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汉杰进得屋来,只见屋内未曾点灯,光线昏暗,朱友贞坐在榻旁,一旁的矮几上散落着酒壶杯盏,显然方才正在自斟自饮,借酒消愁他不动声色的上前一步,敛衽下拜道:“微臣张汉杰拜见圣人”

    朱友贞抬起头来,看到是自己的近臣,脸上泛起一丝苦笑道:“起来,你也不是外人,这私室之中便不必如此拘礼了,来陪朕喝上一杯”

    张汉杰却没有立即起身,依照礼仪一丝不苟的行罢了礼方才爬起身来,笑道:“圣人乃万乘之君,与我有天野之隔,便是在这私室之中,也不能失礼呀”

    朱友贞听到张汉杰这般说,再联想起方才军议时群臣的表现,心中不由得百感交集,叹道:“也就是你还记得,其他人心中哪里还有我这个皇帝”

    张汉杰听到朱友贞流露出对群臣不满的意思,心中暗喜,口中却为其说话道:“陛下,方才霍、贺二位将军还是李公力主退兵也是为了大局着想,这些都是先帝留下的老臣,娴于军事,陛下还是多听听他们的意见的好”说到这里,张汉杰装出一副羞愧莫名的样子,道:“可惜微臣无能,身居高位,却不能为陛下分忧,实在是惭愧无地”

    朱友贞心中本就对这些朱温留下的老臣有些芥蒂,唯恐他们资格老,势力大,自己指挥不动他们,现在被张汉杰一挑拨,心中是怒气勃发,眼下在这私室之中,又喝了些酒,是按捺不住,猛的站起身来,怒声道:“事事都要听他们的,到底这大梁是我们朱家的,还是他们的?若是听了他们的能打赢也就罢了,可自从出兵以来,事事都是依照他们做的,可还是连战连败依我看这些老匹夫这些年沉溺酒色,早就老朽无用了”

    张汉杰看到自己的伎俩得逞,心中暗喜,赶忙装出慌张的样子上前劝说朱友贞,朱友贞骂了一阵子,颓然坐回位子上,低声道:“自从我继位以来,外镇军州本来就不甚心服,本想此次亲自领兵出征,击破吴军,也好给那些看风色的家伙一点威风看看,可现在半年下来,靡费钱粮无数,却损兵折将,荆襄之地也落入吴贼手中,若是就这般回去了,只怕宫中号令连汴京四门都出不去了”

    张汉杰在一旁听到,心中也不禁黯然,可他也拿不出什么主意,只能温声劝慰,朱友贞酒量本来还不错,但此时满腹愁绪,没喝多少便头晕目眩,竟然便仰头昏睡过去了张汉杰只得唤来外间的太监婢女服侍其休息,他出得门外,本来此行给李振等人上眼药的目的已经达到,但张汉杰心中却并无半点得逞的快感,他心中第一次闪现出这样一个念头,自己所在的大梁是不是一条正在沉没的大船,自己所做的一切是不是正在加快这条大船沉没的度呢?张汉杰回头看了看忙做一团的里间,转身离去

    襄州城南门外,大军云集,戒备森严,附近的住户早已被驱赶出去,往来*经过的行人也被禁止通行城门外的官道两旁,披甲持兵的精兵站的如同木桩一般,纹丝不动吕润性和数名吴军的高级将领在一大群将校和幕僚的簇拥下,在道旁的望亭中等待着吴王吕方的来临

    到了约莫中午时分,远处的官道上出现了一道骑影,吕润性赶忙站起身来,快步出得亭来,那些将校幕僚也赶忙跟了上来,很快那骑便到了望亭,骑手翻身下马,快步赶到吕润性面前,躬身下拜道:“末将拜见殿下”

    吕润性认出这是一个在吕方身旁当差很久的校尉,他不敢托大,赶忙将其扶起,笑道“起来父王还有多久到这里”

    那校尉答道:“禀告殿下,陛下还有半个时辰的路程,末将临行前,陛下有旨意言他此行乃是微服潜行,不欲令粱贼知晓,令汝等将仪仗撤去,在城中相侯即可”

    吕润性闻言一愣,还有些莫名其妙,一旁的周安国跟随吕方多年,已经猜出了几分深意,附耳低声道:“殿下,只怕大王是不欲粱军知晓我方有援军赶到,先行退兵了,否则直接走水路即可,何必走陆路”

