉居然就站在她身后。

    手里拿着纸巾,递给她,颇担忧地问:“怎么了?吐成这样?”

    连翘好一会儿才从震惊里面缓神,想着怎么哪儿都能见到他,但好歹她还有基本礼仪,接过纸巾擦了擦嘴。

    “不知道,可能是中午贪嘴吃多了你们会务组提供的海鲜。”

    “吃海鲜就会吐?”周沉又抽了一张纸巾递过去,态度诚恳又严肃,“那看来我们公司的会议组织部门没有把饮食这一关把好,回头我让他们去查查,看是不是真的海鲜有问题。”

    “别呀。”连翘急了,又用纸巾抹了抹嘴,“我也就这么随口一说。海鲜都是新鲜的,可能是我肠胃不好,忌这些生冷的东西。”

    她解释,周沉也没再多言,只稍稍关照了几句:“既然知道肠胃不好就应该忌口一些,晚上别吃海鲜了,叫酒店另外给你做些清淡的东西。”

    完了连翘也就“嗯”了一声,刚巧那头会议已经开始,她跟他道别,跑着往会议厅那边走。

    周沉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追了一两步。

    “等一下。”

    “周先生,您还有事?”

    一句“周先生”把他遇见她的欣喜和心跳都冲没了,他就站在洗手间门口。用手扶了扶额头:“最近苏怔是不是跟你有联系?”

    连翘一顿。

    这男人是苏怔的父亲呢?叫她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吃过一顿饭,就前段时间,他约我,就在瞑色附近的西餐厅。”

    “嗯。”周沉将手放下来,脸色如常,看不出对这个答案是满意还是不满意,连翘也就撇了撇嘴,挥着手走了。

    到了晚上的时候,依旧是华茂会务组统一安排晚餐,bbq,结果连翘一闻到肉腥味就吐了个天昏地暗,只能找了个借口回房间休息,可半小时之后,服务员来按她房间的门铃。

    餐车上摆着一份清粥,两份港式茶点,另外还有一杯蜂蜜柠檬水。

    “余小姐,这是周先生为您叫的客房服务,请您签收一下,如果您另外还需要什么,可以直接致电至总台。”服务生将盘碟一份份摆到桌上,微微躬身:“很高兴为您服务,再见。”

    连翘就在那样体贴周到的问候中,久久回不过神。

    陆予江出院一周后的某天,清晨露微熙,暖阳朗朗。

    数日没有进食的陆予江徐徐睁开眼睛,感觉身上久缠的病气散了几分,居然可以自己下床。

    窗外鸟鸣花香,春意盎然,生命和世界在他眼里一瞬间变得美好至极。

    他撩起桌上的电话拨了弋正清的号码。

    “正清,在忙吗?能否来我家一趟,我想出去看看?”

    车子从陆宅开出去,弋正清亲自给他当司机。

    陆予江半斜着身子靠在副驾驶座位上,躯体虚瘦,但气息尚可,半醒不醒间微微撑着眼皮,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将他眼眉和唇角边的那些黄皱褶子全部照得透明发白。

    这个曾经在服装届叱咤一时的男人,如今颓败得不成人形,只是有这一日,到底是因为病痛折磨,还是心里那点怨和恨使然?

    “予江,想去哪儿转转?”弋正清问。

    旁边的人支了支身子,轻哼一声:“知道她葬在哪儿吗?想去看看…”

    余缨虽然在巴黎去世,但按照她的遗嘱没有葬在巴黎。

    骨灰由连翘带回国,现在就安放在那套小公寓里面。

    公寓钥匙陆予江还留着,弋正清将他送至门口。布扑呆划。

    “我就不进去了,在楼下等你,好了的话你打电话给我,我再上楼来扶你下去。”

