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此时,外间传来脚步声,吕方回头一看,却是沈丽娘和钟媛翠二人闻讯赶来了,她们二人见了吕方在此,赶忙躬身行礼,才去探望吕淑娴的病情。妇人相见,场中抽泣之声顿起。

    吕方站起身来,心中不禁一阵烦乱,他得知湖南有大股民变之后,心中便已经决定让崔含之代替钟延规主持湖南,自己在武昌建立大行台,北可以支援吕润性,向西则可以压制湖南民变以及抵御可能沿长江而下趁火打劫的蜀军,招王佛儿来则是为了代替自己坐镇建邺,而吕淑娴则隐居幕后,和游的自己内外呼应,确保自己离开京师后整个吕吴内部的权力平衡。但是现在吕淑娴中风,自己的计划就被突然打乱了。

    “夫君,淑娴姐病势如何,要多久才能痊愈呀!”钟媛翠问道。

    “这个!”吕方微微沉吟,还是柔声安慰道:“医官方才说了,淑娴是方才中了风邪,多服几帖药,再好生调养些日子,应该就能好了!”

    “那就好,那就好!”钟媛翠听到吕方说到就能好了,破泣为笑道:“姐姐平日多行善事,此刻定当有福报,我马回去将存着的那几颗人参给姐姐送来,再去城外的开元寺那边去许愿布施,让寺中僧人替姐姐祈福,早日康复!”说着便要离去。

    吕方来自后世,本是个根深蒂固的无神论者,自然对僧人祈福这一套嗤之以鼻,也心知人参恐怕对吕淑娴的中风症没有什么疗效。本欲开口阻拦,但话到了嘴边又缩回去了,妻子的病势沉重,自己虽然已是万乘之尊,但也没有什么办法,既然钟媛翠要去做,那便让她去做,虽然没啥好处,但至少也没啥坏处,也算是求个心安。

    吕方的表情让一旁的沈丽娘看在眼里,她可比心思单纯的钟媛翠对吕方要了解的多,心中不由得一动:“莫非此次大娘的病势颇重,连夫君也没有什么办法了?那皇后之位岂不是空出来了?”想到这里,沈丽娘的心思立即活泛了起来,他深知吕淑娴在吕方心中的地位无人能及,只要吕淑娴在一天,将来吕方称帝,这皇后的位子便是她的。但若是吕淑娴走了,自己便是离皇后宝座最近的那一个人,毕竟东宫吕润性是自己的亲生儿子,不说别的,“母以子贵”这一点可是稳妥妥的。想到这里,沈丽娘的强自压下杂乱的心绪,走到吕方身旁低声道:“夫君,淑娴姐的事情自有我来看护,你先回中宫休息,若有事,我自会遣人来报!”

    吕方从早操劳到现在,也觉得有些困倦,对沈丽娘点了点头,便来到吕淑娴身旁低语了几句,告知自己先回去休息,晚饭时再来看望吕淑娴方才离去。

    送离吕方之后,沈丽娘来到吕淑娴身旁,亲自喂服了有煎好镇静凝神作用的药汤,让其沉沉睡去,方才坐回到一旁的矮榻旁,看着一旁几案的铜镜,想着自己的心事。只见铜镜中琼鼻红唇,目如秋水,还是一副佳人模样,但时间的流逝还是在眼角留下了细微痕迹。沈丽娘不由得轻叹了一声,她出身世家,饱览群,“红颜易老,李广难封“的道理自然是明白的,这些年来吕方对自己固然是宠爱有加,但他戎马倥傯,国事繁忙,又有多少时间和精力花在儿女情长呢?虽然在吕润性之后,自己为吕方又产下二子一女,但毕竟并非嫡子,和从小就严加培养,即将继承大业的吕润性相比,虽然都是一奶同胞,不啻是一个天,一个地下了。自己这个作母亲的虽然看在眼里,虽然不喜的很,也做不了什么。归根家底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自己并非吕方的正室,不管自己出身如何高贵,长得如何天姿国色,多么为丈夫宠爱,还替其生下了长子,但都一切没有用。自己还是只是一个妾室,自己的亲生骨肉只有过继到大妇膝下,才有权利成为丈夫基业的继承人,而自己的其他孩子和他们这个兄长之间则是君臣之分,天壤之别。这一切听起来很荒谬,但就是钢铁一般的事实,不可改变的事实。除非——。