    吕润性立刻会意过来,赶忙点头道:“那好,我立刻照办”说罢吕润性立刻下令让吴兵撤回大营,解除城门的警戒状态

    天色已黑,襄州城内却没有多少灯火,半年多的围城已经严重的损害了这座城市的元气,黑沉沉的一片死寂,唯一有些光亮的地方便是前梁国山南东道节度使府,吴军攻占了此地之后,便将这里清理干净,作为吕润性的居所,他平日里都在樊城那边指挥大军,这次得知吕方领援兵赶到,回到这里还是第一次

    后堂里两排儿臂粗细的牛油蜡烛将屋内照的如同白昼一般,但偌大的后堂却只有吕方与吕润性父子二人只见吕润性正襟危坐,与其说是父子相见,相见一般

    “此番你独自领兵,也算的是经历良多了,也有些受益,且说来听听!”

    “是,父王”吕润性点了点头,稍一犹豫答道:“孩儿此番独自领兵,多有感触,其中最多的便是大军出征,钱粮耗费巨大,骚扰地方,为将者须得慎重行事,不战则已,战则胜”

    吕方点了点头,道:“你这般说是因为湖南民变之事?”

    “正是”吕润性跪下磕了个头:“此番楚地激起民变,牵涉极大,钟留守虽有失察之责,但归根结底,还是为了前线转输,儿臣从中脱不了干系,不能战决,还望父王明察”

    “嗯”吕方点了点头,却并没有立即回答,他用手指关节轻轻的敲击着面前的几案,敲击声在空旷的大堂上回荡着,吕润性也没有吭声,还是保持着正襟危坐的姿势,等待着吕方的回答过了半响功夫,吕方突然问道:“润性,《孙子》里面说的将有五德你可知晓?”

    吕润性微微一愣,不过《孙子》他早就背熟了的,不假思索的答道:“故将有五德,智、信、仁、勇、严智则不妄,信而得势,仁可获情,勇故无畏,严必服众”

    “不错,不过下面几句呢?”

    “盖专任智则贼,固守信则愚,怀施仁则懦,纯持勇则暴,一予严则残”吕润性背诵到这里,心中一动,显然父亲现在并非在考校自己兵读的如何,他这般做显然是为了提点自己什么

    吕方做了个手势,示意吕润性停止背诵,站起身来,一边在堂上来回踱步,一边沉声道:“《孙子》你是背的熟了,可惜还没有读透领兵作战,知晓民间疾苦,知兵非好战的道理是好的,但说什么战决,免得靡费民力就是懦了两军交战,就是无所不用其极,能打赢才是一切,你先有了战决以爱民的心思,首先就暴露了弱点,简直是自寻死路”

    “父王教训的是”吕润性点头道,但从他的神情来看,好似并不是十分接受吕方的见解吕方看在眼里,叹了一口气,道:“你这孩儿,虽然生在乱世,但却没有经历这么多苦楚,到底心肠还是软了些”

    吕润性闻言睁大了眼睛:“父王此话怎讲?”

    吕方转过身来,凝视着一旁跳动的烛火,脸上露出正在搜索记忆的神情

    “我和你母亲是在淮上濠州七家庄认识的,那时候我只是个孤身一人,没有依靠,只得投到庄中做个田客,与人帮佣为生那时朝廷刚刚平定黄巢之乱淮上那里到处都是乱兵,官府的逃兵、黄巢的余部、秦宗权的蔡贼,淮南高骈的兵、当地的流民、还有私盐贩子、拦路的盗贼谁来了都要粮食,要牲口,要人;实力强的就杀光抢光,实力弱的勒索一笔走路庄子没有办法,只好组团结寨自保,为父练兵有几分本事,当了团首,这才娶了你母亲”说到这里,吕方低头看了看吕润性,目光中流露出少有的温情

    “孩儿受教了,不敢忘了先人创业艰辛”

    吕方点了点头,继续说道:“那时大伙儿介甲而耕,饿着肚子操练,在淮上挣扎求存,其实大伙儿以前也觉得官府赋税劳役沉重,但比起当时朝不保夕的样子,大伙儿宁愿去交那重的压死人的税赋,只要官府能把那些乱兵赶走,也不愿意过那种朝不保夕的日子后来七家庄势力渐渐大了,威名远扬,四周的流民土豪也纷纷依附,送粮食,派出壮丁,以寻求保护其实当时的赋税比起现在重的多,他们送了粮食之后,家里根本就吃不饱,可是那有什么办法呢?没有这些粮食,就养不起那些兵士,粮食也要被乱兵盗贼抢走,大伙都得活活饿死,半饱总比饿死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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