    陆予江点头,弋正清艰难笑了笑,遂转身往电梯走。

    那扇门楣紧闭。

    五年前隔着上万公里,如今一墙之内。

    陆予江喘了喘气,开门进去。

    屋里悄无声息,因为是非周末时间,连翘应该正在公司。

    陆予江缓慢挪步走进去,发现屋里有些乱,茶几上散着零食和糖果,地上有许多线头和碎布条,看着像是许久没有好好收拾。

    这点连翘也像余缨,外表看着光鲜亮丽,其实生活自理方面简直就是个白痴,不会做饭,不会收拾屋子,所有“贤妻良母”该会的她都不会,更何况从小咬着“金汤匙”长大,小时候家里佣人成群,哪需要她这个小公主自己动手做这些琐事,所以如今她一个人住,屋里自然被弄得一团乱。

    陆予江看到这样的场景,反而笑了笑。

    顺着玄关往里面走,厨房,客厅,所有摆设和家具都是老样子,一点都没有变过。

    当初购置这套公寓的时候还没有思慕,瞑色还只是一个小小的工作室,余缨很多设计都是在这里完成,连翘也是在这里出生…

    陆予江想到那些过往时光,脸上泛着笑,内心却一片空然。

    只是并没有看到余缨的骨灰盒。

    他记得还有一间工作室,就在主卧旁边,是一个小隔间,装着桃色木门。

    门很旧了,是余缨从二手家具市场淘回来的,她就喜欢这些上了年代的东西。

    陆予江走过去,轻轻一推,“吱呀”的响声,手指上染着桃木受潮之后的酸腐气息。

    门内是另一块天地,阳光,印花窗帘,长桌,椅子,缝纫机,大卷成匹的布和线,虽然东西多,但却收拾得很有条理。

    而余缨的骨灰盒就放在靠墙的架子上面,架子上摆得满满当当,除了那个白色瓷盅之外,还有一个镜框和花瓶,瓶子里插了两支新鲜的茶花,两旁排满了奖杯和证书,都是余缨生前所得。

    只是陆予江看不清相框里的人,可能是阳光斜照的角度,光束刚好全部照在相框的镜面上,反光导致镜面上白蒙蒙一片,依稀只看得清一点点轮廓。

    可是一点轮廓就足够了,陆予江记忆中的那张脸已经根深蒂固,这五年来在梦里见了无数遍。

    “余缨,我来看你了。”他扶住门,虚乏的步子颤了颤,扶住墙根走过去。

    一步步靠近,几米距离,每走一步,镜框里的脸便清晰一点,陆予江的心跳也跟着慢一分。

    那个靠近的过程像是慢镜头,没有挣扎,没有心痛,趋于死亡般平静,好像他就在等着这一刻,等着病入膏肓,他终于可以心安理得地来见她。

    走到架子前面,陆予江已经满头虚汗,靠了靠,蓄积一点力气将余缨的照片和骨灰抱在手里,再撑着架子一点点歪身坐到地上。

    就这么一个动作,也像是花了半身力气,缓了好一会儿他才大喘一口气,后背顶住架子,抬手看了眼照片。

    照片上果然是余缨呢,穿着那件手工旗袍,半长的头发盘成一个髻,脸色很黄,身形消瘦,一脸的目光戚戚,含恨带怨。

    这是她临终之前在寓所里拍的,特意换了那件旗袍,化了极厚的妆,却依然遮不住那一脸病态。

    只是陆予江不在意,老皱的手指在镜框上摩挲,嘘声低喃:“你还是老样子,还这么漂亮,我却已经老得不成样子,愁,念,怨,这些年过得形同走尸……”

    他说一半,停下来缓缓气,照片上的人还是那副表情。

    陆予江苦笑一声:“我实在还是不如你硬气……当年你在离婚协议上签了字,一走了之,一句解释或者挽回都没有,叫我想原谅你都找不到借口……这些年你怨我没去巴黎看过你,连翘也怨,怨我对你们母女不管不顾……可是你们可曾想过我,我的感受,被你骗了那么多年,无人可说,还得瞒着藏着……”