    沈丽娘想到这里,突然被自己心底跳出的那个念头给吓着了,她抬起头来,看着锦榻正昏睡不醒的吕淑娴,只要这个人不在了,一切就能翻转过来,自己就能成为丈夫的正妻,自己的孩子自然也就成了嫡子,那个自己一直只能远远看着,却不会喊自己一声母亲的孩子也会称“自己”为母后。一想到这些,沈丽娘的整个身体几乎要幸福的颤抖起来了,而挡在自己和这个天堂之间的障碍物只有她了。沈丽娘无意识的站起身来,向吕淑娴所在的锦榻走去,一步,两步,三步。

    “娘娘!”一声低呼将沈丽娘从这种无意识的状态给惊醒了,她猛的醒过神来,回头一看,只见一名俏丽的宫装少女正站在门口,却是崔珂,正目光惊疑的看着自己。

    “是你呀!你这是——?”沈丽娘脸露出了惊惶的表情,她此时的脑海中一片混乱,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反映极快的崔珂将沈丽娘的奇怪表现看在眼里,敛衽下拜道:“奴家见过娘娘,方才得知圣人感染风疾,便赶来探望,却没想到正好在这里碰到娘娘!”

    “哦!哦!你倒是有心的很,也不枉圣人这般疼你!”沈丽娘已经回复了自己的心情,笑答道:“不过你已和世子定亲,说来也是一家人了,探望婆婆也是本分。”

    崔珂笑道:“贵妃娘娘教训的是!”

    “圣人方才已经用了药,正在休息,要不我们去外间说说话,也免得惊扰了休息!”

    “贵妃娘娘说的是,不过奴家也懂得几分医理,先探望一眼圣人,再一起出去不迟!”崔珂说笑间便已经走到吕淑娴榻旁,她是个心细如发的,唯恐方才沈丽娘已经对吕淑娴使了什么手段。她走到吕淑娴身旁,只见对方双目微闭,呼吸均匀,长袖下右手微微一探脉象,虽然有些滑滞,但也还平缓的很。崔珂心下这才松了口气,与沈丽娘一同出去了。

    崔珂方才的举动,虽然有心遮掩,但沈丽娘修习剑术多年,别的不说,眼力自是惊人,加之又有三分心虚,早已看得清楚,心知对方已经对自己生出了疑念,自然是多了几分惴惴。但看到崔珂笑颜如花,谈吐高雅,方才又机敏多智,心中不由得暗忖道:“果然不愧是崔家子弟,也这等娇女才配得自家的润性孩儿,只可惜却不是自家的儿媳,整日里提防着自己。”想到这里,沈丽娘只觉得悲从中来,心绪烦乱。崔珂是何等机敏的人,几句话便察觉出对方不对,她也不多话,只是微笑着看着对方,闭口不言。

    且不说沈、崔二人如何斗心,吕方在殿中来回踱步,正想着自家心事,到了最后他还是下定决心,军机之事不得耽搁,自己还是按原计划出镇武昌,至于宫中之事,既然吕淑娴身体不行了,便让沈丽娘代替,虽然沈丽娘对于吕氏族人并无那么大的号召力,但王佛儿跟自己多年,其忠诚也早已得到了验证,此番战事胜负也就是年内便会决出,也不会出什么大事。想到这里,吕方也不再犹豫,吩咐施树德取来纸笔,草草诏一封,让其送往学士草诏之处,让其拟旨不提。

    潭州城外,已是暮春初夏季节,这时节本来应该是良田满地,禾苗茂盛的景象

    但衡州陷落之后,流民暴动已经影响到了这边,野地里到处都是逃避战乱的流民的茅棚和地窝子,田地也无人耕作了,野草长得比禾苗还高。在湘江旁码头,到处都是收买流民细软的摊子,两边的草丛中满是聚赌和私娼的草棚,一过了正午便穿行的人流如织,他们的主要顾客便是城外的吴军士卒,只需花几十文钱,半袋杂粮,便能换到一个黄花大闺女,对于那些今天不知道明天的军汉来说,这自然是很受欢迎的,于是在这个被战乱和荒芜控制的世界里,这里倒是有了几分畸形的繁荣。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这天太阳刚出来,湘江码头四周便多了许多士卒看守,那些私娼和赌摊自然也被扫平了,眼睛亮一点的混子们已经认出了这些士卒都是钟留守府中的牙兵,连钟留守本人一大早就换了官袍在屋里等候,这般准备,只怕是有什么大人物要来了,纷纷躲到道旁,准备看热闹了。刚刚过了午时,江面便来了数条船只,当中那条最大的面竟然打着节旗,在码头旁等候已久的鼓吹们赶紧奏起乐来!不一会儿那官船靠了岸,钟延规领着一众文武,在栈桥旁躬身行礼道:“微臣钟延规恭迎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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