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王扫国内之众,悉数与我,两国盛衰,决于一役,润性德能浅薄,岂敢专断,还望陈公在兵事提点一二!”

    陈璋本就是不顾猜忌,敢于任事之人,当年武勇都之乱时,杭州为田覠与吕方联军包围,形势危急。钱缪悬以重赏选拔出战之人,诸将皆无人敢接命,唯有本为陈蔡之众的他敢于领兵出战,击破宣州军营垒,险些便解了杭州之围。如今他虽然已经年过四旬,但姜桂之性,到老愈辣,他见吕润性言辞恳切,并非作伪,便慨然笑道:“既然殿下不以老臣无能,屈尊下问,老臣便斗胆献芹了!”说罢陈璋来到悬挂的地图前:“兵法有云:‘战势不过奇正’,殿下此番围襄城,据高沟深垒而守,以逸待劳,便已经占了先手,在这‘正’是不缺了。然梁乃中原大国,天子亲征,良将精卒荟萃,若无奇计如何能破之?”

    “此言甚是,只是如何出奇却不知,还请陈公教我!”

    “说穿了倒也简单,最毒莫过断粮,梁兵有十万之众,加辅兵役夫只怕不下十五万,如今正是冬春之际,粮草皆需由南阳转运而来,兵法有云”千里转输,士一日不得再食!”若殿下坚壁勿战,另遣精骑出宛、穰之间,残均陵,塞黾隘,入方城之郊,焚其积蓄,断其粮道,不出月余,梁兵必不战而败!”

    “好!”吕润性闻言猛拍了一下大腿,脸颊已经满是兴奋的绯红色。他在淮寿州当观察使的时候用兵风格本就颇为主动,当他得到下蔡城的豪强即将投靠敌国的消息时,身为一州观察的他竟然冒雨急袭,一举将这颗钉子拔掉,从而兵不血刃的解除了一次梁军大举入侵的危险。但如今统领大军之后,面对这种大规模决战反倒有些患得患失起来,此番听了陈璋这么合乎自己脾胃的建议,不由得失声称赞起来。吕润性正欲向陈璋说些什么,帐外突然进来一人,快步走到吕润性身旁,附耳低语了起来,吕润性脸色顿时大变,本来红润的脸颊立刻变得苍白了起来。

    吕润性沉声下令道:“来人,令殿前司丙、丁二营立刻准备,听侯调遣!”他下完命令后,站起身来,脸色凝重:“粱贼已经抢先了一步,有消息传来,贼将王彦章已经强渡汉水,占领了武当城!”

    邺城。元节。

    每年正月十五之时,本名为元宵节,由于唐时皇帝为李姓,奉道祖李耳为宗,所以开国时数任皇帝都笃信道教,依照道教的教规,将每年的正月十五称为元节,七月十五为中元节,十月十五为下元节,合称“三元”。而道教中又有尊崇天官、地官、水官三神,说天官赐福,地官赦罪,水官解厄,并以三元配三官,于是这元节变成了天官赐福之日,无论是官府百姓都特别看重。盛唐之时在长安城中,每年元佳节之时,无论是达官贵人还是黎民百姓都张灯结彩,天子也金吾不禁,与民同乐。如今盛唐时的繁盛气象早已化为灰烬,但由于今年六月之后,晋军与梁军未曾交锋,邺城的局势也就缓和多了,连这一年一度的元灯节也又开始了。

    西从东安门外起,东到现在灯市口大街的东口止,约摸里许长,全是灯市。从正月初八日便开始,到十六日结束,共有十天。白天是市场,晚看灯,李继岌新继大位,为了收买人心,也免去了这块税收。在灯市场,会集着全国各地商人,南至交趾、北至契丹、东至倭国,西至吐蕃,都有商人各省的、以及外国的各种货物。从年代和范围说,有两京焚毁后宫中和达官贵人败落后流失出来的各种古董以及珍贵器皿,也有有时兴的锦缎、绫罗、刺绣、布匹、手工艺品、家常用具,还有从南方运来的各种稀奇玩艺儿,商肆按行业分类,各占一段街道。一吃过朝食,大小街道都涌着人流,到巳时后就拥挤不堪。人们有买东西的,有看热闹的,有看稀奇开眼界的,也有专为着看人的。人们有时被踩掉了靴、鞋,有时被挤散了同伴或孩子,叫叫嚷嚷,呼呼唤唤,像锅滚似的。邺城的百姓们尽情的享受着一点点和平时光带来的快乐,仿佛将不久前的战乱遗忘了。

    正月十四日是灯市进入**的第二天。这天午,有一个相貌不俗的壮年男子,生着疏疏朗朗的三络胡须,腰杆挺直,一件七八成新的圆领羊皮袍穿在身,也掩不住宽阔的肩膀和厚实的胸脯,头戴着纀头,眉宇间满是好奇的意味,胯下骑着一匹健马,身后跟着六七个伴当,赶着驼畜或挑着担子,一副外来殷实商人的模样。他这一行人一路从东门进来,一路沿着坊街下了,在客栈门前下了马,自有伙计牵去喂食,那汉子便肚子慢慢地往灯市走去。一边走一边颇有感慨地叹道:“某只在读过这‘铜雀三台’、‘建安风骨’却想不到今日却有机会亲身游览此地!”