    像是触及了心中巨大的悲恸,陆予江一时哽咽,手里的骨灰盒有些抱不住,他便将她放到地上,用力吸了几口气,这才缓过劲。

    缓过劲来的陆予江已经双目通红,青筋突起的双手紧紧捏住相框的边缘。

    里面的那个女人已经不会说话,再大的恩怨也已经无法回答他。

    陆予江顶着最后一点气息,徐徐泛笑,继续说下去。

    “余缨,以前我就一直喜欢你身上的那股劲,硬气,好斗,聪明,像是驯不服的野马,可是这次你还是算计错了。原本我想给连翘留下一些保值的东西,好歹我们十八年的父女情意,可正清已经把那封信和录音笔拿给我看了,我没有想到你还留了这么一手,可是终究人算不如天算,你大概没想过有天杨钟庭会来寻仇吧,所以我若是按着你的做了,天不遂人愿,别怪我……”

    ……

    弋正清在楼下车里等了个把小时,还是没见到陆予江下楼,也没接到他的电话,微微感觉有些不,赶紧上楼去找。

    工作间的桃木旧门虚掩着,他几乎是抖着手指推开。

    一室温莹的阳光,印花窗帘被风吹起。

    陆予江就坐在地板上,靠着木架子,唇角含笑,头微低,余缨的照片放在他的手掌下面,骨灰盒蹲在他身旁……

    连翘正在办公室画手稿。

    铅笔划过白纸,“咔-”一声,笔芯断掉,心口无端一抽,尖锐的疼,像是有东西被连根拔起……

    猛然间抬头,风吹过墙上那幅字,卷轴敲得墙壁发出声响。

    连翘想站起来去关窗,可桌上的却响了。

    弋正清的电话,声音缓沉。

    “连翘,你爸,走了……”

    连翘站在原地,身子一踉跄,只听得见耳边擦过风声,桌上的手稿全部被卷得飞起来,铅笔滚落,哗啦啦乱了一地……

    起风了。

    阳光和煦的四月天。

    陆予江的生后事自然被操办得隆重风光。

    灵堂就设在陆宅的正厅,梁念贞和陆清姿以陆家遗孀遗女的身份接待每个来吊唁的人。

    母女俩都哭惨了,相互搀扶着各自抹泪,那场面着实让人看着心酸。

    连翘也在,只是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话,穿着一身黑裙站在灵台旁边,面无表情,不哭不闹,偶尔有认识她的人过去安慰几句,她也只是微微点一下头。

    背地里有人开始风言风语,说连翘不孝顺,这些年做了那么多丢人现眼的事,临了陆予江死了,她居然连一滴眼泪都吝啬给。

    好歹还是父女呢,真是不孝子!

    弋扬从巴黎赶回来参加陆予江的婚礼。

    弋正清忙里忙外。

    虽然陆弋两家联姻未成,但如今陆予江去世,陆家的顶梁柱塌了,他作为陆予江这么多年的老友,理应为陆家撑着一些。

    只是他独独看着连翘那丫头难受,他心里都清楚呢,那丫头的性子随了余缨,要强不说,还特别喜欢跟自己较劲,所以见她成天不发一言,怕是要出事。

    “你去看看连翘,她已经一整天没讲话,也没吃东西。”弋正清把弋扬叫过来,交代了几句。

    弋扬去厨房端了一碗汤,又倒了一杯温水。 妖孽王爷小刁妃:://t.n/r278rv

    “连翘,吃点东西好吗?”

    连翘听到弋扬的声音,总算微微抬了抬头,只是目光游离,神情空洞,无焦距般盯着他望了一眼。

    弋扬心疼,扶住她。

    “我知道你心里难过,但陆伯父已经走了,他如果在天上看着绝对不希望你这样折腾自己,你看你已经滴水未进一整天了,好歹吃一点东西?”

    说着便将汤递过去,连翘只闻得到一阵酸腥,“呕-”一声,她捂住嘴边往洗手间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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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今天这章4000字哦,也算加更了吧,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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