    此人便是吕方的部将薛舍儿,此人本是广陵大豪,当年吕方攻伐徐温,此人与吕方其间颇有战功,其后便在吕方麾下行事,这些年来已经积功至判点职方司诸事一职。此次来到这邺城却是受了吕方的密旨,来这边执行一个秘密使命。他到了邺城之后,依照习惯,先在这河北名城中游览一番。

    薛舍儿越走人越挤,生意越热闹,一时间不知道看什么好。有时他想站在一个店铺前仔细看看,但正在看着,又被人潮推向前去,他走到一个店铺前,随便进去一看,只见一名颔下无须的男子真个尖声尖气的举着一枚很大的珍珠向一名顾客兜售,几尺之外,光耀人目。薛舍儿在广陵时也做过不少没本钱的买卖,也有些见识,心知这就是古所说的“径寸之珠”,他不敢走近,也不敢问,只是在一旁侧耳细听。只听那客人问道:“一千贯不能再少了?”

    “半贯也少不得了,先生是王府中人,又岂敢多买了?这本是长安宫中的事物,流落到民间,您看看这光泽,这形状,若是太平年间,便是三千五千贯也是便宜了,今日这个价卖给先生,便算是一点孝敬了!”那尖声男子对说话的客人态度恭敬,一旁的薛舍儿听到“王府”二字,心中不由一动,态度又便注意了三分。

    那客人又把珠子端详一阵,说:“好,我留下……这颗珠子着实还不错,正好送给我们王爷嵌在帽子,倒是很好。”

    薛舍儿见那客人定下了珠子,便装作闲逛,缀在后面,一路尾随其到了一处府邸外,记下了地址方才向住处走去,脑中却在想着如何才能将吕方交给他的使命完成了。正想事间,突然有人从背后在薛舍儿肩膀猛拍了一下,倒把他骇了一跳,本能的跳到一旁,回头一看,颇觉意外,又惊又喜。“啊呀!原来是你!”

    “正是在下,想不到能在这里碰到恩公,当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呀!”说话那人一身褐色圆袍,浑圆脸庞,头发微曲,一双眼睛里便是平日里也带着三分笑意,却是一个粟特人,正满脸笑容的看着薛舍儿。

    “不错,不错!却不知你如今……?”

    薛舍儿正问道这里,一阵人流涌了过来,将两人挤得站立不住,那粟特人皱了皱眉头道:“这里人太挤,咱们出去找个地方畅叙。”薛舍儿点了点头,两人便一起用力向外挤去,看到一旁的胡同里行人稍微稀少,便挤了出去,又转了几个弯子,到了东街。那粟特人笑道:“小人自从离开广陵之后,某便在北方做些生意,这几年来也积累了些钱财,正好有同族在李横冲麾下做事,便投了去,做些转易买卖!却不知恩公现在如何,还在广陵吗?今日为何来邺城?”

    原来这粟特人名叫安护陈,十年前行商经过广陵,为当地豪强所欺,不但钱财被尽数劫走,连自己都被绑了去,有杀身之祸。正好被薛舍儿撞见,觉得可怜,便杀了那豪强救了他一命,连财货都夺回了,尽数还与他。这粟特人本是胡人的一支,以善于经商闻名,与也是胡人的沙陀人关系颇深,河东军中整理军资之人中便有不少是粟特人。薛舍儿正想着如何才能打通前往晋军高层的通道,好完成吕方的使命,却没想到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便笑道:“想不到你如今竟然已经为名满天下的‘李横冲’做事,当真是了得。我这次来邺城是替我家主做一桩事,却是有劳烦安兄弟的地方!”

    安护陈闻言,连忙猛拍胸脯道:“某家这条性命都是恩公所赐,若无当年恩公仗义相助,安某岂有今日,只管开口便是!”两人说话间,已经到了一间小酒肆旁,薛舍儿灵机一动,笑道:“某家逛了半天灯,腿脚也有些倦了,不如你我去那边歇会脚可好?”

    韦伯休假了,回老家看妹子去了,停更到23日,请大家看在韦伯这个老光棍的份,见谅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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